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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雨夜皇冠

  這個夏季特別的悶熱,當傍晚響起雷鳴聲時,許多酷暑難耐的人幾乎要歡呼雀躍起來。夜幕還未降臨的時候,濃重的積雨雲就已經悄悄浮現在天際,遮去了落日的最後一絲餘暉。很快,傾盆之雨挾裹著天神的怒吼,潑潑洒洒地下了起來。


  晚上八點左右,一輛銀光閃閃的加長轎車輕盈地停在了ja區皇冠的側門,車門打開后,下來了一男一女。女子嬌小窈窕,著一身刺繡旗袍,卻儘力伸直了手臂,為男子撐開一把墨黑的雨傘。他們沒有交談,只是極有默契地保持著距離,悄然踱進了院子。


  該男子正是萬國侯,他走路步子很大,且速度頗快。女子便是月漱落,她要拼盡全力才能勉強跟上萬國侯的步伐。下過雨的路面異常濕滑,偏偏她穿著極高的鞋子,幾次都險些跌倒。


  萬國侯拾階而上,進入了皇冠主樓,月漱落則在門口停了下來,將傘交給了早已等候多時的男僕。她整理了一下衣冠,跟著萬國侯走進了大廳。


  放眼望去,皇冠的主樓就像是一座大教堂。大廳的天花板高不可攀,而不知為何整座樓都沒有亮燈。昏暗的夜色混合著密密如織的雨簾,閃電不時劃過夜空,映襯得這座富麗堂皇的大宅陰沉可怖。


  月漱落忍不住想,這會是一棟經常住人的寓所嗎?

  她有點畏懼地看了一眼萬國侯,「侯爺,我是不是應該脫掉鞋子?」


  萬國侯感到莫名其妙:「為什麼要脫鞋?」


  「外面下著雨,我的鞋子肯定沾了髒東西,不脫的話,不是會弄髒屋子嗎?」月漱落看著萬國侯,小心翼翼地說。


  「很細心嘛。」萬國侯似笑非笑,「用不著,你要是覺得地毯臟,那就扔了吧。至於換什麼樣的地毯,你自己決定。」


  月漱落瞪大了眼睛,她的表情讓萬國侯想起了自己小時候養過的小兔子,「這麼吃驚?你的服務意識去哪兒了?」


  月漱落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對不起。」


  「e1可是一直在誇你。上次音樂會,我看你表現也不錯,希望你是個稱職的管家。」萬國侯收起了笑容,「我先帶你參觀一下我家,你得熟悉熟悉環境。對了,你不怕黑吧?」


  「還好。」


  「就算你怕黑,我也不會開燈。」萬國侯冷冷地說,「做我的人,最基本的要求就是不能膽怯。無愧者無懼。」


  月漱落遲疑了一下,順從地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屋子?」


  「嗯,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教堂。」月漱落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其實,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的屋子。」萬國侯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回應,便轉過頭看了看月漱落:「不相信?」


  月漱落輕輕咬了一下嘴唇,沒有說話。


  「呵呵,不妨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出生就錦衣玉食的。」


  月漱落好奇地說:「侯爺是白手起家嗎?」


  萬國侯無聲地笑了:「人是不會憑空獲得好運的。要想得到好運,就必定會失去什麼。當然,做到我這一步很不容易。但是,人生本就頗多磨難,你又有什麼理由不堅持呢?」


  月漱落眨眨眼,顯然沒有聽懂他的話。


  萬國侯忽然停了下來,「我忘記告訴你了,你穿旗袍,很好看。」


  月漱落嬌羞地說:「音樂會那天,我看您似乎對旗袍很滿意。」


  「很適合你。」萬國侯的綠眼睛在暗夜裡像翡翠一樣閃著光,「如果你有一個高貴的靈魂,那就算衣衫襤褸也會同樣動人。」他低沉的聲音如同一把老舊的樂器,遍布歲月侵蝕的傷痕。


  月漱落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高貴的靈魂?」


  「你認為自己沒有?」


  月漱落有些不安:「侯爺,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萬國侯並沒有解釋,他只是出神地望著落地玻璃外的夜空,喃喃地說:「沒有也不奇怪,這世上,真正高貴的靈魂比最古老的琥珀還要珍稀。」


  月漱落雖然滿腹疑慮,但也不敢再問了。


  兩人在黑暗中靜默地走了一會兒,萬國侯突然說,「我記得你有說過,你的身世很凄慘?」他緊盯著月漱落,注意到後者的眼中掠過一抹烏雲一般的黯然。「我是不是問了讓你很不舒服的問題?」


  「沒有!」月漱落慌忙解釋,「原本我也該主動介紹這些的。」她鼓足勇氣說:「如果侯爺不嫌無聊的話。」


  萬國侯嘴角微微上揚:「怎麼會。」


  「我出生在廿縣牧歌村,我們整個村都是同族的。按照傳統的說法,我是我們族的公主。」她迎著萬國侯驚訝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當然,我知道這個稱呼現在不怎麼好,畢竟,ktv的公主太多了。」


  萬國侯想說點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我的父親是酋長,他負責處理族裡大大小小的事情。雖然我們是個很小的民族,但大家相親相愛,原本生活也很幸福。」她的神情一變,濃密修長的眉毛也緊緊地鎖了起來:「但是,後來,我父親喜歡上了一個異族的女人,想要娶她為妻。那些將傳承視為至寶的長老們,自然是強烈反對的。」


  月漱落嘆了一口氣,花瓣一樣的嘴唇無力地綻放出苦笑,「長老們不允許他娶回一個異族女人來玷污血統。無奈之下,我父親和一位長老的女兒成了家,生下了我。


  「但長老們沒有想到,我父親的愛會那樣強烈。在我還沒學會說話的時候,他聽說那個女人遠嫁到了千里之外的bj幾天後,他竟然拋下了我和母親,追隨那女人而去。」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像是在呼應月漱落的痛苦回憶。


  「所以,是你母親養大了你?」


  「說來諷刺,我父親對那女人有多痴心,我母親對我父親就有多堅持。在我父親離開村子一個月之後,我母親抱著我,也坐上了開往bj的火車。


  「或許是上天垂憐,母親沒有花很大力氣就找到了父親。他承認了自己不辭而別的錯誤,但卻怎麼也不肯回yn老家。」


  「因為他想呆在那女人生活的地方,就算得不到,能偶爾看到她也行。」萬國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月漱落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她咬咬嘴唇,裝作沒聽見似地接著說,「總之,賭氣也好,順從也罷,母親就這樣陪父親留在了bj一年年過去,我漸漸長大,父親也漸漸變得安分,不再折騰。


  「可命運就是這樣愛開玩笑。就在我以為母親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時候,2002年6月的一天下午,hd區一間新開張的網吧突然起火,燒毀了數百台機器和幾間相鄰的房屋。」


  月漱落停了下來,似乎在努力剋制自己。她的臉上有種難以描述的情緒一閃而過,快得連萬國侯都沒來得及看清,「我家就在那網吧的後面。出事的時候,我在一個小夥伴家裡玩,等我回到家……」


  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那時候你多大?」


  「不滿十二歲。」


  「可憐。」萬國侯喃喃自語,「尤其是火災。」


  「您說什麼?」


  「沒什麼,那後來你回老家了嗎?」


  「我回不去了。從父親離開村子去找那女人的那天起,長老和族人就已經將他視為叛徒,終生不會再接受他,也不會再接受叛徒的女兒。」月漱落長嘆了一口氣,「說來好笑。我母親有個表妹,在她還沒出閣的時候,跟我母親關係很好。後來表姨媽也愛上了一個外族男人,或許是受到我母親的影響,她也不顧族裡的反對,毅然嫁到了sh在發生火災后,表姨媽就把我接走了。多虧了她,我才能平安地長大。」這時兩人已經穿過大廳,走到了大廳外的長廊上,呼嘯的夜風穿過暴雨,幾度掀亂了兩人的長發。


  「我十八歲那一年,表姨媽得了乳腺癌,因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所以沒過多久,她就去世了。然而,她屍骨未寒,表姨夫就急著續弦了,新家容我不得,我也沒有權利指責表姨夫什麼。與此同時,我考上了華生職業技術學院,但表姨夫並不打算供養我。還好,我成績還行,憑著獎學金和兼職打工,也能勉強養活自己。」


  「你讀的是什麼專業?」萬國侯不緊不慢地問道。


  「酒店管理專業。」


  萬國侯一怔,「這倒是個挺適合做管家的職業。」他忽然一笑,「真可惜。」


  月漱落不明所以地看著萬國侯,但她乖巧地沒有提問。


  夜已黢黑,風彷彿也倦了,只有庭院里的水池不停傳來一陣陣雨打水面的喧嘩聲。月見草和玉簪花的香氣迴旋飄蕩,如同在編織一個回憶斑駁的夢境。


  「不早了,你去樓上吧,k1還在等你,一會兒他會跟你交接管家的工作。接下來的話,我只說一遍。做我的管家,必須比k1做得更好;你不需要會功夫,我的保鏢足夠多了,但你需要有個好記性,因為我不喜歡重複;再就是,別做讓我討厭的人。看,是不是史上要求最少的僱主?」


  「您討厭什麼樣的人?」


  「背叛我的人,欺騙我的人,以及這兩者兼而有之的人。」萬國侯側過臉,盯著月漱落:「你會是嗎?」


  他的目光銳利如錐,刺得月漱落的大眼睛漸漸模糊了起來,但她倔強地咬住了嘴唇,什麼也沒有說。


  「你為什麼要哭呢?覺得委屈?」


  「侯爺,如果您覺得我來路不明,或者出身太低,可以不雇傭我,犯不著這樣試探侮辱我。」月漱落竭力保持著尊敬的態度,但再遲鈍的人也聽得出來,她氣得連聲音都在發抖。


  萬國侯不緊不慢地挑起了月漱落的下巴,這動作十分輕佻,讓後者渾身發冷。「美人含淚,梨花帶雨。你生得這樣美,又這樣聰明,怎麼會不明白我的意思呢?」


  月漱落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她一字一頓地說:「侯爺,您救了我,我感恩戴德。但我不會出賣我自己。」


  「你想到哪裡去了?跟你開個玩笑,放輕鬆,別這麼緊張。」萬國侯放開了她,笑著說道。「哦,對了。」他又舉起一根手指,「我差點忘記了,還有關於你的酬勞。我想想,怎麼說呢?就跟k1一樣吧。你看如何?」


  「我沒有意見。」月漱落低聲說。


  「你都不問問是多少嗎?」萬國侯有些好奇。


  月漱落搖搖頭,「對我來說,能有個地方遮風避雨,能讓我在工作之餘看看書,我就很滿足了。」


  萬國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但她卻沒有移開目光。她坦然地直視著萬國侯的眼睛,就像是庭院里的一株珍珠梅,兀自盛放,疏離孤高。


  萬國侯眨眨眼,長嘆一聲:「剛剛的試探,如果讓你覺得冒犯,我願意道歉。」


  月漱落勉強笑了一下,「您不用跟我道歉,倒是我,剛剛說的話有些僭越。」


  「我說,我們能不能不要相互這麼客氣。跟你們中國人打交道還真是累。」萬國侯語帶抱怨地說。


  月漱落攏了一下頭髮,「有時候,客氣才好呢。」


  萬國侯啞然失笑,「為什麼?」


  「客氣的時候,您會保持警惕和清醒。」月漱落說話的口吻,讓萬國侯十分驚訝。


  但他很快就笑了起來,「不說這些了,我一跟你聊天,就容易忘記時間。你也看到了,這裡剛完工沒多久,很多東西都還沒有添置。而我9月13日就要在這裡舉辦宴會,只有一個月的時間了。明天我會把簽好的支票簿給你,需要布置哪些傢具,進行哪些修飾,你看著辦吧。記住,從明天開始,你將會是除了我以外,在皇冠里許可權最大的人,我將一切都全權託付給你。好了,你下去吧。」


  月漱落瞪大了眼睛,但她迅速掩飾了自己的驚訝,只是莊重地點了點頭,然後躬身行了一個禮,默默退下。


  望著她消失在長廊拐角的背影,萬國侯掏出手機,撥通了電話,「你明天下午帶月漱落去蘇州,嗯,我也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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