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驚蟄之夜
前田眼珠一轉,忽然詭異地笑了。「莫先生,雖然我不喜歡漢諾威的人,但我並沒有因此傷害你和你的家人。」前田慢吞吞地說,「我這麼敬重你,你卻讓我失望了。」
莫藺樞的心頓時沉入了漆黑的海底。
「看來,你是真的很不了解我們『不仁社』啊。」說完,他仰起頭,乾笑了幾聲。笑罷,他朝莫藺樞身後的兩個手下點了一下頭,兩人立刻將莫藺樞死死地摁住了。
前田面無表情地看著莫藺樞,忽地一把抓住關映卿,伸手一撕,扯開了她的衣服。
關映卿尖叫了起來。
莫藺樞見狀,本能地嘶吼了起來。他使勁力氣想要衝向前田,但兩個黑衣人立刻重擊他的後背,將他打倒在地。
「把他們兩個背靠背綁到樹上!」前田頭也不回地沖身後的兩個手下吩咐道。兩人恭敬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抓住了關映卿,拖向大樹。
「你,過去,把小孩帶過來。」前田看著手下將莫藺樞和關映卿五花大綁,又對陶無法說。
陶無法毫不猶豫地走向了人群。跪在地上的人都被布條堵著嘴巴,只能發出無望的嗚咽和悲鳴。
「對不起。」莫藺樞突然大喊道,「我不應該說謊,我現在就告訴你真實的地點,求你別傷害她們!」
「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的話?」前田惡狠狠地瞪著他,「我給了你機會,你卻不珍惜。韓城就這麼大,不管是在你家,還是在你店裡,被我找到是早晚的事。現在,你就乖乖地等著看好戲吧。」
這時,陶無法將女嬰抱了過來。
「放到這女人腳下。」前田皮笑肉不笑地說,「讓她也看看。」
披頭散髮的關映卿看著腳邊熟睡的女兒,凄厲地喊了起來。「陶無法,你這樣做,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陶無法看了看前田,後者正一言不發地抽著煙。他猛吸了一口煙,煙頭急速地燃燒,火星閃耀,天空像是瞬間有了感應,跟著劃過一道閃電,接著就遠遠地傳來了雷鳴聲。
陶無法忽然一笑,「小關,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打雷的時候,在樹下可是危險得很呢。」
「我就算被雷劈死,也絕不會放過你!我們莫家,關家,每一個人都不會放過你!」
「省省力氣吧。」陶無法臉色陰沉地說,「你最好勸勸你男人,該說的早點說。你也是當媽的人了,看看你的孩子,你忍心讓她跟你一塊兒受罪?」
關映卿雙眼通紅,「我不知道什麼琥珀宮。」
「你男人知道啊,問他。」陶無法抬頭看了一眼烏雲密布的夜空,「好像真的要下雨了,一會兒再打雷,可沒人救你。」
「藺樞!」關映卿終於忍不住大哭了起來,「你就告訴他們吧!」
「卿卿。」莫藺樞的聲音十分沙啞,「嫁給我,你後悔嗎?」
關映卿淚流滿面,拚命搖頭,「不後悔!」
「有些事,我沒有對你說,是為了保護你。」莫藺樞溫柔地說,「我待你,是真心的。」
「我知道。」關映卿哭著說。
「我是漢諾威家的人,我知道我的使命。」莫藺樞那雙金色的眼睛里蘊含著悲壯和蒼涼,「但這絕不比你和孩子的性命重要!可是,我真的說不了什麼,因為我真的不知道琥珀宮在哪裡。」
關映卿哭出了聲,「藺樞,我相信你,我不怪你!」
「真感人。」前田陰陽怪氣地說,「我差點要流眼淚了。」他朝一個手下點了一下頭,「給她點教訓。」
一臉橫肉的矮子立刻走上前,三兩下扒掉了關映卿的褲子。
「王八蛋!」莫藺樞吼了起來,「我殺了你!」
但前田根本不理睬莫藺樞,他走到關映卿面前,欣賞起了手下的表演。
女嬰被吵鬧聲驚醒,嚎啕了起來。
一時間,莫藺樞的怒吼聲、嬰兒的啼哭聲、關映卿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令人痛心不已。關父站了起來,拼了老命想要去救女兒,但他身後的霓虹國人無情地用鋼刀結束了他的生命。關母看到這些,昏厥了過去。
暴雨忽然傾盆而下,密集的雨水就像是無情的鞭子,抽打在可憐人的心上。鮮艷的血液迅速融入了積水之中,地面出現了一個個血色的淺湖。
雨水打在莫藺樞的臉上,濕透了他的頭髮和眼睛。他的臉因為仇恨和痛苦而扭曲,這使他看起來像一個從水底浮出的水鬼。
「為什麼?」他朝陶無法喊道,「為什麼?」
「我能不能……休息一下?」回憶到這裡時,陶無法似乎有些疲憊。
莫烏斯垂著頭,坐在陶無法對面的椅子上,沉默了許久,久到陶無法幾乎要以為他是睡著了。
就在陶無法試圖移動身體時,莫烏斯抬起了頭。
他那雙金色的眼睛里涌動著許多複雜的情緒:哀憐、仇恨、痛悔,還有讓陶無法看不懂的剋制。顯然,他在竭力剋制自己的情緒,然而,那些來自靈魂深處的痛苦,就像是廣袤宇宙中永不停歇的星塵,沸騰著,一波波席捲而過。
「為什麼要休息?」莫烏斯問道,「難道是因為你也覺得你對漢諾威做的事情太惡劣,所以說不下去了?」
陶無法抓著被子的手不自覺地痙攣了起來,「不,是因為,我……很快就遭到了報應。」
他閉上了眼睛,又聞到了空氣中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當一個人墮落到忘記自我的時候,總有一些奇妙的氣味會讓他驟然回憶起自己在墮落之前的人生經歷。對陶無法來說,這種氣味就是雨夜的血腥味。
時間回到1985年3月5日。
就在院子里亂作一團的時候,在門口望風的一個霓虹國人忽然跑了進來,在前田耳邊低語了幾句。
前田聽完,看了一眼陶無法,目光中充滿了疑慮。
「帶進來。」前田吩咐道。
「關家周圍並沒有人住,最近的鄰居也在兩三公裡外了。這個時間,還有誰會來?」陶無法想著,緊張地靠近了前田。
然而,被帶進來的人是關鎮卿和陶無念。
在關鎮卿的身後,有一個比電視機包裝盒還要大的手工彩燈,顯而易見,這是兩個男孩子偷偷做的,目的是給關父一個驚喜。但他們怎麼也沒有想到,迎接他們的並不是喜悅的親人,而是手持利刃、面如寒霜的一群陌生人。
陶無法這才想起來,當天稍早的時候,陶無念說過要跟關鎮卿一起去老師家補習功課。那位教書水平很高的老師打算過年後就離開韓城,前往昆明,由此,他們便懇求老師幫他們多複習幾天。
「大哥?」陶無念一臉驚恐,他語速緩慢地問道,「你不是說你今晚有事,不來吃……」他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關父,以及尖叫連連的關映卿,大腦變得一片空白,整個人呆若木雞。而關鎮卿在踏進院門的那一刻,就癱軟在了地上。
陶無法在心中暗暗叫苦,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陶無念會跟關鎮卿玩「生日驚喜」這種小把戲。他求助地看向前田,但後者卻像是沒有注意到他一般,冷酷地對陶無念說:「看來,你不能回家了。」
陶無法鼓起勇氣,上前一步,說道:「前田君,我弟弟不知道我們的事……」
前田打斷了陶無法,「現在知道了。」
陶無念看著關映卿,眼珠都紅了,「你們這些畜生!」
「老三!」陶無法一把抓住陶無念的胳膊,將他攬到身後,阻止他說下去,然後又急急忙忙地對前田說,「我會把他關起來的,直到這事過去!」
陶無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掙扎著哭了起來,「你瘋了嗎?他們殺人了!你快讓他們放開關姐和莫哥!我早跟你說過,這傢伙不是好人……」
「老三,住口!」
「哈哈哈哈哈!」前田忽然朗聲大笑了起來,「真有趣。陶無法,你居然有個這樣的弟弟。」他略帶欣賞地看著陶無念,「小弟弟,你膽子不小呢。」
「呸。」陶無念紅著眼睛,啐了他一口,「等會兒莫大叔帶著公安過來,你們就全完蛋了!」他到底年輕,虛張聲勢的時候有些底氣不足,前田一眼就識破了。
「你這個弟弟不錯。」前田笑嘻嘻地看著陶無法,「可惜不太聽話。」
「老三!」陶無法情急之下,抽了陶無念一個耳光,「你聽我的,不要在這裡惹事,這裡的事情跟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陶無念反駁道,「關鎮卿從初中開始就跟我是同學了,關姐就像我姐姐一樣親!莫家的人,對我們有多好,難道你全都忘了嗎?大哥!」
這一聲「大哥」叫得陶無法幾乎要心碎了,他將指甲深深地摳進了自己的掌心。「老三,你聽我的,好嗎?」
「看來你這個當哥哥的,說話不中用啊。」前田陰陽怪氣地說,「既然你管教不了,那我只好替你出手了。」
說完,不等陶無法反應過來,前田就迅速地鉗住了陶無念的脖子。
陶無法大驚,下意識地去拉陶無念,而前田的兩個手下硬是將他扯開了。
陶無念拚命拍打著前田的胳膊,但他身材瘦削,哪裡是前田的對手,很快,他的臉就變成了紫紅色。
「前田君!前田君!前田君!」陶無法被兩人壓制著,動彈不得,嗓子都喊啞了。汗水混合著雨水,在他的臉上流淌著,「我求求你了,求求你了,有話好好說,不要殺我弟弟!」
前田不為所動,他冷冷地掐著陶無念的脖子,直到後者的身體劇烈地抖動了起來,才鬆開了手。
陶無念立刻癱倒在地。
「放心,他還沒死。」前田轉過頭來,盯著陶無法,「但我不保證他能活過今晚。」
「前田君。」陶無法帶著哭腔,可憐巴巴地說,「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請你放我弟弟一條生路!」
前田厭惡地看著陶無法,「我還以為你是個做大事的人呢,哼。」他從鼻孔往外噴著氣,「你這個弟弟,我不放心。」
這時,陶無念緩過了一點勁來,他吃力地爬起來,跪坐在地上,揉著自己的脖子,艱難地說:「大哥,你這樣,對得起誰?」
前田一聽,冷笑了起來。
「你別死腦筋了,老三,活命要緊!」寒冷的雨水打在陶無法的臉上,他急得話都說不利索了。
「那其他人怎麼辦?你要假裝看不見嗎?」陶無念絕望地質問道,「大哥,你怎麼變成這樣了?」
「你這個弟弟好像很看不起你呢。」前田搖了搖頭,「時間寶貴,我不能再陪你們玩了。」
說到這裡時,陶無法又沉默了。
莫烏斯雙手抱胸,盯著陶無法,冷冷地說:「你弟弟死了,死在你面前。」
陶無法沉默了半晌,苦澀地點了點頭。
「所以你感到心痛、難過。那我呢?我的兒子、兒媳、孫女、親家……那麼多無辜的人慘死,你卻沒有一點兒感覺。」莫烏斯的目光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炬,「為了得到一家琥珀店,你甚至不惜親眼看著這麼多人受盡凌辱地死去。」
「不是的。」陶無法長嘆了一聲,「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沒必要騙你,也不想騙你。你也清楚,莫藺樞實在是太好了,這樣的人,根本就不該活在世上。在他的身邊,所有的人都像是陪襯,都像是贗品。」
莫烏斯略帶驚奇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對我是真好,你對我也是真好,但你們對我越好,我心裡越不舒服。特別是84年他發現我偷偷加價之後,我心裡更是憋得難受。」陶無法將頭靠在床頭的軟墊上,「從你的反應,我能看出來,當初他確實沒有跟你透露一個字。」
「可你卻辜負了他!」莫烏斯厲聲喝道,「害得他家破人亡!」
「但我也遭報應了啊!」陶無法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我三弟當晚就被殺了,幾年後,我老婆也被車撞死了,肇事司機逃逸,我二弟前段時間也自殺了。這些報應加起來,還不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