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含淚微笑
等萬國侯送走南澤雨和高靳一家,已近十一點。他站在花廊旁邊,目送兩家人的車子駛出地下停車場,然後,他抬起手臂,對著袖扣說,「月總管,你叫上狂心和k1,到空樓來見我。」
雖然夜已深,但皇冠依舊燈火通明,一些酒意甚濃、玩興未減的賓客仍然留在庭院內,顯然是做好了留宿的準備。萬國侯沿著花廊,慢慢走到了空樓的側面,他遙望著釵光人影,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一種古怪的表情,「歐亨利說的好,人生真是個含淚的微笑。」
在華麗的庭院中,他靜默得像一縷幽魂。
他嘆息著走進了空樓,不出所料,月漱落、謝狂心和k1都已在起居室里等候。一見他出現,三人便迎了上去,「侯爺!」
萬國侯擺擺手,接著解開西裝的扣子,在象牙色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狂心,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過來嗎?」
謝狂心不安地看了一眼月漱落,「嗯。」
萬國侯往後靠了一點,「月總管,麻煩你去泡一壺紅茶來。」
月漱落關上門以後,萬國侯忽然沉下了臉,「你膽子不小,竟然敢背著我玩花樣!」
謝狂心上前一步,「侯爺,我不是玩花樣。」他咬了一下嘴唇,「我就是想替您出氣。」
萬國侯冷笑,「你在我書房偷了沒蓋章的請柬,又裝作殷勤的樣子送給南家,你打的算盤,就是讓他們進不來,好幫我出氣?」
謝狂心不服氣地說:「起碼,能讓南澤雨出一下丑,門口可多人看著呢。」
「你覺得這些客人都是弱智,看不出這裡面的端倪?」萬國侯眸光一閃,「南澤雨很聰明,他當時就能想明白是你搗的鬼。」
「那又怎麼樣?」謝狂心滿不在乎地說,「我又不怕他。」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的事情嗎?」萬國侯一字一句地說,「我救了你,你的命就是我的。」
謝狂心漸漸變了臉色,他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我能把你從戒備森嚴的公海郵輪上救出來,我也能把你再丟回去。」萬國侯傲慢地說,「你可不要把我當成是救世主,我救你,不過是因為你對我有用。」
k1看謝狂心的頭越來越低,有些不忍心,「侯爺……」
萬國侯冷冷地瞟了他一眼,k1一怔,識趣地沒有再往下說。
「你知道我和南澤雨之間的事情嗎?」萬國侯的聲音不大,但卻帶著明顯的怒意,「你對我了解多少?」
謝狂心有些不知所措,「侯爺,我不知道你們的事情。」他委屈地說,「我就是感覺您討厭他,我想,我要是整一整他,讓他難堪,也算幫了您一把。」
「假如南澤雨以為是我授意你去羞辱他的,那你就壞了我的事了。南澤雨這種人,是不會容忍別人騎在他頭上的,今天你捉弄他一把,明天他可能就會要你的命。」萬國侯臉色陰沉,「你得感謝月總管,要不是她教你那一跪,你就麻煩大了。你這一跪,當面認錯道歉,南澤雨才不好再對你出手。」
謝狂心用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左手手腕處的傷痕,「我就知道那女人會跟您告狀!」他被訓了一通,不再像之前那麼傲氣,但仍有些不甘心。
「不是她告訴我的。」萬國侯淡淡地說。
「是我跟侯爺講的。」k1忽然說道,「這件事不是小事,我必須跟侯爺彙報一下。」
聽k1這麼說,謝狂心便不好再抱怨什麼了,他悻悻地走到萬國侯身邊,「侯爺,我能坐這兒嗎?」
萬國侯拍了拍沙發,口氣緩和了一點,「孩子,你很聰明,但是,千萬不要耍小聰明。笨不可怕,可怕的是自作聰明;聰明也並不值得誇讚,值得誇讚的是懂得將聰明用對地方,懂得把握好尺度。」
謝狂心默默地聽完,然後輕輕點了點頭,他見萬國侯臉色稍霽,便忍不住略帶抱怨地說:「侯爺,別老說我是孩子,我都十八歲了!」
萬國侯微微一笑,「但是你今天做的事情,卻只有小孩子才會做。」
謝狂心語塞,他狠狠瞪了一眼正在偷笑的k1,然後說道:「侯爺,我有件事要跟您說。」
「說吧。」
「月總管雖然很好,但是侯爺,您還是得防著她!」
萬國侯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你是在教育我嗎?」
「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謝狂心一著急,聲音也變大了,「我就是覺得……」
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令萬國侯十分不悅,「有話就說。」
「您是不是覺得她很漂亮?」謝狂心踟躕了半天,終於蹦出一句話來。
萬國侯愣了一下,「你說話怎麼跟t3一個味兒?」他哭笑不得地說,「從3月份到現在,半年多了,你見月總管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嗎?」
「沒有。」謝狂心答道。
「我身邊有沒有發生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呢?」萬國侯好整以暇地問道。
「沒有。」
「那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謝狂心嘆了一口氣,「侯爺,正是因為什麼事情都沒發生,我才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啊。」
萬國侯摸了摸鬍子,「不要胡思亂想,我心裡有數。」他略微有些疲憊地說,「做好你該做的事情就行。千楓學院的紀錄片拍完了嗎?」
「……嗯。」
「下個月,要舉行校慶了吧?」
「是的。」
「那你去休息吧,好好準備一下,後面還有你忙的時候。」
謝狂心站起來,鞠了一躬,離開了房間。
謝狂心剛走,月漱落就敲門進來了,她捧著一個茶盤,上面擺滿了銀光閃閃的茶具。
k1忍不住深呼吸了幾下,「好香,可惜狂心走了,喝不著。」
月漱落將茶盤放在一張小圓桌上,「侯爺,k1,過來喝茶吧。」她熟練地擺放著茶杯、碟子、三層架。
萬國侯微笑著走到圓桌旁,他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月總管,你怎麼知道我餓了呢?我可沒吩咐你弄吃的。」
「侯爺晚上一直在照顧客人,肯定沒有吃好。」月漱落答道。
實際上,萬國侯整晚都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也沒有喝過一口酒水,此刻確實是飢腸轆轆了。他拿起三層架最下層擺放著的手指三明治,毫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月漱落嫣然一笑,「侯爺,您讓我想起了我以前讀過的一本書。」k1幫她拉開椅子,她點頭致謝,然後坐了下來。「是梁實秋的書,侯爺您知道這個人嗎?」
萬國侯一面咀嚼,一面點點頭。
「他有一篇散文,描述的是許多人在參加完盛大的宴會後,回到家會讓老媽子再煮一點稀粥來吃,因為在筵席上實在是吃不好。」月漱落將香氣撲鼻的格雷伯爵紅茶倒入杯中,再加入牛奶,接著拿起小茶匙,在杯子里輕輕攪拌了幾下。「以前上學的時候,我讀到此文,非常不以為然,想著怎麼會有人在筵席上不好好吃山珍海味,卻要等散場了回家喝那點稀粥。」
她看萬國侯將手伸向第二層架子,取下了司康和奶油,不由得撲哧一笑,「現在我懂了,梁實秋真乃大師也。」
萬國侯微笑著說,「沒辦法,只有在你們面前,我才能稍微放鬆吃一點東西。」
k1好奇地問道,「侯爺,這樣說來,您一晚上真沒吃什麼東西嗎?」
萬國侯不置可否,他滿足地吃完了一個司康,又喝了兩口茶,才慢悠悠地說:「你今晚有收穫嗎?」
「沒有。」k1答道,「南澤姣拖走了狂心,俞以漸一門心思在玩一個叫做lol的遊戲,我就陪了會兒高襄綺。哦,對了,貌……啊不,姜汝礪發了條信息,說他搞定俞以漸了,要不要叫他過來?」
萬國侯搖搖頭,「明天我再聽他的彙報吧,今天太晚了。」
k1撓了撓頭,「侯爺,我有點不明白,這幾個孩子能弄出什麼事情來?值得您這樣重視?」
萬國侯淡淡地說,「你現在不用知道。你要做的就是按照我的計劃,一步步來。以後,等時機成熟了,我會告訴你前因後果的。」他看了一眼月漱落,「月總管,你對我要做的事情,一點都不好奇嗎?」
月漱落平靜地直視著萬國侯,「好奇,但是我不會問您。假如您想讓我知道,您會說的,您不說,那就代表我不需要知道。」
萬國侯大笑了起來,「k1,聽聽,這簡直是完美的管家範本。」他又拿起一個司康,用手掰成了兩半,然後舀了一小勺奶油抹在上面,送進了嘴裡。待咀嚼完畢,他才說,「某些時候,我覺得月總管跟我是同一種人。」
「同一種人?」k1不明所以地重複了一遍。
萬國侯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跟我說說今晚的不速之客吧。」他離開圓桌,走到寫字檯後面。
萬國侯並沒有回答k1的問題,但k1顯然是早已習慣了這個老朋友的古怪脾氣,也就不去計較了。他看了一眼月漱落,「月總管,你說?」
月漱落起身走到萬國侯對面,言簡意賅地說:「k1在空樓旁邊發現了一個偷拍的傢伙,自稱馮烈祖,會幾句蹩腳的韓語,但應該是中國人。他說他是做微信公眾號的,寫仇富的文章。我已經讓c4查過了,他的號確實已經運營了兩年多,不是最近才註冊的。」
萬國侯若有所思,「你們把他放了?」
「是的,e1摔了他的相機,當然也沒有把存儲卡給他;他手機里的照片是k1刪的,應該是沒有後患了。」月漱落答道。
「這個人是裝成飯店的服務員混進來的?」
「是的。筸廷屋的一個員工請假了,他就鑽空子頂替進來了。」月漱落微蹙著眉,「這個人很滑頭,也很會演戲。」她遲疑了一下,「我沒有派人跟著他,不過,c4應該可以通過黑他的公眾號來掌握他的位置和信息。」
萬國侯搖搖頭,「用不著在這種小嘍啰身上花力氣。」他思索了一陣,「就算你們沒發現他,讓他把照片發出去了,頂多也就是招來一些批評我的聲音罷了。不過,多虧了他的提醒,我們得加強安保了。」他的目光掠過k1,後者正尷尬地憨笑著。
「筸廷屋以後不用再合作了,下次宴會換一家吧。」萬國侯漫不經心地說。他回想起今晚的油畫鑒賞環節,忍不住露出了嘲諷的微笑,「我想,很快就有人要請我去參加活動了。」他看了一眼手錶,「你們退下吧,我也要休息了。月總管,賓客們就麻煩你了。」
等房間內只剩下萬國侯一人的時候,他走上二樓,進入了卧室,接著關上了門。他脫下衣服,丟到了椅子上,然後光著身子走進了浴室。
二十分鐘后,萬國侯走出了浴室。他懶洋洋地走到卧室牆上的一面落地鏡前,開始觀察鏡中的自己。
一具奇異的軀體出現在鏡子里。這個人長發披肩,他的臉、脖子和手都是白人的皮膚,但其餘的地方卻是黃種人的樣子;他的前胸和後背分佈著許多淺色的傷疤,看上去就像是錯綜複雜的地圖;他的眼睛不再是白天的淺綠色,而是一種令人心折的金黃色。他出神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直到他感覺有點冷了,才走到床邊,將床上的被褥胡亂翻了幾下,然後又移動了一下枕頭。
做完這些之後,他回到落地鏡前,伸手在鏡子頂端的某處按了一下。
一秒后,鏡子緩緩移向一邊,其後露出了一個入口。萬國侯徑直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極小的密室,只有六七個平方大小,裡面有一張上下床、一張小桌子。萬國侯點亮了放在小桌子上的檯燈,他看著上下床,沉默了許久。
床上鋪著質地粗糙的藍白相間的方格床單,而枕頭也只有薄薄的一層。
萬國侯裸著身子躺到了下鋪上,他掀起那床棉絮裝填得稀稀落落的被子,蓋到了自己身上。這張和他現在的生活水準極不相稱的床,卻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安心,他聞著劣質棉被的味道,很快就閉上了眼睛。
「goodnight。tomorrow-is-another-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