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童玉女
韓諾惟渾身都像在燃燒,他雙眼充血,滿臉通紅,氣得牙齒都要咬碎了。
莫傲骨靜默地看著他,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之前在什麼事情上得罪了人而不自知?」
韓諾惟大聲說道:「怎麼可能!我一個學生,就談過一次戀愛,我能得罪誰?」
莫傲骨轉念又問道:「那你在火災之後認識的人呢?也沒有可疑的?」
韓諾惟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的確不曾認真考慮過莫傲骨剛剛提出的問題。從出事到現在,莫傲骨是唯一幫他梳理來龍去脈的人。在受盡苦難之後,突然遇到這麼一個關心自己的老頭,韓諾惟不禁想到了為自己操碎了心的父母。
韓諾惟做了一個深呼吸,他在心裡默念,「火災后認識的人……」
「南澤雨!就是南澤雨啊!」
韓諾惟像是憋氣許久終於浮上水面的人,表情複雜難辨,他用力地吼了出來。
莫傲骨被他這吼聲嚇了一跳,連忙招呼,「你小聲點!外邊要聽到了!」
莫傲骨跑到門口張望了一番,確定沒有驚動獄警,這才回到韓諾惟身邊,低聲問道:「是你醒來后不能說話的時候,審問你的那個?」
「對,就是他!口供就是他錄的,如果要設計陷害我,那一定就是他!
莫傲骨追問道:「你再好好想想,你確定之前從來沒有接觸過這個人?身邊也沒人認識他?」
韓諾惟咬著嘴唇想了想,說:「我確定,我之前不認識他,也沒聽人提到過這個人。說起來,南澤雨那天客客氣氣,並沒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我也根本看不出來他是要害我。」想到這兒,韓諾惟又補充道,「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奇怪,似乎是對我的眼睛有點好奇,還說以前聽老一輩的人說過這種眼睛。」
莫傲骨摩挲著下巴:「老一輩的人……除非他見過我,但是我記得你說他年紀不大?」
「是的,雖然他舉止談吐穩重,但我感覺他其實很年輕,最多比我大四五歲吧。」
莫傲骨若有所思:「二十二、三歲?這個年紀應該是剛從警校畢業出來吧,這麼快就讓他負責大案,倒是很有前途的樣子。」
「大案?」韓諾惟聽著十分刺耳,忍不住忿忿地登了莫傲骨一眼。
後者像是沒看見一般,他揉了一下眉心,語帶安慰地說:「韓城是個小地方,你這樣的案子絕對算得上大案了,你也別多想。」
韓諾惟將枕頭用力蒙在臉上,他現在已經氣得快爆炸了,莫傲骨卻還一板一眼地諷刺他。
「理論上確實是給你錄口供的人最可疑,就算這人不是主謀,也很有問題。聽你的描述,我覺得這個警官不簡單。」
韓諾惟猛然將枕頭拿開,「可是他當時的樣子真的是看起來想要幫我啊!他還借了電話給我用。」
莫傲骨深深地看了韓諾惟一眼:「小傢伙,好人壞人可不會寫在臉上。」
韓諾惟楞了楞之後問道:「那他那天為什麼要幫我打電話給陶白荷,他不怕我跟陶白荷說些什麼嗎?」
莫傲骨淡淡一笑:「但是電話並沒有打通。你當時喉嚨被煙熏壞了,不能說話。就算電話通了,他也不怕你會說些什麼。你想想他為什麼不讓你撥號后直接通話?假如怕你亂來,那按免提就行了,在場的人全能聽到。」
韓諾惟一時語塞。
莫傲骨又說:「而且,我並不認為一個警察會在給犯人錄口供時手機忽然就沒電了。假如他的手機真的沒電了,那麼他之前一定很久沒看過手機了。可是,我看報紙上說,現在的年輕人,除非睡覺、考試、玩電腦,否則手機幾乎不離開視線,不可能很久不看自己的手機吧?」
韓諾惟的臉色越發難看:「你的意思是他的手機有電,但是他不想用自己的手機?」
莫傲骨做了個肯定的表情。
「為什麼?」韓諾惟大惑不解。
莫傲骨沒有馬上回答,他在狹小的監室里來回踱著步子,似乎在思索什麼。
片刻后,他斟酌著字句說:「很簡單。這位警官的手機上存有陶白荷的電話號碼,用他的手機打電話給陶白荷,一定會顯示陶白荷的名字。」
韓諾惟驚呆了,「你的意思是,他為了不讓我知道他有陶白荷的電話號碼,才去找楊蕭藉手機?」莫傲骨輕輕頷首。
韓諾惟完全糊塗了:「他怎麼會有陶白荷的手機號碼?我又沒告訴他!」
莫傲骨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徑直走到了窗邊,他喃喃道:「其實,我甚至懷疑你打的那個電話根本沒有接通。你輸完手機號碼就把手機給他了,他完全可以立刻掛斷,或者悄悄多輸一位數字,然後這個電話就永遠打不通了。」
韓諾惟用力閉上眼,他強迫自己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才問道:「那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莫傲骨忽然沒頭沒腦地問道:「你剛說這個警官叫什麼來著?」
「南澤雨。」
「南……這個姓在韓城很少見,如果他沒有改過名字的話。」莫傲骨沉吟了一下,對韓諾惟說:「你老實在這兒等著,我出去一下,很快回來。」
韓諾惟嚇了一跳:「出去?」
只見莫傲骨迅速將紙筆收拾起來藏好,然後吩咐韓諾惟,「等下你吹吹這杯子里的墨水,想辦法讓它幹得快一點,獄警來了就把它藏到床底下。」
莫傲骨走到監室門口叫道:「報告!」
一名獄警走了過來:「咋啦,214。」
莫傲骨淡淡地說:「你身上出疹子了吧。」
獄警嚇了一跳:「你怎麼知道?」
「我看你一直在撓。」
韓諾惟聽著他們的對話簡直莫名其妙,心想老頭該不會是瘋病又犯了吧,跑去跟獄警聊天也別聊人家的私事。
不料獄警聽到莫傲骨的話之後卻露出了佩服的神色:「確實,好幾天了,這邊太潮,煩。」
莫傲骨揉了揉太陽穴:「我之前在閱覽室看到過有寫治療濕疹的文章,但是具體內容記不清了。」
獄警已經咔嚓打開了門:「快去快回。」
韓諾惟目瞪口呆地看著莫傲骨大搖大擺地離開了監室。
韓諾惟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不敢胡思亂想,但各種恐怖的念頭像密密麻麻的螞蟻往他腦子裡鑽。韓諾惟使勁甩了甩頭,像是要把那些令人窒息的想法給甩掉。他走到了窗前。
從窗口往外望去,除了瘋長的野草,就是一座座高高的哨亭。圍牆很高,上面布滿了他第一天來時就留下深刻印象的高壓電網。哨亭上,獄警不停來回地走著,雖然距離很遠,韓諾惟還是能清楚地看到獄警手裡端著的步槍。
韓諾惟感覺莫傲骨出去的時間太長了,閱覽室有那麼遠嗎?
他心裡忽然一陣波動:莫傲骨會不會是向獄警告密去了?韓諾惟有些緊張地回憶了一下剛才的對話,都是實情,他沒有做虧心事,才不怕誰告密。但剛才看到的哨亭上端槍的獄警,那宛如機器人一樣冷酷無情的面容實在給韓諾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下意識地咽了一口唾沫,以前看過的電影場景在他腦海里快速地閃過。他越發擔心起來,監獄管理嚴格,很多他不能理解的規定都得遵守,不然就會被罰。也許在剛才的對話中,莫傲骨就抓住了他的什麼把柄。他想到了萬裕曾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規矩,腦子裡瞬間想出了好幾種自己可能遭遇的倒霉事。
「呸呸呸。」韓諾惟意識到自己無意間在自我詛咒,趕緊啐了幾口。
他又轉念一想,莫傲骨跟自己無冤無仇,為什麼要害自己呢?他都坐了十二年大牢了,難不成還能靠揭發自己來減刑?
韓諾惟搖了搖頭,他漸漸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那就是無論如何,莫傲骨也不會害他,莫傲骨怎麼看都不是那種狼心狗肺的人。
就在他一通胡思亂想的時候,莫傲骨回來了得很快。
韓諾惟聽到獄警在念叨什麼「生艾葉三十克,石菖蒲十五克,蛇床子十五克,苦參十二克……」,莫傲骨說:「這些東西都不貴,按照這個方子,一天三次,很快就好。」
獄警感激地說:「好的。」
莫傲骨等獄警鎖好門,看著獄警走遠了,才走到韓諾惟身邊。
韓諾惟卻先發制人地問道:「你怎麼去了那麼久?」
莫傲骨一怔,接著一臉哭笑不得的表情:「你懷疑我?」
韓諾惟不語,但眼神分明是充滿了疑慮的。
莫傲骨苦笑了一聲:「我也不知道該誇你還是損你。」
「為什麼要誇我?為什麼要損我?」韓諾惟咄咄逼人地問道,他剛才等得心焦,也顧不上禮貌客氣,甚至忘記了對方是為了自己跑腿。
莫傲骨淡淡地說:「誇你,是因為你有進步,總算知道不能隨意信任別人;損你,是因為你不分青紅皂白,只憑自己想象,就胡亂猜忌。」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張疊好的報紙來:「小子,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了。」
韓諾惟心急如焚,上來就要搶報紙,但被莫傲骨輕鬆閃過:「這上面只有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得你自己想。」
韓諾惟哪管那麼多:「快給我!」
莫傲骨猶豫了一下:「你太衝動,還是我收著吧,好不容易拿到的紙,萬一你一氣之下給撕了怎麼辦。」
韓諾惟強忍怒氣說:「我不會的。」
莫傲骨搖搖頭:「你現在急於看到報紙上寫了什麼,當然會這麼說。報紙還是放在我這裡的好,原因我直接告訴你吧。」
韓諾惟苦等半天,老頭卻仍然不肯將報紙給他,已是氣憤難平:「你這人好不講道理!自己看過了卻不給我看!」
莫傲骨嘆了一口氣,他慢慢在韓諾惟面前展開報紙:「審問你的南澤雨不是別人,正是陶白荷的新婚丈夫。」
「什麼?!」韓諾惟目眥欲裂,他伸手去抓報紙,赫然看到本地新聞的那一欄里,寫有「天定良緣,陶南聯姻」,標題下方是陶白荷與南澤雨的合影:兩人深情對視,陶白荷笑靨如花,南澤雨英氣逼人,看起來真像是一對金童玉女。
報紙的時間是一月二日,剛過元旦。
韓諾惟想起了二月春節陶白荷來監獄里探望自己時,那欲言又止的反應,那梨花帶雨的表情,頓時覺得自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
這時,莫傲骨將報紙奪了回去,「你不必懊惱,也不必覺得自己是傻瓜。」
韓諾惟恨得直咬牙:「我那麼信任她,心疼她!還為她坐牢!我……」韓諾惟說不下去了,他覺得好像氣管被堵住了一樣,呼吸困難,喘不過氣來。
莫傲骨並未安慰他,他忽然伸出手來,在韓諾惟面前晃:「你看。」
莫傲骨的手晃來晃去,像蒼蠅一樣煩,韓諾惟根本不想搭理他。莫傲骨見韓諾惟沒什麼反應,趕忙催促道,「快看啊!」
韓諾惟抬頭看,只見莫傲骨掌心裡寫著一行小字,甲子年丙子月己丑日。
韓諾惟先是一愣,接著問道:「這是要我換算成公曆?」
莫傲骨點點頭。
這種時候,老頭居然要他算日子。韓諾惟氣極了,他往床上一躺,閉上眼睛,根本不理睬對方。
莫傲骨並未生氣,只是輕聲說:「這個日子,換算成公曆,是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韓諾惟戒備心大起,他警惕地看著莫傲骨。
莫傲骨溫和地說:「我還知道你的左腳腳心有五顆痣。」
韓諾惟本能地將左腳縮了起來,才發現自己是穿著襪子的。他又驚又怒:「你偷看我?!」
莫傲骨哈哈大笑了起來:「我用得著偷看么?」他走到門口,往外張望了一下,然後坐到韓諾惟的身邊說:「我要跟你說一個故事。」
韓諾惟怒氣沖沖地看著他:「你說我就一定要聽嗎?」
莫傲骨不笑了:「這個故事,你必須聽。」他的神情肅穆,甚至帶著幾分悲涼,韓諾惟很想反駁,但看到他的臉,一時竟說不出搗亂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