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三章 山中對話
東方晨正淚眼朦朧望著那個熟悉的相貌發獃，悄悄地，從一旁伸出三炷香頭。
一個溫潤富有磁性的聲音響起：「這位先生，遠來悼念，不辭辛苦。貧道替歐陽居士先行謝過了。
請節哀，來，為居士上柱香吧。」
東方晨轉頭一看，原來是一名年輕道士，身穿打滿補丁的破舊道袍，頭髮道暨卻是一絲不苟，眉宇中透出一股無奈和哀傷，嘴角卻作強顏歡笑。
東方晨接過三柱香，對道士點頭表示感謝，隨後在長明燈上引燃香頭，端端正正插在香爐之中。
又重新磕了三個響頭，東方晨嗚咽道：「奶奶，阿晨來看你了。」
那道士明顯一愣，直起身子對東方晨拱手作揖：「原來是孝子來了，有失遠迎！」
接著他站起身，走出堂屋大門，對著門外那群小道士教訓起來：「你等如此行事，成何體統？
青松，靈寶經怎麼停了？華寶，把你的手機拿來，貧道說過的，再有下回就沒收。才吃過午飯，怎麼一個個都沒精打採的？
快點，都動起來，行施食化寶！」
堂前八道士一陣哄亂，紛紛各自行事去了。不一會兒，小庭院中，香火裊裊，吟誦滔滔，終於恢復了點白事該有的氣氛。
該悲痛的已經悲痛過了，心頭情緒也得到一些釋放，此時東方晨不可能尋死覓活大哭大嚎，站起身走到那道士身邊，行禮問道：「未曾請教，道長尊號。」
年輕道士作揖還禮：「哦，不敢當。貧道道源，三清觀掌教。請問閣下如何稱呼？」
東方晨因為七星觀的關係，也算對中國道教略知一二，叫三清觀的道家道觀，全中國頗多，最有名的要數大連市的那一座，可怎麼也想不起太白山什麼時候有個三清觀？
道源似是看出東方晨疑慮，笑著解釋道：「哦，小地方而已，知道的人不多。其實很久以前，本觀叫作雲台觀，時過境遷，人丁冷落，雲台觀毀的毀，敗的敗，如今只剩下一座小小的三清宮，再稱呼本名，徒增笑料而已。
還不如改稱三清觀，閑雲野鶴，修身養性，種種田，除除草，也好，呵呵，也好。」
東方晨微微一愣，對道源的這一番話頗為感同身受，隨即做出一個有請的手勢：「雲台觀？想必年代久遠，一定是處仙家聖地。
正好，在下心緒不寧，不如道長陪在下出去走走，參觀一番貴寶觀。」
道源也不推辭，當先引路，同東方晨攀談起來，緩緩走出院落。
不一會兒，兩人已經深入山林，沿途大多數都是道源在講話，介紹太白山美景，以及有哪些美麗傳說。
一路上，時不時有各色裝扮的特工，從暗處顯出身影，除了盤問東方晨，居然對道源絲毫不加以過問。不但如此，而且所有人對道源很是尊敬，紛紛躬身行禮，口稱道長。
每每有人盤查，都是道源幫忙解釋，那些人對其所講無不信服，只略走了個過場便隱入密林，東方晨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沒想到，道長威信很高啊。」
東方晨笑著說道。
道源呵呵一笑：「三清觀就在此間後山，貧道可是主人，你們才是客人。呵呵！」
東方晨又問道：「道長，您，認識祖母大人？」
道源得意起來：「何止認識，重慈還是三清觀的居士呢。
唉，想不到，才和老人家相處沒多久，她便仙去了。」
東方晨此時迫切想知道奶奶最後十幾年的生活詳情，於是急切道：「哦，居士？道長，能給我說說么？」
道源明顯興奮起來，開始一點一滴講述。
原來，東方晨的祖母歐陽女士十七年前，帶著孫女初來到這個地方時，心情是相當悲慟的。
試想，白髮人送黑髮人，僅餘一對孫兒，而且大孫子東方晨還不得不亡命遠走，老太太的心情可想而知？要不是膝下還有年齡尚幼的孫女需要照顧，只怕早就尋短見了。
為了孫女東方婷，歐陽女士不得不咬緊牙關挺過去。
起初，她很排斥這個地方的一切，包括住所，環境，飲食，時隱時現的安保人員，甚至這裡的每一棵樹，每一株草，她都充滿強烈的憎恨。可她卻不得不在煎熬中生活下去，因為要給驚嚇過度的孫女展現出最堅強的一面，最溫暖的微笑。
有一天，老太太水土不服，受了點山風，病倒了，持續發起高燒，任憑安保工作組怎麼用盡手段都不見起色。
而且更糟的是，老太太此時已經被戶籍部門列為死亡人口，更為了躲避A3組織可能進行的報復，根本不可能去山下醫院就診。就算上級抽調專業醫護人員進山也需要將近三天時間，而且稍微運作不當就會暴露在A3組織的「珊瑚蟲」系統之下。
眼看老太太高燒不退，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就在大家焦急萬分的時刻，有名特工人員領來了一位年青道士。這位道士正是道源！
在國家級安保區域，擅自讓陌生人進入，這可是嚴重的違紀行為。雖然道源道長大家都很熟悉，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但在那個緊張時期，沒有上級批示，誰敢越雷池半步？
但所有特工人員都十分同情這祖孫二人，把一切都拋到腦後，一致決定先救人再說。
道源道長不負眾望，只是出門片刻，採集了一些草藥，熬成湯水給老太太灌下，又拿出一套銀針，在老人家一些穴位施以針灸。
不出半個小時，歐陽女士高燒全退，脫離生命危險。
隨後道源飄然而去，而所有特工人員，包括老太太和小孫女，無不千恩萬謝，對其打內心深處愈發尊敬。
上級領導得知此事後，除了加強此地的醫療保健級別，還將當初那位擅自找來道源的特工予以記大過處分，由原來的核心崗位調為外勤，去當護林員了。
歐陽女士康復后，特意找到道源的清修之地：三清觀，專門跑去道謝。
其實老太太生活的農家小院，離三清觀並不遠，都在同一座山，前山腰和後山頂的關係，只不過道路頗為難走，有的地方根本就沒有路，只有採藥人長年累月踏出來的串串腳印而已。
歐陽女士堅持已見，執意要登門道謝，眾人拗不過，只好請示上級。
經上級同意，才在幾名身手矯健的小夥子的陪同下，爬上山頂，走進那座殘破不堪的小小道觀。
來者即客，道源對一行人的造訪當然表示歡迎。
老太太看到三清觀如此光景，又看到救命恩人滿是補丁的破道服，二話不說，當場表示要將所有積蓄捐贈給三清觀。反正以歐陽女士當前的處境，錢留著也沒什麼用。
道源對此，只是搖頭婉拒，說什麼也不肯接受捐贈。反而侃侃而談，講出一番清心寡欲，戒驕戒躁，修身養性的道家真傳之理。並一針見血地點出歐陽女士此時此刻的執念：傷病好治，心病難除！
眼看天色越來越晚，歐陽女士卻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反而與道長越聊越投機，最後竟然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道源點化於她，收她為徒。
這下陪同而來的特工們不幹了，要保護的對象竟然要出家當道士？這要被上級知道了，撤職都是輕的。
最後雙方達成一個折中方案，老太太出家就免了，但是可以以居士身份在三清觀掛單，算作道源的俗家弟子。想什麼時候來三清觀找道源探討哲學問題都可以，而道源也可以隨時進出那座戒備森嚴的農家小院。
就這樣，道源與歐陽居士的友誼，持續了整整十七年，直到老太太仙游。
由於老太太出身書香門第，文化素養相當之高，故此在這十七年間，兩人經常談天說地，博古論今。老太太給道源講述大山之外的新鮮事，道長便帶著居士一同感悟天地之道。
漸漸地，歐陽女士終於走出喪子失孫，家庭破碎的陰霾。不但如此，她還從未表露出耄耋之年的憂愁，閑暇之餘種菜養花，喂鳥觀魚，在遲暮之年活出一股出塵之采。
東方晨珍藏著的上千段祖母視頻影像，其內容無一不是無憂無慮，充滿活力的場景。這也是讓東方晨十七年間四處奔波，安心做事的動力。
聽完道源講述，東方晨感概萬千。
他萬萬沒有想到，奶奶最後這十幾年，解開她心結，讓她重燃希望，陪在她身邊說話的人，是眼前這位道長。
東方晨立刻端正身姿，給道源深深鞠了一躬。
而後哽咽說道：「謝謝，謝謝道源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