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聚仙樓
一樓聚滿了各色商賈,他們多是京城富戶和來自山西與江南一代的客商。
陳威進去才發現,一樓的空間大的嚇人,樓層主體顏色為棕色,布局嚴整,裝飾豪華,除了排列有序的桌椅,在北簷搭了一個台。
台上一位紅衣女子正伴著絲竹之聲起舞,她跳的是大曲《綠腰》,這種舞曲陳威曾有過了解,然此時見一位體態婀娜的女子在明快的樂聲中翩翩起舞,猶如一朵美麗的花兒隨風搖曳,陳威立即就被這位女子吸引住了。
曾有詩讚這舞:
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
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
偏如蘭苕翠,婉若遊龍舉。
越豔罷前溪,吳姬停白紵。
慢態不能窮,繁姿曲向終。
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峰。
墜珥時流盻,飛去逐驚鴻。
這首詩縈繞在陳威的腦海,詩句和舞蹈聯結在一起,更覺得妙不可言。
然而,隨著陳威的進來,一樓的氣氛為之一變,人群的注意力忽然間轉移到了陳威的身上,剛才還享受眾星捧月的舞者頓時顯得黯然失色。
先前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驟然止歇,觀眾紛紛轉過身來,像看珍稀動物一樣盯著陳威,看得陳威心裏直發毛。為今之計,除了厚著臉皮視而不見,似乎別無他法。
這些目光分明透著憤怒與敵意,陳威起初不明所以,然轉念一想,也就會意,因為他想起從前的陳威曾告發過一起鹽商與官府勾結的案子,此舉侵犯了廣大鹽商的利益。這也是為何這些人對他充滿敵意的緣由了。
看來,那個陌生的陳威所做下的種種不合時宜之事,注定要讓他背鍋到底了。
好在沈約領著他走向旋梯,他終於舒了一口氣,心想終於不是和這幫凶神惡煞同處一層。
待他上到二層,發現二樓以朱紅色調為主,這裏聚集的人明顯比一樓少得多,空間布局也更為雅致,一樓的案桌上更多的是山珍海味,而這裏的案桌就小巧精致得多,且案上也無非隻有茶盞或是酒杯。人人衣冠楚楚,腦滿腸肥,正襟危坐,一看便是官紳的模樣。
這裏同樣搭了一個台,舞台是簡約的江南風格,有小橋和畫舫,台上兩位優伶正在唱《西廂記》,台下沒有如雷的歡呼聲,隻有認真欣賞的人群。陳威的出現並沒有奪走優伶的光環,台下似乎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陳威暗想,看來這二樓的人修養要高過一樓的那幫暴發戶。正當陳威暗自慶幸之時,一個靠近門口的中年人看到了陳威,他急忙收起衣袖,遠遠地遁開了,生怕陳威玷汙了他的絲織衣袖。其他人見此,紛紛向兩旁閃開,給陳威留出了一條直接通往西麵長廳的通道。
與一樓的人不同,二樓的這幫人都不屑於看陳威一眼,似乎與台上的優伶相比,陳威更像是個令人生厭的小醜。如果說一樓的人對陳威更多的是憤怒的話,這裏的人對他的態度則是一致的鄙夷。
沒有噓聲,沒有羞辱,隻有遠離,真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進入西側長廳,情況又是為之一變,這是一座寬曠的大廳,主體色調為灰白色,長廳呈長方形,一條中軸線縱貫長廳,窗邊珠簾翠繞,廊柱都漆成了銀白色,與大廳的主色調相接近,兩邊對稱地排列著六十個長案,可容百餘人同時聚會。
此時長廳已聚滿了人,與一樓的粗鄙噪聲和隔壁的死氣沉沉不同,這裏洋溢著歡快的氣息,六十餘名少男少女已經在各自的位置上坐穩,左側是少年英豪,右側是紅粉少女,他們談天說地,長廳裏回蕩著愉快的笑聲。這裏正在舉行一場詩會。
相較唐宋時期,明代的詩詞已走向全麵衰落,這種在前朝盛行的詩會到此時已慢慢消亡,然而在社會文化方麵,此時卻比以往更加地豐富和多樣化。
說是詩會,更多的是在一起吟詩作對,聽戲唱曲,談古論今,畢竟傑出的詩詞都被唐宋各大家寫的差不多了,後人想在這方麵超越前人,無異於癡人說夢。
然而在上流社會中,還是有很多人熱衷於此,時常以詩會友,不求傑作問世,隻為附庸風雅。
陳威自然也清楚這些貴公子和貴小姐參加的所有詩會,並沒有產生卓越的詩篇,他今日來此,就是想看看所謂名流雲集的聚仙樓裏是否果真聚了一群“仙”。
陳威一進去此間,便被熱烈的歡呼聲包裹,右側的少女紛紛起身向他致意,完全不顧自己女兒家的身份。從她們的聲調中可以聽出,對於陳威的到來,她們感到無比的意外與驚喜。有兩位女子甚至離開了自己的位子,迎到陳威麵前,殷勤道:“陳公子,你好呀!”
要不是事先對這座樓有過了解,陳威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這些女子居然都是自小養在深居的貴族小姐,這撲麵而來的脂粉氣息有那麽一瞬間讓陳威誤以為自己錯入了青樓。
不過兩位少女似乎意識到自己太過招搖,羞赧地回到了座上,然眼睛始終沒有離開過陳威,在場的三十餘位女子幾乎都是以相同的目光望向陳威。這若不是身在花叢中,又是在何處?莫非是在夢中?
一旁英俊瀟灑的沈約此時在陳威的身旁顯得黯然失色,他急忙從陳威的身邊遁離。
陳威頓時覺得不知所措了,那些秀氣的女子一個個放下了千金小姐的架子,紛紛微笑著向他打招呼,陳威簡直不敢往她們那個方向看上一眼。
與左側的情況的不同,右側的少年們則默然無語,他們中有人低頭飲酒,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有人癡癡地看向活躍的小姐們,更多的人亦是看向陳威,然而他們的眼神中卻沒有一絲的善意,更多的是交織在一起的妒火和怒火。
他們心想,憑什麽唯獨陳威受到青睞,他們哪裏比陳威差了?難道非得跳一次湖才能換來心儀女子的芳心嗎?不過此時,他們對陳威更多的是敢怒而不敢言,因為得罪了陳威,就相當於得罪了在場的三十餘名千金小姐。
不過總有人願意做那隻出頭鳥,一位衣袂翩翩的公子站起身來,如沈約一樣,此人亦是身著白色長衫,腰間一條翠綠的玉帶,麵容微黑,看他這架勢,似乎是想上來與陳威決鬥一番。
陳威見此人來勢洶洶,瞬間來了興趣,剛剛還不知所措的他發現終於有人願意來圓場了,長舒了一口氣,且不論來者是否友善,此時敢站在自己麵前的男人,勇氣可嘉。
那位公子走到陳威的麵前,盯著陳威的眼睛足足看了十秒,陳威也不落下風地看著對方的眼睛,想從對方的眼神中搜索出一些信息。
那人開口道:“陳兄,別來無恙!”
陳威眯著眼睛道:“我認識你嗎?”
周圍發出一片噓聲。
那人道:“看來外麵傳言不假,你果然是腦子進了水,居然連本少爺都不認識了!看你今日穿成這個樣子,本少爺還以為你是準備投靠名醫治病,卻沒想撞到這裏來,你大概來錯地方了吧?”
左側的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哄笑聲,紛紛認為黑臉公子為他們博回了臉麵。
陳威最討厭聽人說自己腦子進水,毫不客氣地回道:“你誰呀?我憑什麽非得認識你?你也配?”
此言一出,剛才的哄笑聲立即被死一般的沉寂湮沒。
黑臉公子氣得臉頰發抖,指著陳威的鼻梁道:“陳威,你……你安敢如此?”
一旁有人提醒道:“這位是江公子。”
陳威笑道:“原來是江兄,我看江兄骨骼驚奇,是塊經商的料,為何不去做點買賣,若是從商,他日定能富甲一方,到時也可在一樓看江兄豪擲千金……”
江公子氣得睚眥迸裂,怒道:“你放肆,今天本少爺非宰了你不可。”說著便去抽取身邊的長劍。
沈約見狀,急忙奪去長劍,另有一人死死地抱住了江公子。
江公子掙紮道:“快放開我!我要宰了他!”
這時,江公子身後冒出了一個尖嘴猴腮家夥,笑嘻嘻道:“依在下看,二位千萬不可擅動刀劍,以免傷了和氣。若是真要比試一番,也未嚐不可,不如你們二位就在這裏比試一下拳腳,以武助興,何樂而不為?陳公子乃武將之後,應該不會回絕吧?”說著打量了一下陳威瘦小的身材。
左側的少年中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深表同意。當左側歡呼的時候,右側的少女們則偃旗息鼓,一個個眉頭緊鎖,紛紛為陳威捏一把汗。
其中一位少女站起身道:“今日大家是以詩會友,依我看,比武就免了吧,吟詩作賦不是比拳腳相向更好嗎?”
左側有人說道:“比完武藝再比試詩詞不遲。”
又有人起身揶揄道:“曹小姐莫非是擔憂你的夢中情郎受傷?放心,虎父無犬子,相信陳公子不是孬種。”
曹小姐羞紅了臉,慌忙坐下。
陳威暗想,莫非此人便是叔父口中的曹家千金?饒是如此,陳威並沒有向曹小姐的方向看一眼,因為江公子正虎視眈眈地盯著自己。
左側的少年們自然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右側的少女們雖然為陳威擔心,但是在心底深處,他們也想見識一下這位“全民老公”是否真有兩下子。
這下,再沒有人肯站起來為陳威說話了。
江公子名叫江峰,身材明顯要比陳威魁梧,他掙開人群,再次走到陳威麵前,冷冷地盯著陳威道:“臭小子,本公子現在要與你比試,你敢嗎?要是不敢,就乖乖地認輸,向本少爺磕頭認錯,本少爺一定既往不咎。”
聽聞此番挑釁,陳威的血液都要凝結,他淡淡地回道:“我接受你的挑戰,你可別後悔!”
“後悔?哈哈哈,後悔的該是你吧?”江峰脖子上青筋暴起,眼睛血紅,如同一頭發怒的野豬一般,後退了兩步,準備隨時撲上來。
陳威則神色默然,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眾人紛紛讓出一塊寬敞的空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