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一章 與鬼同行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本能地要去摸槍,可潘寧頓已經先他一步,用黑洞洞的槍口抵住了他的眉心。
潘寧頓斜坐到副駕上,並順手關上了車門,南澤雨看得渾身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儘管他很想試試反抗會有什麼後果,但潘寧頓卻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譏諷地用含著笑意的金色眸子死死地盯著他。
南澤雨皺了下眉頭,感覺到對方那握槍的手異常穩定,這令他想起了在霓虹國時聽說的各種不仁社據點被潘寧頓「血洗」的故事。這些誇張而血腥的傳聞在此刻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危言聳聽,他快速地權衡了局勢,然後假裝溫順地輕輕點了一下頭。
潘寧頓那布滿皺紋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異,像是不敢相信南澤雨會這樣配合。而後,他往前一探身子,迅速地用右手抽出了南澤雨的配槍。
南澤雨左手夾著煙,右手握著手機,不敢出聲,也不敢亂動,只得絕望地看著潘寧頓將他的槍扔到窗外。接著,潘寧頓又瞟了一眼他的手機,他會意地沖電話說:「我知道了,等我想想,我再聯繫你。」說完,他戀戀不捨地掛掉了電話。
「給我。」
南澤雨的腦子裡一瞬間閃過許多念頭,但他終究不敢輕易冒險——他在千楓學院親眼見過潘寧頓朝萬國侯開槍,月漱落胸口大片的血跡給他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印象。顯然,對於這個殺人狂,實在是沒有什麼道理可講。於是,他將手機和香煙遞給了潘寧頓。
潘寧頓毫不猶豫地扔掉了南澤雨的手機和煙,然後將槍口對準了南澤雨的腰,吩咐道,「開車!」
「去哪兒?」南澤雨雙手緊握方向盤,順從地問道。
「隨便,你要是高興,去你家都行。」潘寧頓咧嘴一笑,「我沒開玩笑。」他晃了晃手裡的槍,「我這個人脾氣不好,要是有什麼讓廳長不舒服的地方……」他故意停了下來。
南澤雨瞟了一眼他手裡的p6,不敢吭聲。
「哦,對,我想起來了,我還沒殺過公安廳長呢。」潘寧頓愉快地說,「不知道今天會不會創造新紀錄。」
南澤雨咬咬牙,伸手去拉安全帶,潘寧頓卻遞給他一個奇怪的東西。
「不用我教你怎麼用吧?」
南澤雨狐疑地接過去一看,竟然是一個卡通造型的安全帶卡扣。他震驚地看著潘寧頓,「這是違法的……」
潘寧頓打斷了他,「違法的事情,不仁社做得還少嗎?」
南澤雨無計可施,只得別彆扭扭地把卡扣插進了卡槽。俄頃,潘寧頓也如法炮製,處理好了副駕的安全帶。
「這個老東西,想得還真周到,媽的。」南澤雨恨恨地想著,忍不住脫口而出,「你是有備而來的吧?」
潘寧頓詭譎地一笑,「沒你準備得好,這商場里,起碼有你五十個人吧?」
南澤雨聽著挖苦,只能打落門牙和血吞。「你不說目的地,那我真的往我家開了。」
「好啊,正好讓我看看你的老婆孩子。」潘寧頓不懷好意地說,「好幾個月沒看到你女兒了,有點想念。」
南澤雨臉色鐵青地發動了車子,刻意保持低速行駛,「你就不怕我家裡有埋伏?」
「搞埋伏在自己家裡幹什麼?看你女兒和謝狂心談戀愛?還是看你老婆裝修房子?」潘寧頓怡然自得地說,「我真看不出來,南廳長竟然有偷窺自己家人的怪癖。」
南澤雨怫然作色,「你監視我?」
「彼此,彼此。」潘寧頓懶洋洋地靠在副駕座位上,但手裡的槍一點兒也沒有改變指向。「其實我想說的是,見你一面真不容易。」
南澤雨咀嚼了一番這句話,漸漸回過味來,「你想見我?」
「不錯。」潘寧頓答道,「我搶你女兒的錢包,去學校綁架你女兒,甚至看一部無聊的賀歲片,都是為了能跟你見一面。」說完,他苦笑了一下。
南澤雨用餘光瞟了一下潘寧頓,他並不想直視那雙金色的眼睛。「你找我幹嘛?」
「我有幾件事要問你,順便看看,你有沒有事情要問我。」潘寧頓沉默了一下,給出了一個讓南澤雨深感迷惑的回答。
「你有槍,你先問吧。」南澤雨一面應付著潘寧頓,一面飛快地盤算著:「手機雖然丟了,但車上有gps,薄鵬他們找不到我,多半會想到是出事了,他們一定可以憑藉gps追蹤到我。」
「那我就不客氣了。」潘寧頓沉下了臉,「為什麼要抓我?」
南澤雨一怔,直感覺對方是在開玩笑,他忍不住詫異地扭過頭看了對方一眼,「你今年多少歲了?」
潘寧頓冷笑了一聲,「你們的情報工作做得不咋樣啊。」
「我只是覺得你這個問題不像是74歲的人會問的。」南澤雨說著話,同時悄悄看了一眼後視鏡,發現沒有任何車跟著他。他皺起了眉頭,「薄鵬那群人死到哪兒去了?」
「公安廳長也不過如此。」潘寧頓譏誚地說,「做事情不帶腦子。」
南澤雨假裝沒有聽出這再明顯不過的嘲弄,他緘默了幾秒鐘,然後努力擠出一抹誠懇的笑容,「請告訴我,你覺得我為什麼要抓你?」
「我不知道。」潘寧頓狡黠地說,「這是我在問你,應該你來回答。」
南澤雨無計可施,只好硬著頭皮答道,「你破壞了不仁社那麼多分部,手上一堆人命,怎麼可能讓你在外邊逍遙自在?」
潘寧頓聳了聳肩。不知為何,這個動作讓南澤雨感到似曾相識,他盡量不去分心,而是專註於眼前的危機,「我說錯了?」
「我問你為什麼要抓我。」潘寧頓停了一下,「而不是不仁社為什麼要抓我。」
南澤雨一怔,他揣摩著這句話的意思,一時間不知如何回答。
「算了,我換個問法。你以前見過我嗎?」
南澤雨低聲說:「我只看過幾張不太清楚的舊照片。」
「那你了解我嗎?」不等南澤雨回答,潘寧頓自顧自說了下去,「我的家族、我的親人、我的生活,一切都是九條晴臣告訴你的吧?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你的敵人?」
「因為你殺了我的母親!」南澤雨的額頭上爆出一條條青筋,「這不需要任何人告訴我!」
出乎意料的是,潘寧頓沒有反駁,也沒有回擊,而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彷彿疲憊至極。「這件事,是我對不起你。」潘寧頓艱難地說,「但我不是你的敵人。」
南澤雨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九條家族和漢諾威家族世代交惡,你不用在這裡花言巧語。今天你不殺我,下次見面,我也會殺了你,為我母親報仇。」
潘寧頓啞然失笑,「你憑什麼覺得我今天不會殺你?」
南澤雨偷偷地瞟了一眼後視鏡,仍然沒有看到跟蹤他的車。「因為,我是你的人質,我死了,你也活不成。」
潘寧頓那雙金色的眼睛里閃過一線讚賞,但很快又黯淡下去。他摘下了頭上的鴨舌帽,一頭雪白的半長頭髮滑落出來。這一刻,他看上去就是個衰老而傷感的老人。
南澤雨看了潘寧頓一眼就收回了視線,「你跟我之前看的照片不像是同一個人。」
「那是因為我老了。」潘寧頓淡淡地說,「換成你,天天被不仁社追殺,躲藏幾十年,樣子也會變化很大。」
南澤雨敏銳地意識到,潘寧頓身上的「殺氣」似乎消退了許多,他看了一眼儀錶盤,暗中計算還要開多久才能抵達目的地。如果薄鵬那幫蠢貨遲遲找不到他的車,那麼他就只能靠自己來抓捕潘寧頓了。
南澤雨突然想起來,在通往南家的路上,有一條路的路燈幾乎全壞了,還沒有維修好。也許,他可以在那條路上突然來個急轉彎,把潘寧頓手裡的槍給甩掉。然後,再設法……
「你別想著找機會弄我。」潘寧頓忽然說道。
南澤雨狼狽地「咳」了一下,「我只是在看時間,不確定到家要幾點鐘。」
「按照你現在的車速,至少還要一小時。」潘寧頓咧嘴一笑,「你不會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鬼心思吧?」
南澤雨一籌莫展,「你不是我,別亂猜。」
「我需要亂猜嗎?你的心思都寫在臉上。你想抓我,想殺了我,可你又不能馬上這麼做,因為我對你來說實在太重要了。」潘寧頓停頓了一下,「你要是能早點抓住我,就不用那麼辛苦地跑去東京,查一個不相干的英國人了。可惜,你們無論怎麼查,都找不到琥珀宮。」
南澤雨的心跳立刻加速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漢諾威家的人主動提起琥珀宮。「你不用裝得好像你知道琥珀宮在哪一樣。」他故意激將地說,「漢諾威家主事的人是莫烏斯,以你這種行事風格,我要是莫烏斯,絕不會告訴你琥珀宮在哪兒。」
「嘖嘖。」潘寧頓砸吧著嘴,「你說話的樣子,就像一個生怕別人不知道自己在想啥的愣小子。」
南澤雨勃然大怒,「你憑什麼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潘寧頓忍住笑,「你這算不算承認了我的說法?」
南澤雨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琥珀宮在哪兒?」
「我知道。」潘寧頓點點頭,「但我不能就這樣告訴你。」
南澤雨琢磨了幾秒,「怎樣你才能告訴我?」
「幾個月前,你去過半野汀,我的住處。」潘寧頓說著,看了一眼後視鏡,「你看到那些我貼在牆壁上照片了吧?」
「是的。」
「那你有沒有看到照片上面的鬼?」潘寧頓神情嚴肅地問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南澤雨緊張地坐直了身體,引來潘寧頓不滿的目光。
「大部分照片上面都有鬼。」潘寧頓的語氣十分凝重,「就是那些有你的照片。」
在南澤雨看來,這句話實在是莫名其妙,「你說我是鬼?」
「你是,我也是。」潘寧頓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彷彿一下子又蒼老了好幾歲,「我是早就該死的人了,而你,不過是在虛度人生。」
南澤雨從後視鏡里看到一輛深藍色的車,似乎是在跟蹤他。車的顏色讓他感到有些納悶,因為薄鵬那群人平常只開黑色的車。他隱隱感到有些不妙,「你別繞彎子了,直說行不行?」
「南廳長,你不會真的以為,九條晴臣會把的家業傳給你吧?」潘寧頓乜斜了他一眼,單手理了一下被帽子壓扁的白髮,「我倒是覺得,他更看重他的小兒子,九條明彥呢。」
南澤雨的心臟劇烈地跳動了起來,潘寧頓的話像一把沾滿毒液的刀子,戳中了他的痛處。「明彥身體很差,你既然調查了那麼多,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吧?」他舔了一下乾燥的嘴唇,盡量不讓對方聽出他的憤怒。
「是嗎?」潘寧頓故意拖長了聲音,「那麼,為什麼你來中國讀大學,九條明彥卻去了英國呢?身體不好,不是更應該待在家裡嗎?」
南澤雨搖了搖頭,「明彥很小就去英國了,他對很多東西過敏,稍微換一下環境就會加重病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潘寧頓爆發出一陣大笑,「南澤雨,虧你還自以為是個聰明人,你不過是被九條晴臣……」他話還沒有說完,一排子彈就射進了車內。
潘寧頓側身閃躲。驚魂甫定的南澤雨往後視鏡看去,發現深藍色的車正加速沖向他的賓士,子彈就是從那輛車裡射出來的!
「媽的,我還在車上!這幫王八蛋……」南澤雨還沒罵完,又一排子彈掃了過來。
「快!」潘寧頓大吼,「你會不會開車?不會讓我來!」
南澤雨按下車窗,探出頭去,「是我……」
「砰砰」兩發子彈打在車門上,嚇得南澤雨立刻縮回了腦袋。怒氣瞬間衝上了他的頭頂,他沉悶地說了一句,「坐好。」
話音剛落,他便猛地一踩油門。車子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一溜煙衝進前方的黑暗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