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白血病
周敏坐車來到市裏,然後又轉車直達人民醫院,在前台問出文霞在哪個病房,直向病房而去。
一來到病房門口他就怔在了那裏,就好像突然被釘子釘子在了那裏一樣,像是一根挺拔僵硬的根子,直直的在那裏。
病房中並非文霞一個人,她的父母就在她的身邊。
文霞看到周敏之後,顯得十分驚訝,驚訝過後就是悲傷、痛苦。
她父母看出了文霞和周敏的關係,礙於愛女此時病重在身,他們也不想在說什麽,更何況她或許過不多久就誰也在見不到了,此時居然有朋友來看她,何不讓他們見見?所以他們倆很識趣的走出了病房,他們知道,年輕人有些話是不容有旁人在一旁聽著的。
周敏一步一步走進病房,他的腳步是那麽沉重,恨不得把地麵踏碎,他心已碎,眼神之中已是熱淚盈眶。
他看見了文霞,心中本應該開心的,可是這個時候他怎麽開心得起來?
文霞卻笑著說:“你怎麽來了?”
她已猜到這是夏潔告訴他的,所以她還是問道:“是小潔告訴你的麽?我都跟她說了,我沒事,讓她別告訴你,可是她還是告訴你,我就知道會這樣。”她歎了口氣接著道:“但你既然已經來了,也看到我了,那麽你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離開?
文霞這個時候居然叫他離開?
這簡直就是開玩笑。
他大老遠的趕來,看到她後,她居然要他趕快離開。
她心中不是有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秘密?
周敏問道:“你……你怎麽會生病?”
文霞卻好像並沒有聽到他的話,那張普通得不能在普通的臉上還是露著燦爛的笑容,她說:“好吧,我知道你不會那麽快就走的,那麽你坐下來休息一下吧,看你流了這麽多汗,是不是跑來的啊?”
周敏卻也好像沒有聽到她的話,他已哽咽,心中的不祥預感更強烈,就好像一個人意識到即將就要失去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一樣,他嘴唇也已有些發白,他顫抖著問道:“你怎麽會生病?”
依然是這句話,但這句話此時問出來,卻跟前麵一句話大大不同,這句話就好像命令,又好像充滿了一種魔力,讓你不得不回答。
文霞臉上燦爛的笑容突然消失,就好像燦爛的陽光突然就被烏雲擋住,她的雙眼中隱隱流露著一絲痛苦,雖然極力的想隱藏住,但還是被周敏撲捉到了,隻聽她十分感傷的說道:“是人都會生病的,我也是人,你何必這樣逼問我?”
周敏道:“但有些人生病卻不同,生病就要住院的人,生的病絕對不輕,你……你為什麽到這時候還不肯跟我說真話?”
文霞臉色更黯然,雙眼之中的痛苦更甚,她垂著頭,良久好才說道:“告訴你?告訴你我的病就能好麽?”
周敏居然無話可說。
是的,就算她告訴他,她的病也不會好。
這是事實,也是人類的痛苦。
“但我可以陪你一起。”他說,“我可以陪你一起生病,要好就一起好,要死就一起死。”他的眼神堅定而真實。
文霞責罵道:“笨蛋,你怎麽那麽笨?生命如此美好,你怎麽可以這麽輕生?”
周敏好像失去了魂魄,他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兩步,差點就要跌倒。
文霞既然說了這麽一句話,是不是代表她生的病真的會奪去她的生命呢?
害怕!
周敏從未如此感到害怕過。
就算小時候一個人睡在漆黑的房子裏也沒有這麽害怕過。
這種害怕,是一種絕望。
他說:“為了你,我死也願意。”
“我不願意。”她突然流下淚來,“你是我的什麽?誰讓你陪著我死的?你在我心裏什麽都不是,如果……如果在我不知道情況下做了傻事,我……我死也不會原諒你。”她已事淚流滿麵。
周敏也流下淚來,他看著她說:“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你怎麽可以把我一個人丟下,讓我一個人承受這種痛苦,煎熬。”
文霞道:“你現在才知道我自私嗎?你……你快走,我……我不想看到你。”
周敏流著淚看著她,看了良久,卻不說話。
淚此時已變得苦澀,苦得就像毒藥。
文霞又對他叫道:“你怎麽還不走?你怎麽這麽臉皮厚?難道你真的眼睜睜看著我死在你麵前你才願意走嗎?”
周敏哭著搖頭道:“我不走,我死也不走,你死,我也要死。”
他從未感到這種無力感,一種明白自己脆弱的無力感。
這種無力感簡直可以讓人去死,甚至死了也無能為力。
但能解脫,解脫這種無力的折磨、痛苦、煎熬。
文霞氣憤之下,拿起枕著的雪白枕頭就砸了過去,流著淚叫道:“滾,快滾,我不想看到你。”
她隻是不想讓他看著她死。
她已知道自己沒有了多少時間。
在醫生告知她得了白血病的時候,她就已知道自己已沒有了多少時光。
生命如此美好,為什麽總是有那麽多人因此而失去生命。
生命為什麽如此脆弱?脆弱得簡直就像螻蟻,甚至連螻蟻都不如。
周敏流著淚,他還是站在那裏沒有動,他看著文霞,搖頭,道:“我不走,不管你怎麽幹我,我也不走,我若是走了,以後……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
文霞一怔,眼淚流得更厲害,就好像決了堤的壩,如此洶湧。
她實在也想多看看周敏,可是她怕,她怕自己說出真相,那樣他心裏會更痛苦。
她本來就是不想讓他痛苦,所以她才非要幹他走。
但目前看來,她好像不能幹他走。
她沉默了良久才又說道:“你不走,我……我現在就從這裏跳下去。”說著就欲要起床。
周敏連忙上去想去拉她,她突然吼道:“別過來。”周敏就不過去,她又說道:“你走不走?”
周敏支吾著:“我……我……”
文霞道:“你走不走?”
猶豫了半響,周敏最終跺了跺腳,轉身飛奔而去。
但一個人遇到真正無能為力的事的時候,他才會知道自己的渺小,自己的無能。
周敏現在簡直也想從這六層樓上跳下去。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人在病魔的麵前是那樣無能為力。
就好像一個嬰兒在大人麵前那樣無能為力。
他跑,流著淚跑。眼淚一顆一顆從他眼角飛出,也不管街上路人多不多,就這樣橫衝直撞的往前跑,他真想就這樣跑到天涯海角,跑到那沒有痛苦、沒有病痛、沒有煩惱、沒有憂愁、沒有傷痛的地方去。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他突然跌了一跤,這一跤跌得實在不輕,隻見他手臂骨節和膝蓋都跌破了,血就這樣從他的骨節處流出來。
他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此時還有什麽痛能比過他心中的痛?
肉體上的痛,雖也痛,但怎麽能比過靈魂的痛苦。
他握緊拳頭,拚命捶打著堅固而冰冷的地麵。
拳頭也被打破了皮,血流了出來。
可是他還在打。
就算把他身體上的皮全剝下來,那又有何妨?若是能換得了文霞的性命,就算要他千刀萬剮,他又怎麽會猶豫?
可是現實太殘酷,就算真的把他的身體千刀萬剮,就像把他的身子當藥引子,做成湯讓文霞喝了,也不能挽救她的生命。
這樣的痛苦、無奈,簡直可以讓一個人生不如死。
周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爬起來的,他隻知道自己爬起來又跑,跑到自己不能在跑為止,這時候他已跑到了G市一條還算出名的河邊。
河水波浪起伏,時不時一條小船開過,波浪的起伏更大。
此時周敏的心就像這河水一樣,他如何能安下心來?
這次他跑出來,以後還能見到她嗎?
他突然好害怕,比剛剛在病房裏的時候還要害怕。他害怕從此就再也見不到文霞了,他突然又想跑回去,回到醫院去。
可是想到她淚流滿麵的樣子,他又猶豫了起來。
她哭,是因為他去醫院看她了。
他還沒有去看她的時候,她和家人如此安靜的在一起,此時恐怕她的家人又在病房裏陪著她了吧,他怎麽能忍心又去打攪他們?
夜,黑暗沉重的落了下來,籠罩大地,籠罩萬事萬物。
夜裏的風好冷,今晚的風確實很冷。
聶小偉已穿上了外套,他此時正要去找夏潔。
周敏從早上出去,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他會不會出什麽事?
而他出去的時候,首先找了夏潔,那麽夏潔肯定知道他去哪了,所以他要找她問清楚。
夏潔此時正在教室寫作業,聶小偉在門口叫了一聲夏潔,然後她就抬頭看到了聶小偉,然後她就走出了教室。
在走廊上,聶小偉看著她說道:“周敏還沒有回來。”
夏潔當然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
那就是在問她周敏去哪了。
夏潔道:“他應該在醫院裏陪文霞吧。”
聶小偉一驚,道:“醫院?文霞生病了?”
夏潔臉色顯得十分沉重,沉重的點了點頭。
聶小偉道:“她……她生了什麽病?”
夏潔看著他,看了良久才歎了口氣道:“得了白血病。”
“什麽!”聶小偉居然情不自禁的後退了兩步,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隨即恢複平靜,歎了口氣道:“為什麽……為什麽這麽多悲劇發生在我們身上?”
夏潔看著天空那一顆閃閃發亮的星,語氣裏衝滿了悲傷,“悲劇本是人不可避免的,我們隻能欣然接受。”
聶小偉沉默了良久,最後才說道:“你……你知道文霞的電話麽?不如打個電話給文霞,問問小敏在不在她那裏。”
夏潔道:“你為什麽不直接打周敏的?”
聶小偉道:“我打了,可是打不通。”
夏潔道:“關機的?”
聶小偉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