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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前事不忘

  e1先去了一家文具店,然後在達爾街的中段停了下來,這裡有一家裝修得頗為前衛的男士美髮沙龍。華燈初上,而美髮沙龍里的客人並不多,幾位衣著簡潔考究的美髮師正慵懶地聊著天、玩著手機。


  e1輕輕推開了門。


  「您有預約嗎?」一位看上去才二十齣頭的美髮師有禮貌地問道。


  「il-ny-a-pas-le-feu-au-lac。」(湖水不可能著火,意即不用著急。)e1答道。


  蘇黎世是德語區,年輕的美髮師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用法語結結巴巴地問道,「pardon,monsieur?」


  這時,另一位年紀稍長的美髮師走了過來。e1對那人重複了一遍那句話,然後摘下帽子,將帽底朝上,展示了他在路上繪製的一個圖案。


  那人神色一凜,立刻將e1領到了美髮沙龍的後門。他親自打開了門,然後一邊在胸前畫十字架,一邊無限莊重地對e1說,「dieu-vous-garde。」(上帝保佑您。)

  e1點點頭,走出了美髮沙龍。


  眼前是一個整潔的小院子,e1徑直穿過院落,走進了一條狹窄的巷道。


  e1激動得心臟砰砰直跳,但他仍竭力保持著鎮定。他一邊走一邊數著步子,在走完第65步時,他走出了巷道,來到了一座看起來頗有年頭的建築物前。


  這是一座牆面刷成了鴿子灰的兩層小樓房,尖尖的屋頂是鐵灰色的,整體風格非常素凈。一眼看上去,小樓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只有走到門口仔細觀察,才會發現土褐色的門上有一個小小的十字架。


  e1走到門口,聽到裡面傳來一個女人的低聲吟唱。他靜靜地聽著,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笑容,直到女人唱完,他才推門走進了教堂。


  教堂里的窗戶都鑲嵌著華麗的玻璃畫,畫的內容大多是三王朝聖之類。這些奇幻的畫在昏暗燈光的照射下,散發著靜謐的神聖感。


  「你的歌聲還是那麼動聽,就像是雲雀飛過天空。」e1一面走,一面向女子張開了懷抱。


  「塞爾吉奧!」女子驚喜地站了起來。她有一頭深棕色的頭髮,臉蛋很小,眉毛纖細得像是兩道線,一雙熱情洋溢的眼睛看上去就像個孩子。但她的個子很高,幾乎要比e1高出半頭了。


  e1擁抱了她,「貝雅特麗齊,我真想你。」


  「你也不打個招呼,這麼突然就回來了。」貝雅特麗齊嫣然一笑,「你吃過晚飯了嗎?餓不餓?怎麼好像瘦了一些?為什麼突然回蘇黎世了?」


  她仿若連珠炮一般的提問使e1忍不住笑了,「別急啊,麵包要一口一口吃,話也得一句一句說嘛。」


  貝雅特麗齊笑了起來,她輕輕地捏了捏e1的上臂,「還行,有在鍛煉啊。」


  「當然。」e1假裝生氣地說,「我現在依然可以打得蒂亞戈和法布里奇奧懷疑人生!」


  貝雅特麗齊溫柔地看著他,「大家都很想你。」


  「他們都在嗎?」e1問道。


  「跟我來。」貝雅特麗齊牽著e1的手,走到了告解室的前面。她走進了告解室,e1也跟了進去。


  告解室的木質牆壁上有一朵雛菊浮雕,貝雅特麗齊抓著浮雕輕輕一轉,木質牆壁便發出了「咔」的一聲,露出了一扇暗門。


  穿過暗門,又穿過一條走廊后,兩人來到了一個大廳。大廳里喧嘩熱鬧,竟是一個小型酒吧。


  貝雅特麗齊將兩根手指放進嘴裡,嘬出了一個響亮的口哨。


  正在喝酒的人都安靜了下來。接著,一個頭髮長得可以編成長辮子的男人舉著啤酒杯,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他的年紀大約在三十至三十五歲之間。


  「這個人好眼熟!」那人大叫了一聲,「貝雅特麗齊,你從哪兒找來一個這麼討厭的傢伙?」


  「這傢伙真像塞爾吉奧!」另一個五官猶如刀鑿般深刻的男人說,「不過好像比塞爾吉奧更矮?」


  一群人爆發出了心照不宣的大笑。


  「夠了,你們這幫酒鬼。」貝雅特麗齊有些不高興地說,「他就是我們的弟弟,塞爾吉奧啊!」


  「我當然知道,看我這頭髮,就是為了遮擋他給我留下的傷疤的!」長發男說完,給了e1一個重重的擁抱,幾乎壓得e1喘不過氣來。


  「法布里奇奧!」e1拍著他的背,「好了好了,我要被你這身肥肉給壓壞了。」


  「我根本不胖,是你太瘦了!」法布里奇奧咕噥了一聲。


  「你好,蒂亞戈。」e1不再搭理法布里奇奧,而是轉向了一個輪廓鮮明的男人,「你好像又帥了一點,征服幾個女人了?」


  一群人低聲笑了起來,誰都知道,蒂亞戈是「失戀大王」,愛他的女人固然不少,但拋棄他的女人也同樣多。


  「喂,這樣很不夠意思啊。」蒂亞戈抱怨地說,「你呢,還不是單身。」


  e1笑嘻嘻地走到吧台前面,「伊莉莎貝塔,給我來一杯維諾。」


  伊莉莎貝塔是一個體態豐滿的中年女人,年輕的時候貌美如花。現在,雖然她的光芒已經黯淡了許多,鼻子也因為長期飲酒而變得有些發紅,但她仍然是一個風情萬種的美婦人。


  「給,第一杯免費。」伊莉莎貝塔拋了個媚眼,「大侄子。」她拿來一個大肚細頸的玻璃瓶,然後緩緩地往杯子里倒著紫紅色的酒。


  「快別這樣叫我。」e1說道,「這會讓我感覺自己是個穿著背帶短褲的小屁孩。」


  「你現在也是小屁孩。」貝雅特麗齊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你在哥哥姐姐面前,永遠是個小屁孩。」


  「是的,但小屁孩也能做大事。」e1擠了一下眼睛,喝掉了杯子里的酒。


  眾人雖然都嘻嘻哈哈的,但其實都豎著耳朵,像是在等待誰發號施令。


  e1又喝了一杯酒,這才轉身看著大家。「我這次回來是幫萬國侯辦一件事。」


  「跟琥珀有關?」蒂亞戈著急地問道。


  「倒不是。」e1答道,「是幫他找一個霓虹國的富二代討賬。」


  「噢。」眾人顯然有些失望。


  「但這個富二代有點奇怪,他明明是霓虹國人,卻把賬戶開在蘇黎世,我還不知道是哪家銀行,但應該是班霍夫大街附近的。」e1將杯子遞給伊莉莎貝塔,示意她再來一杯。


  「這個富二代是萬國侯的敵人嗎?」法布里奇奧問道。


  「還不清楚。」e1聳聳肩,「他今天想收買我當他的商業間諜,說一眼就看出我適合干這個。」


  「哈哈哈哈……」一群義大利人爆發出暴風驟雨一般的狂笑。


  「我如果是你,會羞憤得跳進蘇黎世湖的。」一個眼皮上有好幾道褶子的男人說,「這簡直是對你的無情嘲笑。」


  「他確實是在利馬特河旁邊請求我當卧底的。」e1做了個鬼臉,根本不在乎他人的挖苦,「然後我還假裝考慮了半天,答應了他。」


  「你不怕被萬國侯發現嗎?」另一個人警覺地問道。


  「我告訴萬國侯了。」e1微笑著說,「你也太小看我了。」


  「給我們講講潘寧頓吧。」一個人喊道,「我們對這個老頭比較感興趣。」


  「沒什麼好講的。」e1喝了一口酒,「我10月份給貝雅特麗齊打過電話了,差不多就是那些。」


  「潘寧頓看到你的臉了嗎?」蒂亞戈走到吧台旁邊,坐在一張高腳凳上。


  「我跟他沒有打過照面。」e1說道,「當然,就算他看到了,我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是的,他應該認不出你是誰。」法布里奇奧若有所思,「畢竟,那都是好幾代人的事情了,他說不定完全不知道。」


  「也許,莫烏斯知道我們。」貝雅特麗齊說道,「但他死了。」


  「不說這個了。」e1放下了杯子,「我想問問,你們的工作忙得怎麼樣了?」


  「快了。」回答的是一個一看就很穩重的中年男人,他在一群活潑得有些過分的義大利人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沒有意外的話,2月底,最多3月初,我們就能遷過去了。」


  「好。」e1滿意地說,「那我就等著在魔都和你們碰面了。」


  「你要小心。」貝雅特麗齊說,「你今天跑來見我們,雖然大伙兒都很高興,但是,我得說,你太冒險了。」


  「這有什麼關係?」蒂亞戈說,「萬國侯又不在蘇黎世,要我說,塞爾吉奧今天不回去都沒事。他只要把欠款什麼的給萬國侯帶回去,不就行了?」


  「蒂亞戈!」貝雅特麗齊帶著責備的口吻說,「你總是這樣馬馬虎虎的!你怎麼不想想,萬一這次討賬是個陷阱呢?」


  「不會吧?」蒂亞戈疑惑地說,「做這個陷阱有什麼用呢?塞爾吉奧又不認識那個霓虹國的富二代,也不可能替他做什麼事情啊。再說了,塞爾吉奧不是已經把那傢伙挖牆腳的事情告訴萬國侯了嗎?」


  「你想得太簡單了。」法布里奇奧搖搖頭,「貝雅特麗齊說得對,塞爾吉奧今天不能留下來。」


  「喂!」蒂亞戈抗議似地喊了一聲,然後轉向e1,「你怎麼看?」


  「萬國侯現在可能不是很信任我了。」e1苦笑了一下,「本來之前都挺好的。但是,10月份潘寧頓逃走了以後,他就開始懷疑我了。」


  「你確定嗎?會不會是你太多疑了?」蒂亞戈說道,「你以前就喜歡東想西想的。」


  「萬國侯對你的態度有什麼變化嗎?」貝雅特麗齊緊張地問道。


  「那倒是沒有。」e1下意識地摸了摸胡茬,「他確實沒有找我的麻煩,甚至對我還挺好。但我總覺得,10月份之後,他就開始悄悄地查內鬼了。」


  「說到這兒,我一直有點懷疑,萬國侯真的是那個人嗎?」法布里奇奧將身體傾斜,靠在吧台上。


  「是的。」e1斬釘截鐵地說,「10月10日那天晚上,我聽到了一部分他和潘寧頓的對話,他講述得很完整了。後來,有人送酒上去,我才撤了。」


  「啊!」伊莉莎貝塔忽然叫了一聲,嚇了大家一跳。


  「怎麼了?」e1問道。


  「我忘記了,廚房裡還煮著面呢!」伊莉莎貝塔慌慌張張地推開吧台的活動門,往廚房衝去。


  眾人爆發出一陣大笑,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了許多。


  「要是萬國侯查到你,你想好怎麼說了嗎?」法布里奇奧沒有隨大家一起笑,而是憂心忡忡地提了一個讓人不安的問題。


  「說實話,我還沒想好。」e1摘下帽子,抓了抓亂糟糟的捲髮,「怎麼說呢……我希望他把精力都放在琥珀上,畢竟,那是他的家族事業,不是嗎?」


  「他帶你見過琥珀宮嗎?」蒂亞戈喝酒的速度很快,他已經有幾分醉意了。


  「當然沒有!」e1好笑地瞪了他一眼,「在我們那群『poker-men』裡面,恐怕沒人見過琥珀宮,就算是他最寵愛的k1應該也沒有見過。」


  「這樣啊。」蒂亞戈失落地說,「有機會的話,我還真想看看,害死了那麼多人的琥珀宮,究竟漂亮到什麼程度?」


  蒂亞戈說完這句話,大廳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e1沉默了許久后,舉起了手裡的杯子,「致我們逝去的親人!」


  眾人紛紛舉起了杯子,但沒有人說笑。有些人的臉上露出了悲痛,有些人的眼中射出了怒火,就連貝雅特麗齊都咬了咬牙。


  「我在中國學到一句話,『前事之不忘,後事之師』,也許用在這裡不是太合適。」e1一字一句地說,「但我想說,以前的一切,我們都不能再改變了,能改變的,只有現在和未來。」


  兩個小時后,貝雅特麗齊在教堂里遞給e1一個首飾盒一樣的東西。「拿著,收好。」


  「這是什麼?」e1莫名其妙地看著盒子。


  「這是能救你命的東西,我本來打算2月底去中國的時候再給你的。你先收著吧。」貝雅特麗齊嚴肅地說,「希望你用不上它。」


  「那我要怎麼用呢?」e1笑著打開了盒子,愕然發現裡面是空的。


  貝雅特麗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然後鬆開了手,「去吧,我最愛的弟弟,但願你前行無礙。」


  e1戀戀不捨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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