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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開門揖盜

  1977年3月,中共中央召開了工作會議,初步總結了粉碎「四人幫」以來的工作,並部署了當年的工作任務。


  同樣,在西南邊陲的韓城,一切也都剛剛蘇醒。


  在這座不到50萬人口的小城裡,年輕人熱切盼望儘快改變自己的命運,陶無法就是其中一個。


  時年28歲的他正站在人生抉擇的十字路口。


  陶無法只讀到高一就輟學了,因為他趕上了歷史的洪流——學校停課了。在校園裡遇到熟悉的老師和同學,彼此都無語凝噎。


  從17歲到28歲,陶無法拉拉雜雜地學了不少手藝:木工、烹飪、抹灰……他老是安定不下來,什麼技術都學了一點,什麼技術都不精。最後,他父母托親戚給他找了個在紡織機械廠看倉庫的工作,雖然收入很低,但也至少是個「鐵飯碗」了。


  28歲卻還沒有女朋友的陶無法時常被父母念叨,但他並不往心裡去。他總有種奇特的感覺: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況且,一般的姑娘,他也根本看不上。


  他並不喜歡看倉庫的工作,在他看來,這種工作應該是由無所事事的老大爺來做,而不是他這種風華正茂的年輕人。


  初夏的一天下午,陶無法和工友換班之後,來到了人民公園的運動角。


  運動角里擺放著單杠、雙杠、攀登架、乒乓球台等各色運動器材,喜愛運動的陶無法常來這裡解悶散心。


  兩個男人正在乒乓球台邊有來有回地大戰著,一個三十來歲,一個則不到二十歲。兩人都穿著輕薄的運動衣,動作十分靈巧。令陶無法感到吃驚的是,這兩人輪廓鮮明,頗像是外國人。而且,他們都長著一雙令人一見難忘的金色眼睛。


  陶無法站在一旁觀看了一陣,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兩人可能是一對父子,父親保養得宜,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兒子雖然比他要小几歲,但打球的時候沉穩細心,尤其是那一手漂亮的弧圈球,簡直令他嘆為觀止。


  「好了。」父親說完,沖一旁的陶無法點頭致意,陶無法慌忙回禮。


  「再打一會兒唄。」兒子略帶抱怨地說,「我剛熱身呢。」


  「你要不要打一會兒?」父親轉向陶無法,「我正好有事。」他看了看陶無法手裡提的袋子,「你有拍子吧?」


  「嗯。」陶無法有幾分羞澀。


  「那藺樞你再玩會兒吧,我先回去了。」父親說著,彎腰拿起了放在地上的65式軍用水壺。他咕嘟咕嘟地喝了一會兒水,然後將水壺放回了原處。


  「那,咱倆打會兒?」藺樞看著陶無法,問道。


  「來。」陶無法興沖沖地掏出了拍子,擺好了姿勢。


  幾局下來,陶無法漸漸摸透了藺樞的打法。這位年輕人顯然是乒壇名將郗恩庭的崇拜者,他的推檔技術極為嫻熟,直板反膠也用得遊刃有餘。


  「你常來這裡嗎?」休息的時候,陶無法好奇地問道,「我第一次看見你。」


  「不常來,以前都是在家裡打。」藺樞憨笑著說,「後來我爸把地方清出來當倉庫了,我就到公園來玩了。」


  「你家這麼大?」陶無法瞪大了眼睛,「可以打乒乓球?不怕碰到傢具什麼的?」


  「那是我家的一個空屋子,本來就沒放什麼東西。」藺樞輕描淡寫地說,「你打得很不錯啊,是球隊的嗎?」


  「不是。」陶無法老老實實地說,「我就是喜歡運動。你玩排球嗎?我排球打得也還可以。」


  「真的?」藺樞眼睛一亮,「我也喜歡排球。」他露出整齊的牙齒,「有機會一起玩啊。哦,對了,我叫莫藺樞,叫我小莫吧。」


  「陶無法。」


  兩人愉快地說笑了一陣。陶無法羨慕地看著莫藺樞手裡的軍用水壺,雖然他的弟弟也在部隊里,但並不敢隨意將軍用物品拿回家裡。


  「你家是部隊的嗎?」陶無法試探地問道。


  「不是。」莫藺樞答道,「你是看到這水壺了吧?哈哈,這是我爸的朋友送的。」他眉宇之間透露著一股英氣,陶無法看了頗有些羨慕。


  「小莫,我問個事,你別生氣啊。」陶無法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外國人啊?」


  「哈哈哈哈……」莫藺樞大笑了起來,「你真聰明,被你看出來了呢。我是列支敦斯登人。」


  「列……支敦士登……」陶無法笨拙地重複了一遍。「那是什麼地方?和我們國家建交了嗎?」


  莫藺樞爆發出一陣爽朗的大笑,「我逗你的,兄弟。我是如假包換的中國人啊,你看我的皮膚,難道不是黃色的嗎?」


  陶無法半信半疑地看著他,「可是你的眼睛不像中國人,而且你長得也不太像。」


  「我是俄羅斯族的,很多年前跟隨家人遷到了西南。」莫藺樞正色道,「我爸更不像中國人呢,不過,你聽我們說話,有一丁點兒外國人的口音嗎?」


  「這倒是沒有。」陶無法感慨地說,「我就是聽你們說話,一點問題沒有,才覺得奇怪。」


  「這邊少數民族很多嘛,我上次還看到一個特別像黑人的,嚇我一跳。一聊才知道,他是正兒八經的漢人,就是天生嘴巴太厚,然後又喜歡曬太陽,曬過頭了。」


  陶無法跟著笑了,不知為什麼,他本能地覺得,自己很喜歡這個莫藺樞。「長得帥氣,球打得好,又很隨和。」他在心裡想,「而且好像家裡挺有錢。」他悄悄打量了一下莫藺樞腳上那雙很少見到的運動鞋。他認不出是什麼牌子,但心知肯定不便宜。


  「你在哪兒住啊?我們約一下,以後一起打球吧。」莫藺樞說道。


  「我住得很近,就在兩條街外的紡織機械廠。」


  「你是紡織機械廠的工人?」莫藺樞驚訝地說道,「哇,工作不錯。」


  「不是,我……」陶無法遲疑了一下,「我是看倉庫的,不算工人。」


  莫藺樞敏銳地發現,陶無法不願深談自己的工作。他眼珠一轉,笑著說:「你猜猜,我是做什麼的?」


  陶無法想了想,「我猜不出來。你看起來像個讀書人,總不會是老師吧?你歲數這樣小,能做什麼呢?該不會是工農兵學員吧?」


  「大哥,我都21了,不小了。」莫藺樞笑嘻嘻地說,「我開了一個工藝品店。」


  陶無法大吃一驚,「上面不是說,不讓搞這些……」


  「腦袋靈活點嘛,還是有辦法的。」莫藺樞眨了眨眼。


  「這是投機倒把啊……」陶無法喃喃地說,「你膽子真大。」


  「還好吧,韓城靠近邊境,天高皇帝遠,有些事情,上面也不知道。」莫藺樞伸了一個懶腰,「我們隔壁就是緬甸啊,翡翠和琥珀那麼多,趁交易還沒形成規模,先做的人就能抓住機會。」


  陶無法似懂非懂,但他從莫藺樞那容光煥發的臉上讀出了一種自信,這令他深受觸動。


  「那,工藝品,哦不是,琥珀之類的,賺錢嗎?」


  「看你怎麼理解。」莫藺樞做了個鬼臉,「我店裡,翡翠和琥珀都有,當然,我們對外只能說是做工藝品設計的。」


  「當然。」陶無法點點頭,「我懂。」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來吧,再玩幾局。」莫藺樞走到乒乓球台邊。


  「來。」


  只見莫藺樞吸了口氣。他半側著身子,左手托球,舉至身體右前方,接著將球向上垂直拋起,同時右臂向後拉開,用力一擊,打出了一個漂亮的發球。


  陶無法暗暗感慨,這傢伙發球的手法真是瀟洒。眼見白色的小球轉瞬即至,他立刻集中精神,全力迎戰。


  一個月後,兩人成了親密無間的朋友。從乒乓球到排球,從登山到釣魚,莫藺樞和陶無法因興趣相投而越走越近。


  陶無法對莫藺樞和他父親莫烏斯的金色眼睛非常好奇,但父子倆均對此諱莫如深。陶無法本能地感覺到:在這種奇特的眼睛背後,或許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拋開對金色眼睛的好奇,陶無法是很羨慕莫藺樞的生活的。雖然沒有正經工作,但莫家人卻過得衣食無憂。比如,莫烏斯去過很多次魔都,帶回來的都是讓陶無法眼紅的東西——做工精美的毛毯、銀色的梅花手錶、最新款的半導體收音機等。除此以外,雖然才21歲,但莫藺樞已經成家了,媳婦是一個相貌周正、頭腦聰明的女人。


  善良的莫藺樞慷慨大方,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和陶無法分享,但他卻看不到陶無法內心的慾望。


  10月21日這一天,各大媒體宣布了一個消息:恢復高考!

  莫藺樞興沖沖地拿著報紙,跑到了陶無法的宿舍里。陶無法沒有鎖門,門是虛掩著的。


  「別睡了,快醒醒!」莫藺樞推醒了正在睡覺的陶無法,「大新聞!」


  「什麼呀?」陶無法閉著眼睛,懶洋洋地說,「你念我聽吧。」


  「恢復高考了!幾個月後就考試了!」莫藺樞大聲說道,「這是一個機會啊!」


  陶無法睜開眼睛,愣了幾秒鐘才回過神來。但讓莫藺樞感到奇怪的是,陶無法並沒有表現出興奮的神情,而是一臉茫然地發起了呆。


  「你想什麼呢?」莫藺樞不滿地說,「這是個機會啊,你好好複習一下,考個好大學,就能改變命運了!」


  「考大學,要出學費的吧?」陶無法慢吞吞地說,「我工資很低,我二弟的津貼也只有一點點,我爸媽身體又不好……」


  「你是傻子嗎?」莫藺樞沒好氣地說,「你要是實在困難,可以報師範啊!」


  陶無法搖了搖頭,「那也不能一分錢不出。」


  莫藺樞氣得笑了起來,「這是一筆很划算的投資,你現在28歲,轉行做其他的,年紀有點大,讀書最合適。說不定,你進入大學后,還能遇到你喜歡的姑娘呢。」


  陶無法不感興趣地下了床,他走到木桌旁邊,拿起暖壺往搪瓷缸里倒了一點開水。他吹著熱水,臉色陰沉,「我跟你說實話吧,小莫,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估計我複習了也考不上。」


  「我可以跟你一起複習。」莫藺樞在床上坐了下來,說道,「我的英語很好,別的科目也還說得過去。」


  陶無法詫異地問道:「為什麼啊?你又不是工農兵學員,在家自學的嗎?」


  「這你就甭管了。」莫藺樞說道,「總之,我能幫你複習,你考慮一下吧。」


  「小莫,你的店裡還缺人嗎?」


  莫藺樞一聽,愣住了,「你想跟我一起做生意?」


  「嗯。」陶無法摸著搪瓷缸的邊緣,「我去給你打下手吧。」


  「這和你參加高考不衝突。」莫藺樞還想勸說陶無法。


  但陶無法卻眼神堅決地說:「我不參加,我們家讓老三讀書就行了。」


  莫藺樞嘆了一口氣,「好吧。」他站了起來,「我最近是打算招人,店裡有點忙不過來。」


  「讓我去吧,我能行的。」陶無法連忙說道,「我一定幫你把店打理得好好的。」


  「你都不知道我招人做什麼。」莫藺樞笑了起來。


  「我能猜到。」陶無法說,「打掃衛生,給客人介紹,客人不懂的時候跟他們科普,閑暇的時候給毛料子拋光……」


  莫藺樞樂了,「你是不時謀划很久了啊?」


  陶無法抓了抓耳朵,「也沒有,我就是對琥珀好奇。而且你說得對,現在國內還沒形成規模,做得越早,越能掌握方向。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先下手為強!」


  「你想做,也得做得了才行。」莫藺樞一邊說,一邊往外走,「明天到我店裡來吧,我看看你是不是可造之材。」


  「那,小莫,要是我能好好做的話,你還高考嗎?」陶無法緊緊盯著莫藺樞,「你會不會考上好大學了,就把店丟一邊不管了?」


  「我其實考不考都無所謂的。」莫藺樞聳了聳肩,「我本來就是想建議你考。」


  這句誠懇的話,陶無法聽了卻莫名地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他轉頭看著窗外的白牆,那上面刷著鮮紅的標語:「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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