第126章 入玄【二】

  其實，在大多數的時候，易立是清醒著的。


  他在清醒中沉默，一言不發，因為他……沒有說話的對象。


  他的修為，他體內的靈力，全然消失不見，他也沒有飢餓，沒有疼痛。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世界。


  只是，在他清醒的時候，二狗會緊緊地握著手中的小石頭。


  如今的石頭，圓滑如鵝卵石。


  只是其體積，和當初，二狗第一次發現的時候，已經減少了一半兒多。


  這讓二狗的心中，充斥著一股害怕。


  如果這塊石頭被他磨沒了，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勇氣，向前方走去。


  十年，二十年……百年！！


  一世輪迴。


  此時的二狗，已經全然不敢說話，因為他的嘴裡，含著一塊圓潤的石頭。


  他怕，這塊小石頭會被他磨滅。故而，在五十年前，二狗便將之含在了嘴裡。


  這五十年裡，他似乎是已經習慣了沉默，成了在心中默默對自己撒謊的啞巴。「只要我易立，保持著不滅的毅力和恆心，這條路，終有一天，我會走到終點！！」他眼睛里的光澤，已經消散，只是內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說著這麼一句話。但這話說出口，即便是他自己的內心深處，都已經有了些鬆動。是的，他自己，開始不再堅信，此時的自己，能夠走到這片大地的終點。


  「他人稱我為二狗，可我二狗，名為易立，是毅力的諧音！我易立，是有大毅力者，即便是再不幸，再如何得沉淪，再如何得失敗……我易立，都能受得住，直到，迎接勝利和光明的那一天！」


  他時常對自己這般說。


  他一邊說，一邊默默低著頭，偶爾抬起頭，看向蒼茫的遠方。


  只是其目光之中，已經是出現了晦澀和衰敗。


  一股莫名的恐懼，侵襲著二狗的內心。


  唯有嘴裡含著的一顆小石子，讓他……還有堅持下去的勇氣和動力。


  正是這顆石子，讓他還保留著僅存不多的信念，讓他相信，這片大地上面，除了赤褐色板結的土地，還有其他。


  其他？


  又過了五十年。


  易立身上的氣勢，愈發得衰敗，他的身上，縈繞著一絲死氣。


  可是他，依舊在沉默中，向前走著。


  偶爾抬頭，看向遠方，遠方的遠方，依舊是廣袤無垠的赤褐色板結大地。


  似乎……就這般，永遠都沒有了盡頭。


  此時的他，依舊沉默，心中即便是他自己都相信，自己，恐怕至死，也不可能走出這片大地，但二狗，其實並沒有放棄。他依舊在沉默中向前走著，走著。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或許是，因為「易立」二字所保留的最後的倔強和尊嚴吧。


  走吧，走吧！

  前方，是否還有出路？

  二狗心中存疑，在灰敗的內心深處，還存有一絲僥倖。


  ……


  又五十年。


  與俗世之人的壽元相比，前後五十年，共一百年，正又是一世輪迴。


  這兩百年間，說起來短短几字，可對二狗來說，是漫長至極的枯燥和乏味。


  相當於兩世輪迴的時間，他也一直向前走了兩百年。


  可笑的是，前面還是沒有終點。


  一望無垠的荒蕪，一望無垠的赤褐色的大地。


  這片大地上，似乎依舊是充斥著蕭索和肅殺！！


  只是此時的二狗，卻是恍然間明白了，原來從一開始……充斥著蕭索和肅殺的，不是這片大地，而是自己的內心。在兩百年前，在自己傳送到這片大地的時候，他感受到的這片大地的蕭索和肅殺，其實是，自己此時的內心的蕭索和肅殺！這股蕭索和肅殺之意，不曾改變絲毫，這片大地也不曾改變絲毫，改變的，唯有易立，唯有二狗，以及他的心。


  在沉默中前行的二狗，其外表看起來，滄桑變化，發虛皆白，其雙目，更為的晦澀和黯淡。


  身上充斥著的死意，愈發得濃重。


  如果再這麼走下去，毫無疑問，他就會這麼死去。


  是真正的死去，不是肉身的腐爛，而是靈魂的衰敗！

  靈魂衰敗而死，等同於魂飛魄散，那麼，這世間，將再也不會有二狗、易立這個人。


  不過獨自一人走了兩百載的二狗，此時的他，早已經忽略了自己身上瀰漫而出，縈繞不覺的死意。


  此時的他，已經不在乎自己，能否走到這條道路的終點，能否迎接光明和勝利，能否在三荒塔內，獲得造化……此時的他，內心中，在和這片詭異的大地較勁。


  他嘴裡含著又變小了三分的小石子，靜默中走著，靜默中，走著。


  只是其內心深處，毅力和恆心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不服氣的倔強！！

  「我易立，我二狗，倒要看看，這該死的大地啊，你究竟能把我怎樣？！」


  這又何嘗不是，異樣的毅力？


  此時的易立，忘記了他走下去的目的。


  他只是，想看看，自己的……結局。


  靜默中，二狗走著，時而抬頭，辨別方向。


  已然，忘記了前方，可否還有出路。


  他的內心中，再也沒有絲毫的僥倖。


  ……


  又過了五十年。


  在這五十年間，二狗的內心，充斥著恐懼和害怕。


  他能感覺到自己身上縈繞的死氣，愈發得濃重。


  可令他感覺到，真正害怕的，不是自己即將要死去的靈魂，而是在他嘴裡，已經含了兩百載的小石子。


  他來到了這片世界，已經有兩百五十載。


  前五十載的時間，他將手裡的小石子摩挲得小了一半兒，心中害怕，便將之含在了嘴裡，至今，時間已達兩百年。


  兩百年的時間，即便是在他嘴裡含著，曾經那可圓滑的小石子，也已經被磨滅了了七分。


  二狗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


  他不該，將這顆石子，含在自己的嘴裡。


  如今，這顆小石子，不過是米粒大小，晶瑩如玉，可看起來，隨時有崩潰的跡象。


  二狗在驚懼害怕中，用爪子劃開了自己的左臂，將這顆小石子，塞進了自己的血肉之中，待皮肉自己癒合后，他左臂上，有一個輕微的凸起，裡面便是那顆小石子。


  如此一來，二狗這才心安起來。


  他心中平靜了下來，輕笑一聲，嗓子里發出嘶啞而晦澀的聲音，這是兩百五十年間，他聽到的，自己嗓子里發出的唯一聲音。


  這聲音，聽起來太過於可惡。


  讓打算繼續向前的二狗，眉頭微皺起來，他討厭，聽到自己的聲音。


  或許，嘴裡應該含有一顆沙子，如此一來，才不會發出聲響。


  二狗低下頭來，看向板結的赤褐色大地。


  這是他首次，再來到了這片大地上，仔細地觀察這片大地……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