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伺機而動
薄伽猛回到林中小屋的時候,一進門就看到潘寧頓正在做單手俯卧撐。
「你做這個幹什麼?不怕傷到骨頭嗎?」薄伽猛詫異地說,「你還沒恢復吧。」
「鍛煉身體呀。」潘寧頓一骨碌爬了起來,「你昨天是不是喝了好多酒,身上味兒真大。」
薄伽猛滿不在乎地說:「你怎麼跟個女人似的嘮叨。男人身上有味道不是很正常嘛。」
潘寧頓想起扇瓏那張俏麗的小臉,「你是說你妹妹嗎?」
薄伽猛瞪大了眼睛,「我妹妹來過了?」
不等潘寧頓回答,他就怒氣沖沖地說,「我馬上回去揍她!」
「等等。」潘寧頓拽住了他,「你要幹嘛?你妹妹做錯什麼了,你就要打人?」
「她要嫁不出去了!」薄伽猛氣得像一隻癩蛤蟆,眼睛圓鼓鼓的,「她剛十八歲啊。按照我們這裡的風俗,滿十八歲后的前六個月是不能跟陌生男人說話的,破了這個規矩,媒婆就不會把好的小夥子介紹給她了!」
薄伽猛越想越氣,他將手裡的兩隻山雞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了出去。
潘寧頓連忙追出去,「你別生氣啊,我逗你的,我沒有見過你妹妹。」
薄伽猛的皮膚本來就黢黑黢黑的,生氣起來更是顯得陰沉。他盯著潘寧頓,很不高興地說:「我救了你,你可不能打我妹妹的主意!」
「我沒有啊!」潘寧頓大感冤枉,「我就是隨口開了個玩笑,你這人怎麼這麼敏感啊。」
「什麼敏感?」薄伽猛雙手叉腰,「你在罵我嗎?」
「當然不是,是說你是個聰明人。」潘寧頓哭笑不得,只好胡謅一通,「我沒見過你妹妹,我是聽你說我像個女人,就想逗你一下,開玩笑的。」
薄伽猛半信半疑,「她真的沒來過?」
「當然沒有!」
薄伽猛自言自語道,「她應該找不到這裡的,她都好久沒出來打獵了。」
潘寧頓見他似乎氣消了,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麼生氣,我猜,你妹妹應該很漂亮吧,對不?」
「那是。」薄伽猛驕傲地說,「我妹妹是我們村子里最好看的姑娘。」
「也像你……這麼黑嗎?」潘寧頓斟酌著詞句,「這邊的姑娘應該都比較黑吧。」
「不是的,我妹妹不黑。」薄伽猛搖了搖頭,「我妹妹以前去城裡的時候,還有人以為她是漢人呢。」
潘寧頓笑了笑,「那你妹妹跟你可真不像,你這麼黑,太陽一落山,就找不到你人了。」
薄伽猛不以為然,「我是男人嘛,黑才像個男子漢咯。」他略一思索,「跟你說也沒啥,我妹妹不是我親妹妹,她幾個月大的時候,不知道被誰放在我家的雞窩裡了,我阿媽收養了她。」
「原來如此。」潘寧頓點點頭,心裡卻想,「看你這模樣,怎麼可能有那麼漂亮的妹妹。」
天氣越來越冷,十一月的山林,溫度要比平原低得多。打獵變得越來越困難,薄伽猛也就漸漸來得少了。好在他已經教會了潘寧頓製作和辨別陷阱,後者現在可以獨自獵捕到竹鼠和野兔了,運氣好的時候,還能捉到赤麂。
這天中午,潘寧頓正泡在一個水潭裡洗澡。
「看不出來,你還挺壯啊。」扇瓏的聲音出現在他背後。
「你屬蛇嗎?走路沒聲音的啊!」潘寧頓無奈地說,「還好是我,換成別人,早被你嚇出病來了。」
「你怎麼好像很不高興看到我?」扇瓏撅起了嘴,那表情倒是與薄伽猛頗有幾分神似,「別的小夥子看到我都要臉紅的,只有你,看到我就像看到鬼。」
「我是為你好。」潘寧頓嘆了口氣,甩了甩濕漉漉的頭髮,「你要是嫁不到好人家,你哥要跟我拚命的。」
「什麼年代了,誰會信那套東西啊?」扇瓏走到一旁的大石頭邊上,輕巧地坐了上去,「以前的人還講究女人打獵的時候必須剃光頭呢。」
「為什麼?」潘寧頓愕然。
「怕被猴子、老虎之類的抓住頭髮,女人就把頭髮剃得光光的。」扇瓏做了個鬼臉,「醜死了。當然,現在就沒這個規矩啦。所以咯,什麼十八歲前六個月不能跟不認識的男人說話,都是些瞎扯的。查木蔣蔣!我就不信了,我這麼好看,還會找不到好婆家?」
潘寧頓哭笑不得,「行吧,我就當你說的都對。現在,請你轉過身去,我要上岸穿衣服了。」
「你上來唄。」扇瓏搖晃著腦袋,笑嘻嘻地說,「你是不是怕我看到你身體會笑話你?」
潘寧頓聽她這麼說,當下也不廢話,立刻就起身往岸上走。
扇瓏尖叫一聲,趕緊捂住了臉,「你臉皮好厚。」她的聲音從手指縫裡傳出來,「我還沒嫁人呢,你怎麼能這樣?」
潘寧頓簡單地擦了擦身上的水,然後穿上了褲子,「誰臉皮厚?」他故意靠近扇瓏,「你說誰臉皮厚?」
扇瓏聽到聲音離她很近,嚇得從石頭上摔了下去。這一跤摔得不輕,她坐在地上,揉著腰,苦著臉說,「你這人不好玩,我不跟你玩了。」
「那你就快回家吧。」潘寧頓輕描淡寫地說,「我也不想和你玩。」
「那,這個給你。」扇瓏站起來,從大石頭後面拿出了一樣東西,是她剛到時藏起來的。那是一隻身長約一米的動物,它的身上有一層厚實而又特別蓬鬆的毛。其後背是棕黃色,而肚皮則是黑色,看起來就像是披著一件蓑衣。
「屁股那裡,你要弄一下,不然會臭臭的。」扇瓏仍然有些不高興,「我好不容易捉到的。」
「這是什麼東西?」潘寧頓瞅著它尖尖的頭部,「感覺不怎麼好吃的樣子。」
「這是山獾。」扇瓏答道,「肉可好吃了,特別鮮。」她將山獾硬塞到潘寧頓的手裡,「它的毛別扔了,剝的時候小心點,留下來可以當個小圍巾,冬天戴著很暖和的。」
見她是特意給自己送獵物來的,潘寧頓也就不好再驅趕她了,「你剛才摔跤,不要緊吧?」
「沒事,我穿得多,摔不疼。」扇瓏咧嘴一笑。
「她的氣消得真快,到底是小孩子。」潘寧頓感慨地想著,然後又想到了雲蹤,「假如雲蹤還在,也會覺得這姑娘很可愛吧。」
扇瓏隔三差五的探望和陪伴讓潘寧頓覺得,這個冬季也不是那麼的難熬了。他的骨折已經徹底痊癒了,只是身上有幾處槍傷會不時地疼痛難忍。
潘寧頓心裡清楚,縱然自己的身體底子好,但畢竟是受了重傷,草藥不比抗生素,有些地方恐怕是留下了後遺症。
但扇瓏卻不這麼想,她堅持認為,潘寧頓除了外敷草藥外,還應該口服一些特殊的草藥。她特彆強調,山裡有一種叫做「克巴德霞」的蘑菇,在過去是用來救那些被黑熊拍到心臟的人的。在格魯孜爾語里,「克巴德霞」就是「起死回生」的意思。
一天早上,扇瓏興沖沖地來到小木屋。「老潘,帶上刀,跟我走。」她的臉蛋紅撲撲的,一臉的興奮。
「幹嘛去?」
「你來嘛,來了就知道了。」扇瓏卻賣起了關子。
兩人在山林中步行了很久,久到潘寧頓都覺得有點走不動了,而扇瓏卻一直是一副體力充沛的樣子。潘寧頓不由得在心裡感嘆:到底是山裡長大的孩子,走山路竟如履平地。
好不容易走到了目的地時,潘寧頓卻赫然發現,他們正身處一個懸崖的邊上。
潘寧頓看了眼懸崖下面的萬丈深淵,警惕地問道:「你把我帶到這兒來幹什麼?」
「救你呀。」扇瓏一臉嚴肅地說,「這裡就是『克巴德霞』生長的地方,我找了好幾天,才找到這裡有一朵。」她指了指懸崖邊上的一棵樹。
潘寧頓定睛一看,在那棵樹的背陰處,確實生長著一些蘑菇,但他不知道哪一種才是「克巴德霞」,「幹嘛要這麼費勁呢?你摘給我不就行了嗎?還要我走這麼遠的路!」
扇瓏瞪著他,「查木蔣蔣!這個人真笨!」她走到樹下,指著一朵深紅色的蘑菇說,「這種菌摘下來很快就幹掉了,幹了就沒有用了。想要得到『克巴德霞』的神力,就得當場嚼碎它,吞下去。」
潘寧頓大吃一驚,「那萬一你認錯了,這蘑菇有毒,我吃了不就完蛋了?」
「我怎麼會害死你?」扇瓏眼圈一紅。她咬了咬嘴唇,忽然彎腰拔下了「克巴德霞」,然後站起身,毫不猶豫地丟進了嘴裡,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她的嘴角帶著一點殘餘的紅色碎屑,就像是她的怒火,「難怪別人都說漢人里沒幾個好人。」
說完,她轉身就往山下走。
「對不起!」潘寧頓追了上去,「對不起,真的!」他有些慚愧地說,「我不是不相信你,實在是……」
扇瓏停下了腳步,將她那輪廓鮮明的小臉扭到了一邊,不願意再看潘寧頓。
「我吃過很多苦,遇見過很多壞人。在我來到這裡之前,發生過很多不好的事情,我的妻子……也死了。請你理解,我真的不敢隨便相信別人。」潘寧頓吃力地說,「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剛才是我不好,對不起。」
扇瓏轉過臉來,一雙大眼睛里漸漸溢出了淚水,「我不會害你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
潘寧頓不知道說什麼好,只是嘆了一口氣。
從那天起,兩人的關係變得有些微妙。潘寧頓敏銳地意識到,這個年輕的女孩子對他的關心有些超出常人,但他不敢多想,也不願多想,他的心,早已被仇恨填滿。
在雲蹤被逮捕之後,潘寧頓悄悄去醫院看過一回,當時雲蹤已經快要分娩了。無奈醫院裡的警戒實在是密不透風,潘寧頓根本無法劫走雲蹤。之後,沒過幾天,雲蹤就難產死了。
潘寧頓心如刀絞,但他不敢讓自己崩潰,因為他還有一份責任,那就是他的兒子。
他帶著兒子,藏在一間小旅館里。他打算先找到莫傲骨,將兒子全權託付,然後就去復仇。可是,沒等他打聽到莫傲骨的消息,「不仁社」就找上門來了。在雙方的殊死交戰中,他的兒子死於亂槍之下。
妻子和兒子的慘死,像一柄重鎚,將潘寧頓對這世界的美好幻想給擊得粉碎。如今,他選擇在這林中小屋裡靜養,只不過是像蟄伏的猛獸那樣,在靜靜地等待著最好的時機。
扇瓏當然不知道這一切,她只是沒心沒肺地給潘寧頓帶野味、找草藥。那天之後,她又斷斷續續發現了七八株「克巴德霞」,潘寧頓在服用了這種外表艷麗得有些嚇人的蘑菇后,驚奇地發現,自己的舊傷真的不怎麼疼了。
當春天的第一縷暖風吹進山林的時候,潘寧頓已經在小木屋中住了半年多了。他的傷都已經好了,而且薄伽猛也跟他說,好久沒見過霓虹國人了。
但潘寧頓仍然不放心,他悄悄去鎮上的集市轉悠了幾圈,發現沒有人跟蹤他之後,才放下心來。
確定自己安全無虞之後,潘寧頓便決定離開。在離開之前,他打算送薄伽猛兄妹一件禮物。
薄伽猛這時已經有了一個相好,並準備成家了。他對潘寧頓說起過,格魯孜爾族有個風俗,那就是在新人成家之前,如果新郎能送一頂用彩虹雉的羽毛做成的帽子給新娘,那這段婚姻將會受到查木蔣蔣的無限祝福。
彩虹雉已經從獵戶們的視線中消失多年,有些格魯孜爾族人認為,彩虹雉已經滅絕了,但潘寧頓卻在他洗澡的水潭附近發現過幾隻。
潘寧頓精心準備了陷阱,終於抓住了兩隻彩虹雉。他提著彩虹雉,興高采烈地往小屋走去,他幾乎可以想象到薄伽猛兄妹那瞠目結舌的表情。
但是,當他走到小木屋前的空地時,推門而出的女人卻讓他愣在了原地。
「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