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沆瀣一氣
12月7日。
俞鏡泊忙碌了一上午,直到他的肚子開始發出像是抽水馬桶壞掉了一樣的「嘎啦咕嚕」的聲音,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吃午飯。
他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一點五十了,善家的餐廳差不多要休息了,再營業就要等到下午四點半了。俞鏡泊想出去找個餐廳隨便吃點,但又怕耽誤時間。
思來想去,他抓起了電話,「鞠主任,幫我訂一份外賣吧。對,還是老樣子。」
大約半小時后,俞鏡泊坐到茶几後面,開始狼吞虎咽起來。他的午餐十分豐盛:一疊小型蒸籠上放著蒸兔和蒸排骨,在兔肉和排骨的下面鋪著一層光潤如玉的皂角仁。緊挨著蒸籠的,是一個透明的餐盒,裡面裝著玫瑰花炒雞蛋,而在餐盒的旁邊,還有個冒著熱氣的陶罐,汽鍋雞的香味源源不斷地飄了出來。此外,汽鍋雞的旁邊還擺著一疊切成圓片的宣威火腿,紅艷艷的煞是好看。
俞鏡泊心滿意足地吃了幾口菜,他對蒸排骨的味道感到十分滿意。廚師對火候的掌握爐火純青,使得排骨鬆軟到了「入口即酥」的程度。
正當他大快朵頤的時候,走廊里傳來一陣喧嘩的聲音。他皺著眉頭,放下了筷子,然後擦了擦嘴,走到了門邊。
他拉開門,準備惡狠狠地批評一下在午休時間鬧騰的下屬,但當他看到來人時,他的氣勢卻像汽鍋雞里飄出來的熱氣一樣,逐漸消散在了空中。
「俞院長,他說他跟您有預約……」年輕的女員工看著俞鏡泊,囁嚅著說道。
俞鏡泊看著打扮得整整齊齊的華昌,忍住了嘆氣的衝動。「是的,你去忙吧。」他擺了一下手,打發走了女員工。然後,他回到茶几後面,重新坐了下來,「抱歉,我太忙了,忘記了今天是星期一。」
「所以我來提醒你了。」華昌咧嘴一笑,接著體貼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我看得出你很忙,所以要一個人吃三菜一湯。」
「我吃飯也得罪你了?」俞鏡泊發火了,他吃飯吃得好好的被打斷,原本就很不滿,此刻聽到這種夾槍帶棒的話,更是火冒三丈。「我答應過給你錢,就肯定會給你,你至於專門挑飯點來打攪我嗎?」
「我們可以邊吃邊談啊。」華昌厚著臉皮坐到了俞鏡泊側面的一張單人沙發上,然後從外賣的袋子里找出了另一雙還沒有開封的筷子。「嗬,看來,註定我倆要一起吃啊。」
他夾起一片火腿,送進嘴裡,有滋有味地咀嚼了起來。「嗯,很好吃啊,這廚子肯定是yn來的!」
俞鏡泊看他的腮幫子一抖一抖,只覺得反胃,他不想再吃火腿了。於是,他拿起勺子,開始喝雞湯。
「你看到我的表情,真叫我傷心。」華昌連吃了三塊火腿后,不滿地說,「我還以為你會很高興看到老朋友呢。」
「得了吧,你才沒把我當朋友。」俞鏡泊譏諷地說。
「不,我看到你是真的很高興,我要是騙你,等會兒出門就被車撞死!」華昌一本正經地說。
「哼。」俞鏡泊從鼻子里哼了一聲。雞湯很燙,但他寧願忍受這種燙,也不想跟華昌說話。
「我是說真的。」華昌放下了筷子,「你02年就認識我了,你應該知道我的脾氣。我不隨便說謊話,實際上,我一般不說謊話。我看到你的辦公室這樣大,這樣漂亮,就知道你是真的混出頭了。想想我們以前是一起擠在蒼蠅館子里喝過啤酒的,現在你都混成大人物了,我真的很高興!」華昌的眼睛盯著俞鏡泊,「我現在能穿上一套名牌,能在這裡吃著你的剩飯剩菜,都是你的功勞啊。」
俞鏡泊嘆了一口氣,他是真的沒有食慾了。他擦了擦嘴,然後站起來,走向了辦公桌。
「怎麼了,哥們,你好像不願意跟我說話?」
「沒有。」俞鏡泊有些無奈,「我只是吃飽了。」他忍住心裡的厭惡,「我昨天取錢了,你過來拿吧。」
華昌並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而且他的臉色居然有幾分為難,「我覺得很丟臉,很沒有面子。」他東張西望著,但就是不看俞鏡泊,「一個大男人,居然得向老朋友要錢用。」
「又沒有人知道。」俞鏡泊勉強地笑了一下。
「叫花子的收入是不穩定的啊,說不定,哪天你不高興了,就不給我生活費了。」華昌假裝沒有看到俞鏡泊的笑臉,「到那時候我就得流浪街頭了。」
「你想多了,不會的。」
「怎麼不會!」華昌瞪大了眼睛,「你一向會說話,編瞎話的時候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說不定哪天,你就把你老婆給哄好了,到時候,我對你還有用嗎?你還不是想怎樣就怎樣!」
俞鏡泊耐著性子說:「我們說好了的,不要提那件事。」
「好,那就聽你的,不提。」
華昌那爽快的態度令俞鏡泊倍感驚奇,但他沒有表現出來。他拉開了辦公桌的一個抽屜,「沒有什麼丟臉的,我們倆的事情,沒有別人知道,除非你喜歡到處宣揚你從我這裡拿錢。」
「我為什麼要到處說?」華昌笑嘻嘻地說,仍然沒有站起來。
俞鏡泊有些不耐煩了,「你到底還要不要?」
「我為什麼不要?」
「所以,你是希望我走到你面前,跪在地上,求你收下?」俞鏡泊陰陽怪氣地說,「是不是還要喊幾聲萬歲?」
「你的想象力真豐富。」華昌大笑起來,「我沒有想為難你的意思。其實,我是想說,我覺得很痛苦。」
「痛苦?」
「是的,我平時雖然很快活,但一到月底,我就覺得痛苦。」
「因為錢花完了?」俞鏡泊嘲諷地說。
「不。因為我想到,我又得去當寄生蟲了。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是這麼想的。」華昌抓了幾下頭髮,一副真的很懊惱的樣子。
「你說得自己真可憐啊。」
「是真的。」華昌放慢了語速,「所以,我後來想了一個辦法。我今天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這件事的。」
俞鏡泊下意識地抓緊了抽屜的把手,他很清楚,華昌這樣的人不會「大發善心」,華昌說的「辦法」,必定不是什麼好事情。想到這一點,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他決定主動出擊,「其實你想錯了。」
華昌驚奇地看著他。
「你就當是領工資好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工資都是一個月領一次的。有些人是月初,有些人是月底,這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你並不算沒付出,你掌握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呢,就當是每個月一次的保密費好了,也別說寄生蟲之類的難聽話,沒有必要。」俞鏡泊假惺惺地安慰著華昌,「每個月等著發工資,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他見華昌陷入了沉思,又趕快接著說道:「我其實也一樣啊,我也是每個月領一次薪水,有時候還會延時呢,從這一點看,我的情況比你還差一點呢。起碼,你的工資不會拖欠。對嗎?」
「因為你等的不是18萬啊,你等的可能是20萬,200萬,甚至2000萬。我要是能賺到你這麼多錢,要我等一個月,我當然沒意見!」華昌說著,揉了一下眼角,擦掉了眼屎。
俞鏡泊越聽越心驚肉跳,「我沒有賺那麼多的錢。很多錢都是股東的,你不會真以為我一個人的錢能把養老院辦得這樣大吧?」他加重了語氣,「你稍微打聽一下就會知道,善家有好幾個股東,我真的沒有你想的那樣有錢!」
「聽起來好像是真的。」華昌翹起了二郎腿,俞鏡泊注意到他穿著一雙嶄新的白色樂福鞋。「這樣看來,我能按時拿到18萬的月薪,還不算太慘?」
「很多人羨慕都來不及。」俞鏡泊嘆了一口氣。
「但是,分到我頭上的只有3萬啊,其餘的錢又不是花在我身上了。」華昌說道,「就算我一口氣領完一年的工資,實際上我也只能拿到36萬。」
「但我要拿出216萬啊!」俞鏡泊叫了起來,「怎麼分配,那是你的問題,跟我沒有關係!」
華昌假裝為難地咂了咂嘴,「嘖嘖,這樣說太傷人了,你明知我是多講兄弟義氣的一個人!對別的哥們是,對你也是。」
俞鏡泊不耐煩地皺起了眉毛,他的嘴巴抿得緊緊的,好像一張開就會迸發出吃人的怒氣一般。
「我換個說法吧。」華昌不緊不慢地說,「你還記得我上次跟你說過的吧,我做生意,總是得留一手。沒辦法,我這人腦子笨,不準備點後路,容易被人騙。」
俞鏡泊打了一個寒顫,「我記得。」
「你看,你一直打斷我,總是不讓我說出我的想法。」華昌滿意地看著對方那難看的臉色,「我說了,我想出了一個辦法,不但不會讓我覺得自己像個要飯的,而且還不會讓你這麼為難。」
「你是準備去找我老婆嗎?」俞鏡泊盡量控制著自己的憤怒和恐懼,但他的臉綳得太緊了,泄露了他的心事。
「你誤會了,哥們。」華昌大笑了幾聲,「我幹嘛要做這種事?」他盯著俞鏡泊桌上的杯子,「我渴了,你這兒有喝的嗎?」
俞鏡泊一言不發地站了起來,走到了柜子前。他從柜子里拿出了一個新的杯子,又打開了一瓶紅酒。接著,他倒了大半杯紅酒,然後走到華昌的面前,將杯子放在了茶几上。
華昌端起杯子,好奇地打量了一會兒。「這不是過期的紅酒吧?」
「不是。」俞鏡泊忍氣吞聲地說。
華昌聞了一下酒的味道,「好像還不錯。」他彷彿喝水一樣大口地喝了起來。
「哇哦,真不賴。」華昌放下了杯子,像是沒有看見俞鏡泊那心急如焚的表情,「哥們,你以後一定得多給我介紹些好東西,你喝的酒,你點的外賣,你搞的裝修,都很上檔次呢。」
「好。」俞鏡泊到辦公桌後面坐了下來,然後將抽屜慢慢地關上了。他仍然抓著抽屜的把手,像是抓著一把武器一般。
「好了,現在來討論一下我的好辦法吧。」華昌抖著腿,「其實,這是個很簡單的辦法,而且不必花你一分錢。」
俞鏡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你又想賣孩子嗎?」他提高了聲音,「這可是在魔都,你馬上就會被警察給抓住的!」他冷笑了起來,「你要賣誰,我不攔著,但你別想拉著我跟你一起發神經!」
「你看你,總是這麼性急!」華昌像個好脾氣的大哥似的,批評著俞鏡泊,「坐過牢的,沒有想再回去的,你肯定也沒有興趣吧?」
「你有屁快放!」俞鏡泊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了。
「你看,你本來一年要付給我216萬的,但是這個錢,最多也就管我一年。假如我想要十年的生活費,那你就得給我2160萬。這可是一大筆錢,你也拿不出來,對不對?」
俞鏡泊剛要說話,華昌卻示意他安靜,「但是,你的身邊,就有一個銀行,你怎麼給忘了呢?」
俞鏡泊張大了嘴巴,「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那天我看到的那個外國人,英國人?就是那個開勞斯萊斯的。」華昌粗俗地說,「媽的我後來打聽了一下,你曉得那車多值錢嗎?」
俞鏡泊結結巴巴地說:「你說的是萬國侯?他確實很有錢,但……但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不是說他是你老闆嗎?」
「呃,算是吧。」
「他對你好嗎?他相信你嗎?他是不是把你當成了朋友?」
俞鏡泊立刻傲慢地答道:「他是將我當成具有商業頭腦的天才,他對我非常客氣。」他看見華昌那半信半疑的眼神,又補充道,「我們是朋友。」
「那麼,你這個英國朋友,他是不是只有那一輛充門面的車呢?跟你一樣?」華昌嘲弄地問道。
「當然不是。」俞鏡泊假裝沒有聽出華昌的諷刺。他挺直胸膛,神氣十足地說道,「侯爺是我見過最富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