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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千金難買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太多像南夫人一樣的人。」萬國侯微笑著說。要不是這個微笑既溫和又洋溢著善意,南澤雨幾乎要以為他是在找茬。


  「和白荷有什麼關係?」南澤雨忍住心裡的不悅,問道。


  「陶老先生突然去世,南夫人的第一反應不是儘快安葬,而是想揪出兇手。為什麼?」萬國侯慢條斯理地說,「因為她憤怒。她的憤怒得不到紓解,就只好懷疑身邊的人,甚至連說話也變得十分無理。」他揚起一隻手,阻止了想要解釋的南澤雨。「稍安勿躁。我並沒有生氣,也沒有指責南夫人,恰好相反,我認為她的反應合情合理。悲傷帶來憤怒,憤怒又滋生仇恨,而仇恨是這個世界上最高貴的行動力之一。為了復仇,平凡的人能夠忍受飢餓、孤單、貧窮等痛苦,堅持到最後一刻。」


  「我有點糊塗了,我岳父去世是突發事件,哪來什麼復仇啊?」夕陽西沉,水邊的溫度很低,南澤雨不自覺地搓了幾下手。他看著同樣一身西裝的萬國侯,有些詫異對方竟然如此耐寒。


  「是的,但南夫人可以想像出一個兇手,這就是她紓解憤怒的方式。找到一個懷疑對象,並對其問罪,就能讓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這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復仇,但也是一個消弭仇恨的過程。」萬國侯盯著溪水中反射著微弱光芒的光滑的小石頭,說道,「人們面對仇恨是茫然的。忍耐、逃避、遺忘、抗爭,大多數人選擇了前三種。而南夫人比大多數人都要強。」


  「忍耐、逃避、遺忘、抗爭?」南澤雨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他漸漸感覺被萬國侯說動了,因為他想起了自己去世多年的母親。接著,九條晴臣那張永遠皺著眉頭的臉浮現在他眼前,令他心裡一痛。


  「是的。前兩種很容易做到,遺忘則是一種心理勝利法。人們常說,遺忘就是最好的復仇,但我認為要分情況對待。如果有人害得你家庭破碎、亡命天涯,你還會說遺忘是最好的復仇嗎?至於抗爭,那就更難了。」萬國侯解釋道。


  「復仇的人,會自我懷疑嗎?」南澤雨沉默了幾秒后問道。


  「誰不曾自我懷疑?」萬國侯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這罕見的表現讓南澤雨詫異極了。


  「人類在行進過程中會不斷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並做出細微的調整,這是非常正常的事,但這並不會影響到最終的目標。」萬國侯正色道,「大象發現自己族群中的同伴被盜獵者殺死後,會長途跋涉追殺盜獵者;野豬會成群地沖向汽車,將碾死同伴的汽車拱翻;烏鴉會記住殺死同伴的人類的臉,進行長期報復。類似的事情在自然界不勝枚舉,難道我們作為人類,還不如這些動物有情有義?」


  太陽落山了,天色逐漸變得暗淡。一張灰黑色的網在天幕上悄悄地張開,彷彿要網住那些沉重如鐵的愛恨。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這是一種自我保護,意味著『別招惹我,我不好惹』。這種自我保護能在一定程度上保證物種的延續,放在人類身上也同樣適用。簡單來說就是傷害他人會遭到瘋狂報復,加害者會在害人前慎重考慮。這樣看來,復仇難道不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嗎?」


  萬國侯做了個手勢,表示請南澤雨往回走。


  「我有點明白了,復仇的概念放在人類身上,除了生存,還事關榮譽和尊嚴。」南澤雨神色凝重,「人不同於動物,不僅要活著,還要活得體面。」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他的眼睛里彷彿有火花閃動。


  「看,所以我們是朋友。」萬國侯微笑著說,「我們的思路是一致的。復仇是一種刻在人類基因里的天賦,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不提倡復仇?」他看南澤雨的臉色陰晴不定,便話鋒一轉,「我聽說南廳長是孤兒?」


  南澤雨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在抑制自己的情緒,「是的。」他在心裡想,「『中國通』也不過如此,還是不懂東方人的人情世故,這樣的問題居然隨隨便便就問出口了。」


  「冒昧地問一下,南廳長的雙親是……」萬國侯說完,故意輕輕「咳」了一下。


  「他們很早就去世了,我不是被遺棄的。」南澤雨加重了語氣,希望對方能聽出他的不滿。


  「噢。」萬國侯點了點頭,同時用手撥開了前方的幾根樹枝,以免樹枝劃到南澤雨的臉。「那麼,如果你的雙親是被人謀害的,我是說,如果,你會不會憎恨兇手?」


  「當然會。」南澤雨說道,「但我不會動用私刑,我還是相信法律。」


  「是嗎?」萬國侯愉快地笑了,「看來孤兒的身份對南廳長的影響並不大。」


  南澤雨咬了咬牙,說道:「侯爺,您也從來沒提起過父母呢。」


  「我和南廳長差不多。」萬國侯的唇邊綻放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笑容,「區別在於,南廳長後來找到了一個心儀的妻子,還有值得信賴的岳父。」


  南澤雨看著不遠處的庭院中亮起的燈光,勉強笑著說:「是的,我很感激白荷,感激我岳父,他們給了我家庭的溫暖。」


  「真好。」萬國侯發出了一聲細微得幾乎要聽不見的嘆息,這嘆息既像是滿足,又像是羨慕,使得南澤雨忍不住驚奇地看了他一眼。


  兩人並排走了一陣后,南澤雨打破了沉默,「侯爺,今天您讓我很吃驚,我沒有想到,像您這樣坐擁無數財富的人,還會去思考人類的情感傳承,甚至研究法律和道德的關係。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說有錢人就不會有思想,只是像您這樣的特權階級,竟然願意花時間來琢磨這些純理論的、甚至可以說是空想的東西,這實在是太罕見了。」


  「因為我是現有法律的受益者,所以我不該反對它,是嗎?」萬國侯微笑著說,「說句題外話,南廳長,我曾經聽人說,刑警出身的人很容易看穿別人的謊言。」


  「不能說得這麼絕對,但一般情況下,刑警的眼睛的確很『毒』。」南澤雨傲慢地說。


  「那麼,你覺得我剛才說的這些話當中,有謊言嗎?」萬國侯好奇地問道。


  「我判斷不出來。」南澤雨猶豫了一下,「我覺得您說的都是真話。」


  「因為我沒有欺騙你的必要。」說話間,兩人已經穿過藩籬上的門,回到了庭院里。


  「我相信您說的,但我還是要說一聲,請您盡量遵守法律。」南澤雨說著,挺直了胸膛,「自法律誕生以來,藐視、踐踏法律的人不在少數,而這些人,多半沒有好下場。」


  「我不喜歡法律對於復仇的限制,不等於我想凌駕於法律之上。」萬國侯說話的聲音穩重而平靜,如同夜空中初閃的星光一樣冰冷。「你們都認為我是英國人,但那其實只是一種身份而已。」


  「難道您不是英國人?」南澤雨大吃一驚。


  「聽我說中文,你難道不覺得我像一個地道的中國人?我完全可以說我是出生在中國的英國後裔。我的日語也很好,那麼,霓虹國人聽我說話也可能會認為我是一個出生在霓虹國的白人。可惜南廳長不會說日語,不然我就可以展示一下了。此外,我還會說其他好幾國的語言,而那些都是西方國家,國民大部分人是白人,我可以很輕鬆地融入他們。」萬國侯聳了聳肩,「人人都叫我『萬國侯』,一來是因為我有一群來自世界各地的手下,二來是因為我在許多國家有落腳處,而我又恰好擁有能在這些國家生活下去卻不被發現的能力。所以,南廳長,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我不但熟悉這些國家的法律,而且還能利用法律實現我的目的。如果實在不能藉助於某個國家的法律,那我換一個國家就行了。」


  萬國侯看著瞠目結舌的南澤雨,大笑了起來,「南廳長,你不用這麼緊張,我只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舉例說明法律不是那樣無懈可擊的。」


  南澤雨苦笑了一下,「作為一個公安廳長,聽到您這番言論,我的確有些不舒服。」


  「我只是想說明我的想法,你可以把剛才這些話理解成……一個比喻。」萬國侯解釋道,「南廳長,我很感激你願意聽我這番荒唐的言論。」


  「您說到哪兒去了。」南澤雨慌忙說,「您願意和我分享您的見解,是我的榮幸。」


  萬國侯看了南澤雨一眼,眼裡含著嘲弄的笑意,「那就好。」


  此時,兩人已經走上了長廊。


  「南廳長,我今天偶然得知,你這樣的身份,出國並不方便。」萬國侯略帶歉意地說,「這是我之前考慮不周。」


  「您是聽誰說的?」南澤雨神色不變地問道。


  「紐約警局的人。他們一開始擔心你是來辦案的,就跟我說了這個情況。」萬國侯說話時,眼尖地看到不遠處的牆邊有一隻高跟鞋迅速地縮了回去,不禁微微一笑。「我聽說你出國是有時間和次數限制的?」


  「嗯,中國政府在政策上有一些調整。」南澤雨躊躇了一下,「嚴格意義上來說,我這個級別的官員是不能因私出國的,護照也得交給組織。」


  「啊?」萬國侯故作驚奇地說,「那……」


  南澤雨神秘地一笑,「白荷喜歡在境外購物,姣姣也愛出來玩,我當然得想點辦法。光讓她們娘倆出來,我不放心。」


  「我懂了。」萬國侯頑皮地眨了眨眼,「您有兩套護照。」


  「噓。我這點身家秘密都告訴您了,您可不能出賣我。」南澤雨開玩笑地說。


  「請放心。」萬國侯說道,「對於真正的朋友,我一向非常用心。」他看了一眼手錶,「南廳長,從中午到現在,你和南夫人一定還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吧?」


  「是的,侯爺,您不說我都忘了。」南澤雨含笑說,「我已經餓到不覺得餓的程度了。」


  「我一會兒有點事情,晚餐就不陪幾位了。請直接去餐廳吧,這個時間段,晚餐肯定已經準備好了。」


  「非常感謝您的款待。」南澤雨鄭重地說,「雖然我這麼說顯得有點啰嗦,但我是發自肺腑地感謝您,因為這次行程,我感受到了您對友情的珍重。——中國有個成語,叫做『千金難買』,就是用來形容這種友情的。我這個人朋友很少,但也只是因為我交朋友的條件非常嚴格。希望您不會討厭我的坦率。」


  「怎麼會呢?」萬國侯再度笑得露出了兩排牙齒。


  「奇怪,他今天的笑容比以往任何一天都多。」南澤雨心想。


  「那我先過去了,我會努力讓白荷也相信這一點的——您是我們南家永遠的朋友。」


  萬國侯什麼也沒說,只是欠了欠身子。他的臉上掛著如同看到知心朋友一般的甜蜜笑容,心裡卻發出了雷霆一般的怒吼。


  等南澤雨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萬國侯才慢慢走到牆邊,對著門說:「南夫人,請出來吧。」


  幾秒鐘之後,門被推開了,陶白荷滿臉通紅地看著萬國侯,顯然是有些不知所措。


  萬國侯嘆了一口氣,「南夫人,請節哀,我為今天發生的事情感到遺憾。」


  陶白荷盯著萬國侯,神色複雜,「我老公很信任你,連護照的事情都跟你說了。」


  「因為我們是朋友。」萬國侯雲淡風輕地說,一雙綠眼睛在廊燈的照射下顯得更加幽深,「除非你對此有異議。」


  陶白荷咬了一下嘴唇,「侯爺,您能回答我幾個問題嗎?」


  「請講。」


  「您有帶證件嗎?」


  陶白荷的問題讓萬國侯愣住了,「你想看?」


  「是的。」陶白荷乾脆地說,「我想看。」她的語氣很堅決,這讓萬國侯恍然覺得自己回到了十幾年前那個飄蕩著初戀香氣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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