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天一夜
天色將暗,埋鍋造飯。
眾人自發分成了三個小圈子,牛三友及眾鏢師一處,趟子手一處,馬管的人一處。路上打了各色各樣的野味,兔子、山雞、刺蝟都在鏢師們這邊,車夫和趟子手只有黃羊。
火堆生起,聶繼先一邊串著刺蝟一邊道:「兄弟們,抓緊吃完,好趕路。這些野味,大家各烤各吃。」說完,串完一隻又開始串另外一隻。
牛三友趁聶繼先不備,從身後一把奪過聶繼先手中串著刺蝟的木棍,沒等他來及叫嚷就遞到馬天復手中,道:「督運,這個肉好,你怕是沒吃過。」
馬天復看著欲言又止、直勾勾盯著刺蝟的聶繼先,伸不了手去接,道:「我沒烤過這個。」
聶繼先搶上起來:「我會烤!我拿手!」
牛三友一把推開聶繼先,斜著眼道:「滾一邊去。」
莫德笑道:「你烤,你烤過的那還能吃嗎?」
有幾個人大笑起來,還有的人跟馬天復一樣不明所以。這裡面有個小故事。有次出鏢,走到個不靠山不靠水的地方,沒打到什麼東西,只有幾條蛇。當時聶繼先自告奮勇說自己烤蛇拿手,一個人在那忙。烤著烤著,他往蛇上吐起了唾沫,一邊吐一邊道:「你們都不懂。蛇肉不能幹烤,不然又難吃又塞牙。」
在給燒飯的鐵鍋加柴的張文道:「胖哥,你省著點吃。這個天,肉臭不了。別頭幾頓大魚大肉,往後天天吃白飯。」
聶繼先正著惱,見歲數不大的張文也來踩自己一腳,慍道:「燒你的飯,哪來那麼多話。到了涇縣想吃什麼沒有?」
目前為止,馬天復都沒覺得自己是在走鏢,除了在黑水道小小緊張了一下之外,其餘跟出遊差不多。當得知需連夜趕路的時候,馬天復很不解。對此,牛三友的解釋是鏢隊必須日行百里,鑒於太平府以南多山路,所以之前必須盡量趕路。對這個說法馬天復很不以為然。今晚趕路,明天睡上一天,還不是一樣,況且馬受得了嗎?
馬長於翻在檢查馬的狀況。人的身體狀況都時好時壞,馬也一樣。所謂路遙知馬力,奔波了五六個時辰,各匹馬的耐力此時已完全顯現出來,根據實際情況進行調整,可以讓車隊走得更遠。
重新上路的車隊,有的馬車後面站了四個趟子手,有的一個也無。
葉雙和蔡應文各自找了輛車躺下,不一會就發出鼾聲。曹氏兄弟和羅水生等幾個鏢師也各自上了輛馬車。
「他們現在睡覺,因為大家睡的時候他們要守著,」牛三友道,「督運你要不要睡會?」
「哦,不用。我練內家功夫的。」
「呵呵,忘了。」
天蒙蒙亮,鏢隊已踏上太平府地界。於翻來告訴牛三友,馬要大休一陣子,不然不行了。牛三友下令紮營時,不少趟子手都癱倒在地上。
馬天復感嘆道:「早聞運管儘是精兵強將,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聶繼先打著哈欠道:「咱們之前那隊,一個白天能走二百里地。這才多少。可惜,一大半死了殘了。」
於翻白了聶繼先一眼道:「夜裡全靠這些小的推,你甩著兩隻手還說風涼話。」
聶繼先笑道:「喲呵,咱的驃騎大將軍什麼時候開始幫這些苦力說話了。」
「我是心疼我的馬!你們這趟拉的是什麼玩意?這麼重!」
牛三友知道這二人不太合得來,忙打圓場:「他能挪動自己這身肥肉就不錯了。老於你安排你的人休息吧。」
大部分人一天一夜熬下來,即使身體吃得住,睏倦還是免不了的,倒頭便睡。葉雙等昨夜睡過覺的人負責值守。牛三友沒睡,坐到馬天復身邊。
「三哥,你不睡?」
「睡不著。這些年,只有在馬車上才能睡著,還得帶顛著的。」
「有點事我弄不明白。三哥,你覺得那個黎振是真的嗎?」
「應該不假吧。腰牌不是那麼容易造假的。還有你看他那個派頭。」
「我也覺得。為了路上省點錢找這麼個人來肯定不划算。可那三車能是什麼東西?天門幫可不比蜀山幫小多少,能勞動總鏢頭出馬的鏢必然非同一般。」
「呵呵。督運,咱們走鏢這一行也有行規。該知道的必須得知道。不該知道的,猜都別去猜。比如咱們拉的這些貨,雜七雜八的,每樣東西都要看過、記下才可封箱,漏一件都不成。遇到別的鏢隊,瞟都別瞟別人的鏢車一眼。那個黎振,你就當他去哪裡走親戚,順便押趟鏢。」
「三哥,像你這樣老走鏢的,大概能瞧出點端倪吧?」
牛三友玩味一笑:「等你多走幾年自然就明白了。不過你應該不會幹多長時間的,我說的沒錯吧?」
「這……不好說啊!我也不曉得。」
「聽說你這一年功夫,護管、酒管都呆過,現在又來了運管。蜀山幫特別講資歷,在四個管事處干過才可進刑管,進議事堂則要六個。不過以你這個年紀和職級,還真搞不懂他們到底要把你往哪兒安排。像昨天那種事以後最好別再做了,免得落人口實,耽誤了前程。」牛三友拍了拍馬天復的肩膀。
到現在為止,胡曉林也好周繼紅也好還有這個牛三友,都在揣測馬天復的背景,並且有意無意套馬天復的話。馬天復倒是想老實告訴他們,關鍵人家得信啊!之前的事,因為李全友關照過不要跟別人提起,所以馬天復不方便親口說出自己跟督捕司的人有關係這樣的話,最多別人猜到了自己不否認。關於這次調到運管,馬天復如果跟牛三友實話實說,那該如何證明呢?再找個怪蛇咬自己一口?
「三哥,都說運管油水多,油水多在哪兒?是謠傳吧?」馬天復話鋒一轉。他沒指望牛三友能如實相告,頂多是半真半假。他怕牛三友一直套他的話,這樣很煩。
牛三友不假思索道:「油水當然是有一點的。我們去的時候不允許夾帶私貨,也不許擅自離隊,連行進路線都要絕對保密,基本沒什麼好處。回程嘛……」
「哎哎哎——等等,什麼叫『基本』沒好處?那就是有!說說唄……」馬天複本來以為牛三友能透露個一星半點,沒想到口風這麼嚴!陶元做的那些勾當馬天復又不是不清楚,利那麼大,運管的人難道就要個跑腿錢?
「呵呵,這個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幫人帶個家書什麼的,一封二十文,沒份量不佔地方。」
「哦?難道貴重之物?」
牛三友臉色一變,正色道:「絕對沒有。誰敢?反正在我六分管沒人敢。損公肥私之舉,被抓到可是重罪,丟了飯碗那都是輕的。」
馬天復乾笑兩聲,道:「每趟算二十封吧,一年算五趟,那麼總共也就二兩銀子……」
「哪有這麼多信讓你帶!而且因為路線需要保密,所有都由一個人把信散出去——也就是蔡應文了,總不能讓他白跑。我剛準備說大頭在回程你就老插嘴。回程的時候車肯定是不滿的,弟兄們各自帶點東西回廬州,有的是受人所託,有的是憑自己眼光,主要是這個,還算可以。」
馬天複本以為運管的油水肯定有點見不得光,沒想到牛三友這麼一說,完全沒毛病!合情合理合幫規,馬天復浪費了半天表情。
「有點不對啊。既不告知線路,難道只送吉安一地的信?」馬天複試圖找出些漏洞。
「當然不是。我們這趟鏢也不是只送一地,沿途自然會分出去。」牛三友奇怪地看著馬天復。
如此說來,運管的兄弟還真是有福同享了。如果真的只有這些,憑運管這些人的一身武功、風餐露宿乃至出生入死,所得不過是一年幾趟、小半車貨的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