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無心成佛
周星星得意地走到秋月跟前，捏著手絹遞給她。秋月眼看心愛的手絹被奪回，滿臉的喜悅之色，孰料看到眼前的手絹赫然破了幾個小洞，上面還沾有猴子的唾液時，頃刻間化喜為呆。敢情猴子將香噴噴的手絹當成美味品嘗了一番，導致耗費了數月光陰方綉成的星月映河圖手絹慘不忍睹！又見周星星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秋月不禁兩眼泛淚花，氣極之下，一掌拍掉手絹，頭也不回地回車廂里傷心。
對此，周星星撓著後腦勺，對劉天王說道：「這丫頭簡直不可理喻，本魔王本想留著鎮猴法寶返回時再用，好教娘親她們親眼看到賊猴的下場，以泄她們的心頭之恨。不想本魔王為了這丫頭的一方手絹提前傾盡法寶，卻換不來她的一聲言謝。這也罷了，方才她還一個勁兒的嚷嚷奪回手絹，現如今本魔王好心好意幫她奪回，她卻不要了！既然她不要，休怪本魔王佔為己有，劉大天王還傻愣著幹嘛？且將手絹拾起揣懷中。」
劉天王看著唾液斑斑的破手絹，咽了一把口水，口無遮攔地說道：「此般破玩意兒，不值得作為小魔王的定情之物。為了不至於讓小魔王給後人留下撿破爛作定情物的笑柄，本王認為，以小魔王適才所受到的追捧，大可體體面面地跟眼前的大官兒索要這丫頭的新手絹。」
毋庸置疑，話音剛落的劉天王又遭到周星星的一記爆粟，這還不算，周星星又將劉天王的左耳擰了半圈，怒其不爭地訓斥道：「好你個劉大天王，本魔王平時叫你做些臟活兒，總是推三阻四。今兒你明知本魔王收回手絹乃是作智斗賊猴的戰利品之用，卻藉此調侃本魔王。本魔王眼高於頂，糟糠之妻非玉帝七仙女不娶，區區凡間俗女又怎能入本魔王法眼！念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莫說本魔王不給你機會，按老規矩，若在本魔王數到三前，你拾起手絹，本魔王既往不咎，若你做不到，休怪本魔王塞手絹於你口中，好教你緘口不言，不至於口無遮攔！預備！三！」
話音剛落，眾人便看到劉天王施展一招大鵬展翅，撲到了手絹上，時辰上拿捏得恰到好處，直教眾人驚嘆連連。秋夫人眼看周星星二人鬧夠了，便上前對周星星說道：「星星，方才聽你言語，你二人也要上驚天寺，為時已不早，不如隨我與秋月同乘馬車前往，如何？」
周星星未曾坐過馬車，倒想試試其中滋味，但恐車中的秋月不給好臉色看，正想拒絕，見秋夫人望眼欲穿，情真意切，不由得點了點頭。周星星與劉天王上得車廂，果然看到淚痕猶未乾的秋月哼一聲，撇臉過一旁。好在周星星能說會道，信手來了一段笑話，便讓秋月破涕為笑，這才化解了車廂內的尷尬。而秋夫人又是一個熱情好奇的婦人，不斷地問周星星一些瑣事，車廂內一時其樂融融。
周星星與劉天王尚未坐夠馬車癮，隊伍已行至象頭山腳下。象山頭，顧名思義，共有三座山峰，最高峰形如象頭拱起的象鼻，驚天寺便在此峰上。
周星星下了馬車，看到泉水曲繞象頭山，象頭山高聳入雲，山的南面即正面林木成蔭，西面卻是懸崖峭壁，不禁大讚象頭山的險峻。對此，一旁的秋月冷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待會兒上山，累得如小黃狗般吐舌頭時，我看你還會不會如此稱讚象鼻山！」
周星星對著秋月搖頭道：「你這小丫頭，太小瞧人了！我平日爬山如履平地，就此我敢誇下海口，一口氣可爬上此山！但我乃何許人也？乃混世小魔王也，神通廣大，上山焉用雙腳行走！」
秋月瞪著一雙大眼睛，說道：「這可奇了！難不成你用雙手行走？我倒要見識見識一番！」
周星星等的便是秋月說出這句話來，卻見他兩指放入口中，提臀收腹，憋了一口氣，衝天吹了一串尖銳的口哨聲。未幾，眾人看到對面的象鼻山茂密的樹林自上而下一陣騷動，此般景象猶如巨蛇急疾於草叢。
騷動至象鼻山樹林的半山腰之際，驀地從樹中飛出一團黑影，黑影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直向眾人砸來！眾人嚇得抱頭鼠竄。
唯有周星星與劉天王坦然面對，因為他二人知曉，此乃金剛出場耳。嘭！伴隨著一聲巨響，地動山搖，周星星前方一丈之處塵土飛揚，地面赫然被金剛生生地砸出了一個大坑！
金剛竄出大坑，爬行至周星星跟前，向他頻頻示好，其神態與小狗搖尾巴討主人歡喜的神態不二，直瞧得秋月呆上加呆。
顯然，周星星樂於見到眾人此般反應，對金剛的表現感到十分滿意，遂吩咐劉天王賞它一串香蕉。金剛喜笑顏開，用嘴叼住香蕉，轉過身來，往地上蹲。周星星撲在它背上，用左手摟住它的脖頸，對駭呆的眾人搖著右手說道：「諸位，本魔王先行一步，恕不奉陪！駕！」
言盡，金剛縱身躍起，須臾間，已縱至象鼻山西面的山腳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背著周星星的金剛一躍而上懸崖峭壁，手腳並用，攀岩爬峰，只兩三下，便消失在張大嘴巴的眾人眼中。
上得象鼻山之巔，周星星眼前為之一亮，但見山頂好大的一塊平地！平地之上有天王殿，天王殿由大門與左右廂房組成，為磚木結構，脊獸各異，青瓦壓頂，面闊三間，門額是：「驚天寺」三個貼金大字，寺前置石獅一對，給人以一種肅穆威嚴之感。
金剛乃獸類，周星星可不敢帶它入寺，遂獨自走進天王殿大門。殿門當中有三尊坐神，材質均為銅鑄，高八尺。兩側供奉三位行神坐轎，由紫檀木雕成，技藝精湛。神像雖為銅鑄，加之彩繪后，不失逼真與妙想莊嚴，直教周星星咂嘴連連。
出了殿門，穿過廂房，映入周星星眼前的是一座恢弘氣派的三層寶殿，五丈余高的大殿起脊卧閣，四面飛檐，彩墩拱斗，氣勢雄偉，蔚為壯觀。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與寺內的僧侶穿梭其間，不曾間斷過。周星星便跟著人群進入大殿，但見殿內正面為三尊一丈高的貼金銅佛像，分別是佛祖、燃燈古佛和阿彌陀佛。
三尊大佛面帶慈容，坐下是蓮花台座，下有須彌金剛台，雕刻精細，工藝精湛。兩側為香檀木十八羅漢，有怒目做法，降龍伏虎的；有溫良典雅，捧讀經書的；有凝目沉思，托腮假寐的；其神態各異，栩栩如生。大殿二層和三層的板壁上繪製有精美的壁畫，畫有佛祖普渡眾生、菩薩行善、觀音送子等經典故事，線條流暢，色澤清麗，直教觀者圍得水泄不通！
穿過大殿後門，呈現在周星星眼前的是一片翠綠如海的松林，參天古松或巍然屹立，或千形百態。但聞得盡頭有聲如洪鐘之語傳來，周星星遂踏入幽靜的曲徑，踩著厚厚的松針葉，一路觀看松樹上松鼠嬉鬧，一路循聲而去。
出得松林，周星星眼前豁然開朗，方圓十丈余寬的空曠地上，數十名善男信女安安靜靜地坐在松樹墩上，正在虔誠地聆聽一位老和尚說禪。老和尚端坐於懸崖邊上的一方岩石上，背靠一棵三人合圍不住的千年古松。
古松破岩而生，傍懸而立，雖形如華蓋，依舊遮不住天空的響午日光，日光透過松葉，圈圈點點照在雙手合十的老和尚身上，顯得如此這般莊嚴肅穆！
看到前排母親諸人的背影，周星星沒有上前去，而是蹲坐在後排的樹墩上，好奇地左顧右盼。見旁座有一位面目猙獰的壯漢正襟危坐，便小聲地搭訕道：「大叔，這老和尚沒完沒了的磨嘴皮子，不知何時才了結？」
壯漢側頭過來，嘟起兩片肥厚的嘴唇，左手中指當中一立，噓噓連連，右手指了指耳朵。壯漢此舉之意，乃是教周星星勿擾清靜之地，專心聆聽老和尚說禪。奈何周星星不依不饒，掩嘴竊笑，笑道：「嘻嘻，我聞到大叔身上有一股豬腥味，想必你是個殺豬的，既然如此，為何還來聽禪，這不擺明著來打趣和尚么？如此居心不良，卻又裝出一副一本正經的模樣，真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壯漢怒目相向，破口罵道：「你這渾小子，俺牛半刀只恨今日未能隨身攜帶來白花花的豬膘，以便用它來堵住你的臭嘴！似你這等穿著一身光鮮衣裳的富貴人，又怎知窮苦人的難處？殺豬糊口，不得已而為之，誰個想因此而種下孽根，來生轉世成任人宰割的一頭豬！」
周星星撓了撓後腦勺，陪笑道：「大叔既然知曉因果報應，縱使日日來聽禪悔罪亦無用，除非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方可改變輪迴。別看我年紀小，卻是滿腹的佛言禪語，造詣不在老和尚之下，隨便打個屁，那也是啞禪啊，是也不是？」
周星星前半句說得在理，後半句牛半刀不敢苟同，嘆氣道：「俺牛半刀何嘗不知因果報應之理，是以才來聽禪，不求佛祖消去俺的罪孽，只求佛祖發慈悲，念在俺隔三差五來驚天寺求佛的份上，普度俺來生投胎做一隻野山豬，不做一隻挨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家豬。但若讓俺出家，卻是萬萬不行，只因俺即便是餓上三日，也要在第四日吃上一頓酒肉。即便終生不娶，也要月月去逛青樓。即便……」
話猶未了，牛半刀感覺到有千萬道如殺豬刀鋒芒般的目光落在自個身上，待回過頭來時，發現聽禪的善男信女已然全部回過頭來，兀自狠狠地盯著自己，個個眼神如被宰家豬臨死前的眼神一般歹毒，令牛半刀打了一個冷顫！
說禪講法的老和尚乃驚天寺方丈，即海蓮大師，見周星星二人打斷了自己的說禪，下意識的頭靠大樹，開口道：「二位施主，聽了老納說禪，是醍醐灌頂，抑或是心生疑惑？皆可一一道來，老納洗耳恭聽。」
周星星「嗖」的站了起來，亦雙手合十，說道：「大師說禪講法的目的無非是想讓世人虔心向佛，敢問大師，成佛有何好處？」
這問題對於海蓮大師而言，不是問題，遂隨口答道：「這位小施主，佛門向眾生敞開，眾生必須修鍊，六欲清凈、七情不染、萬事皆空、普度眾生方可逸達彼岸。成佛有圓滿的智慧，不受苦惱，能知萬事萬物，可以不墮三惡道，不下地獄，擺脫六道輪迴之苦。」
周星星繼續發難道：「成佛的條件如此苟刻，比成仙難上百倍，凡人又有幾個能成佛？既然如此，大師為何還要四處宣揚，這豈不是糊弄眾生？」
海蓮大師心平氣和，緩緩說道：「虔心向佛雖未必能成佛，但善念有善報，便如老納未皈依佛門之前虔心向佛，出海落難之時便可得到佛祖的眷顧，免遭劫難，使得老納今日還能夠坐此懸崖處，現身說法，普度眾生。」
周星星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問道：「大師除了每日說禪講法來普度眾生之外，請問還有何本事來普度眾生？」周星星言下之意即是，你除了耍嘴皮子，有無拿得出手的真本事？
海蓮大師依然頭靠大樹，閉目說道：「老納半路出家，一心一意修行，今生今世雖未必能成佛，但殷殷佛心，可與諸佛會意，從而得知眾生苦難，藉此來點化世人。就周施主而言，靈氣妒天，傲氣觸神，殺氣犯妖，因因果果，善善惡惡，糾糾纏纏，不日之內便會大難臨頭，若能夠得到老納點化，或可免遭此劫難。」
正在為兒子魯莽之言感到汗顏的周夫人，聽聞海蓮大師此番話，嚇得離座跪地，顫巍巍地說道：「大師觀人而知姓氏，心意與諸佛相通自當不虛，求大師點化！若救得犬子性命，周家上下粉身碎骨亦無以為報，唯有日日前來續香火！」
周星星不屑海蓮大師忠言，哼聲說道：「娘親，老和尚危言聳聽，不用理會他即可。」
周夫人回首罵道：「渾小兒，休得放肆！娘親平日千依百順於你，但今日說不得要你依娘親這一回。還不速速磕頭謝罪，一同求大師點化！」
見到周星星仍然倔強地站立著，海蓮大師只好言語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周施主天生慧根，悟性甚高，若皈依佛門，化解劫難自是不必說，假以時日，必能成佛！成佛與步入劫難只在一念之間，望周施主好自思量。」
周星星又是搖手又是擺頭，說道：「不必思量，我不當和尚！和尚多無趣，不得吃肉，不得說謊，不得干渾事，不得自由，終日打坐念經，與佛祖神交，這和鹹魚有何區別？不幹，不幹！」
聽到兒子如此言語，周夫人不置可否，她雖然虔心向佛，卻不願兒子出家，順著兒子之言差點脫口而出：還不得傳宗接代！
眼見如此，海蓮大師自知點化已然失效，除了深深惋惜之外，只能嘆氣道：「求佛乃出於自願，強求不得，我佛慈悲，但願周施主歷經劫難之餘，能夠大徹大悟，回頭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