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①
“咳咳……”小小的房間裏布置得很溫馨,裏屋卻傳出極其虛弱卻綿長的咳嗽聲,在這漫天飛雪的日子裏顯得些許淒涼。門外垂手侍立的丫頭聽見聲音,心下一陣歎氣:少爺這樣已經很久了,不知道還撐不撐得過這個冬天。
咳嗽聲不斷,門外飛雪也不斷,真是個寒冷的冬天啊。院門洞開,一青衣女子披著白色狐裘大衣,急匆匆地向院裏奔來,狐裘帶起一陣風,裹雜著風雪一把推開屋門。
“主子……”丫頭的請安還沒說完,女子就已經點了頭,利落進門,還順手把門帶上了。“嘉畫!”女子聲音急促,帶著一種明顯的擔憂和在意。躺在床上,錦被覆身的男子輕咳幾聲壓下嗓子的不適,看著從門的方向走來的急切女子,勾起唇角露出溫暖的微笑:“期月,你回來了啊。”
女子走近床邊,一把扯掉狐裘,順手把寬大的衣服蓋在男子身上:“冷不冷?”聲音裏滿是關切。男子搖頭,溫和的臉上眉眼彎彎,蒼白如紙的臉因為長久的咳嗽有些泛紅,氣色看起來不錯。真可惜,這是假的啊。
男子從錦被裏伸出瘦得隻剩下骨頭的手,慢慢抬起手撫上女子平素張揚的眉眼。明明是那樣一個意氣風發的女子,如今為了他已經是草木皆兵,脆弱不堪了,自己這樣拖著病體留在她身邊,到底是成全了自己還是害了她呢?
女子把臉向他手在的地方靠了靠,聲音軟下來,喚他:“嘉畫。”楊嘉畫輕嗯一聲之後不再說話,女子隻當他是累了,也沒有再開口。卻在約莫一刻鍾之後聽他說:“這次出去怎麽樣?”雲淡風輕的調子,卻聽得她鼻子一酸。
開口,聲音裏濃濃不甘和氣憤:“去晚了。即使打了一架也還是沒有拿回來。”男子皺眉,把她從胸前扶起來,目光在她身上搜尋:“打架?沒事吧?有沒有傷到哪?”女子搖頭,繼續趴回男子胸膛,聽著他還算平穩的心跳:“對不起。”男子笑:“沒關係,千雪蓮本就珍貴,想得到它的自然不止我們琉璃莊一個,期月不必自責如此。”
女子坐起身,把頭上的素簪去了,如瀑長發傾泄下來,脫去外衫,輕輕上床,問:“可以嗎?”男子看著女子動作,嘴角一絲寵溺的笑,輕道:“我說不可以有用嗎?”女子挑眉:“沒有。”掀開被子,女子被一隻手一扯,一個沒注意已經跌進了一個不算溫暖的懷抱。她麵上笑得很燦爛,可是也感覺到了:男子身上的寒氣比她離開時重了許多,即使現在蓋著兩條棉被,卻仍舊不夠暖和,連她這個剛剛從冰天雪地回來的人的溫度都比不上。
她向他的方向靠了靠,一個伸手就把瘦削的男人抱在懷裏:“我給你取暖。”期月隻感覺腰上環起一隻手,聽他一聲聲的喚她:“期月,期月,期月……”期月知道懷裏的這個男人一向是沒有安全感的,想必自己離開的這幾個月他都沒睡過好覺吧。思及此,她伸手拍他的背,輕輕的應道:“嘉畫,我在。我在。”不知道過了多久,男子總算是睡著了。即使是睡著,她也偶爾會聽見他喚她的名字,咬緊下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良久,她張開傷痕累累的雙唇,擦一把眼角,提高音量衝門外喚道:“韻繁。”
守在門口的白襖丫頭垂首進來:“主子。”期月點頭,坐起身子,溫婉的氣場驟變,聲音響起,屋裏似乎冷如屋外:“這些日子都有誰來過?”韻繁低頭道:“上月初四的時候穆七來過,拿了之前主子收繳的銀鞭;洛起少爺也來過,留了這封信給主子。”呈上信,韻繁繼續講:“還有就是,嘉王府的管家上個月和上上個月都來過,說要見少爺,奴婢推掉了。前天,嘉王爺和王妃親自來了。王妃堅持要帶少爺回去,奴婢說主子沒有回來,他們就說等主子回來了會來拜訪。”
期月把信放在一邊,平靜的聽韻繁說著。韻繁一口氣說完,抬頭看了看自家主子,沒有意外的看見了主子陰鷙的臉。她低頭,聽到期月說:“既然這樣,明天就請嘉王妃到這裏來,剛好和她好好敘敘。”期月把“好好”兩個字咬得挺重,韻繁畢竟是跟了期月好幾年的丫頭,自然知道她什麽意思。她低聲道了“是”就出去了。
看來事不多,穆七的鞭子是她讓他拿的,洛起是她的哥哥,在她出門的時候找她 無非就是府裏出了什麽事而已,可惜,自己自從建立了琉璃莊之後就和洛府沒有關係了。話雖如此,“穆一。”聲落,一黑衣男子推門而進:“莊主。”期月沉聲道:“明日晚些時候帶洛起來一趟。另外,把我們早就調查到的嘉王府的事散出去,鬧得越大越好。”“不要。”身邊有聲音低低響起,期月沒低頭,隻是折過一縷發絲摸著,柔聲問:“我吵到你了?”
男子搖頭,聲音輕飄飄的,像一陣抓不住的風:“不要說出去好不好?”期月吸一口氣:“嘉畫,你做得到原諒他們,我做不到!他們害你中了寒毒還棄你於不顧,我絕不可能就這麽算了。你別但心,我有分寸,不會讓你難過的。”楊嘉畫不知道該說什麽,對著眼前這個麵無表情的女子,他說不出的心疼。她之前,明明不是這樣的。楊嘉畫閉眼,再也不說一句話。
期月瞥了穆一一眼,道:“去吧。”穆一應聲“屬下明白”出了屋。期月複躺下去,抱著楊嘉畫的腰,低低道:“你別生氣。我自離了洛府就已經不複天真這點我明白,但是不是對你。我知道我想要什麽,我隻是更明白了為了和你在一起我應該做什麽而已。我還是你的期月,我還是希望有你的未來,這一點,不會變的。”楊嘉畫不理她。她知道他在鬧別扭,雖然他們是少年相識,但畢竟分別了這麽久,自然會有改變,她想他知道的隻是她待他的心從沒有變過而已。
世上誰人不會變?隻要我還在你身邊,我還想擁有和你一起的未來,就不算糟。不管我變了什麽,還請你不要怕。
等了一會,見楊嘉畫仍舊沒有答她的意思,期月默默歎口氣,抽出手。哪知手剛剛動,男人就反握著她的手,是加了幾分力氣的。她皺眉,他長歎一聲,終是道:“期月……”期月“嗯”一聲,等著他的下文。“我隻是不想你為了我樹那麽多敵。以後我死了,你會過得很艱難的。”期月答他:“我當然會過得艱難,你都死了,還有誰能讓我過得不艱難?”
楊嘉畫聽她這麽說,心裏一跳,忽然腦子裏升起不好的感覺。他問:“要是我死了的話……”“世上再無洛期月。”期月淡淡一句話抵回他的後半句,也抵死了自己的退路。他一時語塞,雖然早就知道期月性情剛烈,卻沒想到她能為自己做到這樣。他聲音微顫:“月兒。”期月反抱住他,把他的頭放到自己胸前,問:“聽到了嗎?”
屬於期月溫柔的心跳聲,他自然是聽到了,一清二楚。他點頭。感受到胸前人的動作,她笑起來:“它是你的,你在它必在。有它一日必將護你安寧。”楊嘉畫一股氣湧上來,猛烈的咳嗽淹沒了他想說出口的話。看他咳得臉色發紅又轉而發白,期月心裏一陣緊縮,卻是隻能幫他拍著背脊,幫他順氣,希望他能好一點。
又是嘔吐又是咳嗽的折騰了好一會才平靜下來。期月已經起身,看他止了咳,遞過手裏正溫的水,大大的眼睛裏滿是心疼。楊嘉畫仰頭把水喝下,有些疲憊的衝她一笑:“沒事了。”她眼眶泛紅卻硬是憋住了。他喝完水就看到期月朝他撲過來,緊緊的抱住他,像是怕他跑了一樣。他拍拍她的背,聲音有些沙啞:“沒事的,過去了。”期月抱了他一會才把他放回床上躺平,轉頭看向天色,已經是五更天了。她給他掖好被角,柔聲道:“再睡會吧,這麽一折騰你也累了。”
楊嘉畫看了天色,知道她是不會再睡的了,也就沒勸她,隻是說:“出去辦事的時候多穿點。”期月笑:“我今天就在外間,不會離你太遠,有事隨時叫我。”楊嘉畫挑眉,就在外間嗎?她果然還是擔心了。“抱歉讓你擔心了。”期月彎腰在他嘴角淺淺一吻,抱著他道:“不要跟我說抱歉,你知道我不喜歡聽的。”
楊嘉畫看著縮在自己腰間的小頭顱,無聲的歎口氣閉上了眼睛。一會之後,期月聽他心跳平穩,這才起身看著他。她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一直都是個好強的人,對她又極其愛護,怎麽可能願意現在毫不中用的自己拖她後腿?可是她不在意啊,她所要的不多,隻想在他身邊陪著他而已,哪怕最後沒有結果也不希望他帶著遺憾而去。他自然也明白,這幾年也沒做過多要求,隻是他的情況越來越不好,這讓她很焦急。她一直有個問題埋在心裏,這種時候,也是該問出來了吧。
她比任何人都明白,不管他做出什麽回答,她都不會改變自己的想法,他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