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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借屍還魂

  「總之,春節期間,從初一到初七,一共失蹤了七個犯人。」


  高木公望驚奇地看著石之然,但沒有開口打斷他的回憶。


  「中國民間有個傳說,人死之後,第七天,魂魄會回到他的家裡,或者是死去的地方,也就是『頭七』。除夕那天死掉的兩個犯人,都是重刑事犯,在監獄里人緣很一般。


  「可是,從初三開始,犯人們忽然同情起這兩個傢伙來了。傳聞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離譜,到後來,關於這兩個人是清白的、蒙冤入獄的說法甚囂塵上。


  「到了『頭七』這天,已經不見了七個人。陰陽關當時人心惶惶,很多人都嚇壞了。」


  高木公望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問道:「所謂失蹤,究竟是什麼意思?」


  石之然看了他一眼,「就是字面的意思。」


  「突然不見了嗎?」


  石之然又下意識地將手捂在茶杯上,既像是取暖,也像是求個心安,「是的,突然就不見了。有人本來還在監室里跟人吹牛,一轉眼,就消失了;有人本來好好地在放風廣場散步,也是突然就不見了;最離譜的,是有一個叫做高執的犯人。」


  石之然說出這個名字時,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有些失態地將茶杯重重地放到桌面上,「抱歉。」


  高木公望睜大了眼睛,銀色的眼皮微微上揚,「能讓你記住名字的,想必非常特殊。」


  「別的人失蹤,就是整個人不見了;而他失蹤,是衣服、褲子、鞋子都好好地擺在地上,只有人不見了,就好像……」


  「就好像突然身體被抓走了?」


  石之然點點頭,「這讓犯人們更加堅信監獄里在鬧鬼。」


  「請繼續。」高木公望的身子往前傾了一些,顯然是極度好奇。


  石之然咬了咬牙,咀嚼肌一活動,下頜骨立刻有些不自然地向前伸了伸。「說起來,這是陰陽關不太光彩的事情……」


  高木公望立刻心領神會地說:「我懂你的顧慮,請放心,我不會向別人轉述。再說了,當時你也不在這裡,這些事,和你沒有關係。」


  也許是高木公望安慰性的話語起了作用,石之然終於長出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說:「有些人認為,越獄的兩個犯人,是死在了高執的手裡。」


  他喝了一口茶。這時,茶水的溫度終於比較適合飲用了,他又連著喝了兩口,才緩緩說道:「那天是除夕,幾乎所有人都聚在食堂看春晚。」


  小陳照著翻譯了,然後他有些局促地說:「高木先生,我也不知道日語中春節晚會怎麼表達更好。」


  高木公望想了一想,「是不是類似我們日本的紅白歌合戰?」


  小陳如釋重負地點點頭,他看向石之然,翻譯了這句話。石之然似乎並不理解紅白歌合戰的意思,但他立刻說道:「說是一場戰鬥,也不誇張。」


  「這兩個犯人也算聰明,他們選在中國人最看重的節日那天逃跑,當晚,確實沒有多少人注意他倆。


  「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弄到鑰匙、又是怎麼避開探照燈和巡邏人員的,總之,他們跑到了發電機房,弄得整個陰陽關都停電了。


  「接著,他倆又趁亂跑到了牆邊上,想要剪開電網逃出去。一個成功逃跑了,另一個卡在網裡的時候,來電了,就沒跑成。」


  聽到這裡,高木公望迫不及待地問:「這似乎跟你說的那個叫高執的人沒有關係啊?」


  石之然苦笑一聲:「停電的時候,陰陽關並沒有發現少了犯人,是高執第一個衝出來指名道姓地說,有兩個人逃跑了。而且,他還自告奮勇,帶著幾個懂電工技術的犯人,幫忙搶修發電機。


  「說實話,如果當晚那個高執不插手,陰陽關應該是從山下調備用電力的,那可能就要等到第二天早上了。


  「高執在這件事上,立了一功,因為他及時的搶修,陰陽關很快恢復了電力,這才電死了一個逃跑的傢伙;另一個雖然逃出去了,但也沒能活多久,還是摔死了。


  「陰陽關都是男性犯人,好幾千人,按照風水來講,這裡本來是陽氣極重的地方。」


  石之然說到這裡,看了一眼小陳。小陳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怎麼翻譯「陽氣」這個詞,只好尷尬地對高木公望說:「高木先生,我只知道『氣』是個風水學裡面的概念。」後者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似乎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小陳這才放下心來,他轉過頭去準備接著翻譯石之然的話,所以沒有看到高木公望眼裡一閃而過的殺意。


  「可是,陽氣這麼重的地方,卻鎮不住兩個冤魂,甚至還引發了整個陰陽關的恐懼。


  「那段時間,陰陽關都不敢讓犯人出來放風、或者去工廠上工了。一直到正月過完,確定再也沒有人會失蹤,大家的情緒才稍微穩定了一些。」


  聽到這裡,高木公望似乎有些失望:「如果就是這麼一件事情,你們至於怕成這樣嗎?」


  石之然搖了搖頭:「我還沒說完。」他頓了一頓,等小陳翻譯完,才慢慢說:「犯人失蹤固然令人吃驚,但真正讓陰陽關人人自危的,是後來失蹤的人又都出現了。」他露出了一個恐懼的表情,像是不願再回憶。


  「2011年2月,我被調到陰陽關任職。我上任的第一天,就接到了隔壁醫院的電話,說是停屍房忽然起火,滅火后,發現了七具屍體。」


  高木公望大吃一驚:「是那些……」他摸了摸光滑的下巴,「我猜,那個場面一定非常糟糕。」


  石之然沒有回答,只是嘆了一口氣。他之前在司法局負責人事,常年都是坐辦公室的。如果不是孫丹邱因玩忽職守被嚴查,也輪不到他坐這陰陽關監獄長的位置。但他萬萬沒想到,剛來到陰陽關,就要面對監獄醫院的一堆屍體。


  太慘了,石之然想。


  停屍房裡四壁黢黑,燒成黑色的金屬推車上胡亂擺著看不出原本面目的屍體。停屍房的溫度本來就很低,看到這種慘像,更讓石之然心驚肉跳,渾身發冷。但他畢竟是第一天上任,不能讓下屬看不起。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後要求下屬查明這些屍體的身份。


  儘管大火掩蓋了這些屍體的基本特徵,但最終,經過法醫的鑒定,還是證明了這七具屍體就是陰陽關失蹤的那七個人。


  「我就不跟您描述那個場面了,總之,不好看就是了。」石之然一口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說道。


  「你們發現的屍體中,確定有高執?」


  石之然苦笑了一下,「當然有。高木先生,我很好奇,您為什麼要這樣問呢?」


  高木公望淡淡地說,「因為,我認為,這不是什麼靈異事件,而是高執為了越獄而設下的詭計罷了。」


  石之然瞠目結舌地看著日本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片刻后,他斟酌著字句,小心翼翼地說:「可惜,您猜得不對。」


  高木公望摸了摸下巴,一言不發。


  石之然看對方高深莫測的樣子,不由得有些好奇:「您為什麼認為高執沒有死?」


  「如果我沒猜錯,在這件事後不久,貴地應該又有一個犯人出事了,而且是個特殊的犯人。他能夠經常出入監獄,但卻不是管理人員。」他慢條斯理地說著,然後拿起了面前的杯子,又放了下來。假如有人留意觀察,就會發現,從進入監獄長辦公室到現在,他一口水都沒喝過。


  「確實有這樣一個人。」石之然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我方便問一下這個人的名字嗎?」


  石之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回答了他的問題:「邵訟。」


  「是在什麼時候出事的?」


  「三月初吧,大概是在發現這批屍體的一個月後。」


  「怎麼死的?」


  「車禍,肇事者逃逸。」


  石之然摸出煙盒,他煙癮犯了。他將煙盒遞到高木公望面前,後者卻搖搖頭:「我不抽煙。」


  石之然尷尬極了,只好又收回煙盒。他忍不住問道:「您是怎麼猜到邵訟死了的?」


  高木公望眨眨眼:「得出這些結論,並不是難事。」他站起來,慢慢走到窗邊,看著窗外不遠處沐浴在細雨中的樹林發了幾秒呆,然後轉過身:「你知道這個高執和兩個越獄的犯人之間是什麼關係嗎?」


  石之然一頭霧水:「關係?不是太好的關係吧。」


  「沒這麼簡單,確切地說,他們之間的關係應該非常差。或許是兩個越獄的犯人得罪過高執,或許是他們阻擋了高執的發財路,或許是他們冒充高執的名義做過什麼事情。總之,高執不會因為單純看不順眼,就要弄死那兩個人,對嗎?」高木公望盯著石之然桌上的擺設,那是個銅狴犴鎮紙,昂首翹盼的樣子十分威武。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石之然結結巴巴地說。


  「簡單說,整件事就是高執利用那兩人設的局。高執在確認那兩人真的越獄了之後,便將計就計,先是安排人造謠。」


  「造謠?」石之然越聽越糊塗。


  「就是他先讓犯人們開始到處散播消息,說那兩個人是被冤枉的,死了自然是冤魂,怨氣衝天。然後他再安排人接應,把犯人偷偷運送出去,通過那個叫……」


  「邵訟?」


  「對,這個邵訟,應該是有車的吧。」高木公望眯起眼睛。


  石之然點點頭,「是有的,監獄超市一直由他負責。」


  「那就對了。一次運送一個人出去,以此類推,一共運送了七天。我猜,高執是最後失蹤的那個人吧。」高木公望背靠著窗子,態度十分安然。


  石之然驚奇地點了點頭。


  「那麼他為什麼要最後一個走呢?第一天逃走不是最安全嗎?」


  高木公望冷笑一聲,「高執煞費苦心地布下這個局,就是不希望你們認為他要越獄。他最後一個失蹤,恰好是在『頭七』這一天,而且還故弄玄虛搞得好像只有身體被鬼魂抓走了,這樣看起來更有驚悚的效果,也正是他想要的。」


  「您是說,高執在那七天里,通過邵訟,偷偷把犯人運到隔壁的醫院,藏在停屍房?」石之然的嘴巴大大地張著,看起來愚蠢極了。


  高木公望頷首,「這應該是高執的主意,我猜這個邵訟平時比較自由,能開車去醫院,可能他有什麼病?」


  小陳露出欽佩的神情:「他是個瘸子,是有個病,美尼爾氏,還是美爾尼氏,記不得了。而且,他是前任監獄長的親戚。」


  「果然。邵訟有病,又有特權能開車出入陰陽關,藏幾個人不是難事。」


  石之然拿起杯子想喝茶,卻發現沒水了,他偷偷看了一眼高木公望的茶杯,忍住了續水的衝動。「可是,有個地方說不通。」


  「哪裡說不通?」


  「高執和邵訟好像不是朋友。我看過案宗,他倆似乎沒有什麼關聯,聽別人說,兩人平素並無來往。」


  高木公望又露出了那個矜持的微笑:「假如是邵訟幫那兩個犯人越獄的呢?高執知道后,以此要挾邵訟。這完全說得通。」


  石之然目瞪口呆。


  「總之,這件事算是過去了,看來,貴地並沒有鬼呢。」高木公望戲謔地說。


  石之然的腦筋仍然有些沒轉過彎來:「但是,高執已經燒死在停屍房裡了,有他的屍體啊。是誰放的火呢?難道是邵訟。」


  高木公望聳聳肩膀。


  「可是,邵訟一個月後也出車禍死了啊。」


  高木公望平靜地說:「都是自作孽罷了。」


  石之然這才如夢初醒:「您的意思是,邵訟在殺人後,自己也出車禍死了?看來,這個邵訟跟高執之間,有什麼深仇大恨吧。」他想通之後,不覺輕鬆許多,心情大好。


  高木公望這時卻又恢復了那種傲慢冷漠的表情:「我有點奇怪,這件事為何沒有見到任何媒體報道過?」


  石之然有點難堪,乾笑了兩聲:「上面壓下來了,這個事情嘛,哈哈,不太好傳出去。」


  高木公望點點頭:「懂了。」他看了一眼手錶,「謝謝你的故事,很有趣呢。」他忽然打了一個哈欠,不過,是用手掩住口的那種哈欠。「不早了,拿監獄慈善基金會的資料來給我看看,沒有問題的話,我就準備給你簽支票了。」


  小陳翻譯完畢,石之然大喜過望,立刻打電話給辦公室主任要資料。


  高木公望轉過身,望著窗外的高牆,那上面布滿了一眼看不到邊的電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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