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親日與自白
「書獃子——」柳映梅笑著罵了我一句,把茶碗放在了桌子上,輕輕的站了起來,順手把披在身上的披肩給脫了下來,扔給了武安玉娟。然後背著手,慢慢的在這屋子裡踱步,從我們這些人的身邊一個個的看過去,那眼神有些犀利,似乎兩把劍一樣能穿透人的心。許多士兵和她的目光一接觸,馬上便低下了頭,我明白與其說是怕,不如說是被這種尤物看的不好意思罷了。
「軍法處處長曲小亥?」柳映梅微笑的看著小亥。
「姑奶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曲小亥,別以為你長得漂亮就所有人買你的帳,老娘偏不買,老娘要是年輕幾歲,姿色比你好多了!」曲小亥永遠看不慣美女,尤其是比她漂亮的,更何況今天這個柳映梅還讓她栽了這麼大一個跟頭,在這麼多士兵面前,面子都丟盡了。
「不錯,就挺橫!」柳映梅點了點頭,「本來呢,姑奶奶今天心裡高興,不想把你怎麼樣,結果呢,你這麼橫,我就又不開心了!玉娟!」
「大當家的!」武安玉娟往前走了一步。
「這個老女人,不喜歡我!」柳映梅伸手一指曲小亥,朝著武安玉娟扁了扁嘴,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似得,看起來眼淚都含在眼眶裡了,那楚楚可憐的表情,讓在場的男人都心裡一緊,我都差一點要覺得曲小亥真是不該說話這麼重。
「柳映梅,你個臭婆娘!」沒等武安玉娟回答,曲小亥自己先破口大罵起來:「誰他媽的是老女人,誰是老女人,我看你比我的也小不了幾歲,我是老女人,你就是臭婆娘,臭婆娘——你個活丑,核子,甩貨,窩賴。」好傢夥,罵著罵著,一口流利的金陵話就冒出來了。
「嗖——」曲小亥正罵的爽快,柳映梅右手一甩,一支暗器從她的手中飛了出來,直撲曲小亥的面門,我暗叫不好,這柳映梅一手飛鏢功夫我算是領教過的,穩准狠三字全占,例無虛發,這隨手一甩,必然是她拿手的竹釘。
「快閃!」我喝了一聲,右腿用力一蹬,飛身一撲,準備把曲小亥撲到躲開暗器,但已然無用,人的身形哪有暗器快,我還沒有碰到曲小亥,就聽啪的一聲,暗器就結結實實的打在她的臉上,一瞬間,我閉上了我的眼睛,我知道,這曲小亥就這麼完了,死在了她的那張臭嘴上,不知道是不是瞑目。與此同時,我也撲到了曲小亥的身上,直接把她撞倒,我自己也一下子滾在地上。後面被綁著的士兵和牛戴都掙扎著往前去,被十幾桿槍逼著又退回到原位。
「媽的!」曲小亥一下子坐了起來,她居然還能說話,我驚訝的都不顧自己剛才膝蓋撞在地板上的疼痛,右手一撐,抬起頭來看著她,就像看見鬼一樣。她額頭上確實有黑紅色的血液流出,順著臉頰流的滿臉都是,看起來傷的很重,卻還能張著嘴罵罵咧咧的,這讓我很是覺得恐怖。轉過頭,看見柳映梅和武安玉娟笑盈盈的看著我們,笑容里有一絲戲謔,一絲不屑,更有一絲玩味。
「我呸——」當血液流到曲小亥的嘴角的時候,這個鬼居然還用舌頭添了一下,然後吐了出來,咧著嘴眯著眼睛看著我。我感覺到,她剛才可能一時沒有感覺到疼,現在應該是劇烈的疼痛襲來,所以這個表情也不奇怪。
「媽的,柳映梅,你讓我喝醋是什麼意思?」曲小亥手被綁著,爬了幾下沒爬起來,乾脆就坐在地上,身子靠在了剛才坐著的椅子腿上。
「醋?」我疑惑的嗅了嗅自己的鼻子,別說,這空氣還真的開始瀰漫起一股酸味,難道說?我走過去,用手指頭沾了一點在曲小亥臉上的像血一樣的液體,放到了嘴裡,一股酸味馬上佔據了我的味蕾。果然是醋,我忙仔細的看著曲小亥那張看起來有點慘的臉,那額頭的劉海上還粘著一個小小的半透明油紙包。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順手把那個已經破了的油紙從拿掉,掏出手絹綁曲小亥粗略的擦了擦。這個柳映梅打出來的暗器,就是這個包了一包醋的油紙包,也就是說這個妮子充其量也就是和曲小亥鬧著玩,鬥鬥氣,沒有真正的動殺機,我的心也略微放下了一點。
把曲小亥扶起來,坐在椅子上后,剛要抱拳和柳映梅說話,誰知剛轉過身,就看見柳映梅已經站在了牛戴的面前,兩個人站的非常近,也就一步的距離,牛戴瞪著他那不大的眼睛,狠狠地看著柳映梅,柳映梅也看著牛戴,兩個人就這麼盯著對方,眼皮都不眨一下,完全無視周圍有這麼多人看著他們。所有的人都不說話,看著他們,這麼大的兩個人了,難道還在玩這種小孩子玩的瞪眼睛遊戲?。
過了半柱香的功夫,牛戴實在是受不了了,急急的閉上了眼睛,他又不能說話,只能把頭扭過去不看柳映梅。
「咯咯咯咯——」這妞子笑的更開心了。
「書獃子!」她朝著我笑道:「我小黃山和陽山從來井水不犯河水,向來沒交戰過,你看今天我得謝謝你,把大名鼎鼎的牛大善人帶來,在剛才的一番交戰中,他已經承認他輸了,也就是說,洛溪庄輸給我們百圩寨,而且輸的心服口服。」說罷,她又伸出手,托住牛戴的下巴,一用力,把牛戴的臉轉了過來,朝著她。
「牛大當家的,牛大大當家的!小女子剛才說的不錯把,你要是不同意呢,你就說不同意,你要是服了我呢,就默認,或者吱唔兩聲都可以啊,我很民主的。」
「唔——唔——」牛戴氣的白眼直翻,腳在地上跺著,頭死命的搖著,但終究是沒有辦法。
「大當家的,石楊有話要說!」我不想任由她這麼鬧下去了,直截了當的說開了也許更好,要麼合作,要麼對抗,要麼放,要麼殺,要麼朋友,要麼敵人,簡單一點,這樣繞來繞去,我反而覺得心裡越來越沒有底。
「你要說話?」柳映梅看著我笑的愜意,似乎剛才她玩的很開心,「你呢就先聽我說說!東西我留下,人我可以放,但親日武裝我不抗,甚至我還要和他們合作,你看看,這是江北大營的諸英給我的信。」說著,柳映梅從口袋裡掏出一個信封,在我面前揚了揚,「你知道人家給我什麼好處?上校旅長,而且給我足夠的武器彈藥,不管你們給我多少,他們願意給的是你們的雙倍。哼——」
柳映梅把信封又塞回了口袋,輕輕的撫了一下自己衣服的下擺,朝著我又是嫣然一笑,「我現在發現其實日本還是蠻不錯的,大東亞共榮圈的提法我其實也蠻喜歡,這世界就是弱肉強食,誰厲害,誰的地盤就大,一群綿羊守著這麼大的地盤,西方一群虎狼垂涎欲滴,為什麼不讓給更厲害的牧羊犬來幫助我們守土呢!」
「你……」我愣了一下,沒想到柳映梅居然說出這種言論出來,既然如此也就沒什麼多說的了。我眼睛微微的眯了一下,鄙夷的看著眼前這個我曾經認為外表如天仙落塵,內心似錦緞纏綿的女子,「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也沒有什麼可以多說的了,既然大當家的剛才答應放人,那麼就請送我們一行人下山,我們以後再無往來便是。」
「說的好輕巧!」武安玉娟在旁邊冷冷的說道,然後拍了拍手,一個漢子便托著一個黑漆盤子走了進來,盤子里放著紙墨筆硯。
柳映梅不再笑了,一張臉寒了下來,冷若冰霜:「說難也不難,你石楊今天在這裡寫下自白書,發誓下山後,不再和第六軍有瓜葛,以後見了日軍和親日政府軍要退避三舍,做一個親日愛國的良民,那麼我就可以放你們走了。」
「放你娘的狗屁——」我還沒答話,曲小亥就跳起來了,「石楊,你要是敢寫那東西,老娘就不認你這個兄弟。牛戴是不是!」
「唔——」牛戴一個勁的點頭。
我笑了一下,緩緩的走到牛戴的面前,「兄弟,受苦了!」說完,準備把他嘴裡的那團布頭給拿出來,剛伸出手,邊上兩個兵丁就舉起槍對準了我,我回頭看了看坐在那裡趾高氣揚的柳映梅,搖了搖頭,手繼續往牛戴的嘴巴伸過去。
「嘩啦——」兩個兵丁向前一步,槍口幾乎要頂住了我的后心了。柳映梅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緩緩的舉起了她的右手,似乎只要她的手放下,我的性命就沒了。
「柳映梅你敢——」曲小亥在旁邊叫著,突然向她沖了過去,被兩個壯漢過來一把抓住,按在椅子上。
我的手已經抓住了牛戴嘴裡的布,慢慢的往外拉。
「唔——唔——」牛戴被兩個人架著,拚命搖著頭,示意我沒必要這麼激怒柳映梅。
「石楊,你個豬,別犯傻——」曲小亥的聲音已經夾雜著一點哭腔,身後的二十個手無寸鐵的士兵,又想往外沖,被人用槍逼了回去。
我把牛戴嘴裡的布團拿出來的那一霎那,柳映梅舉起的右手也握成了拳頭。牛戴、曲小亥以及教導隊的二十名士兵都閉起了眼睛,等待著槍聲響起。
「嘩——」兩個兵丁,看到柳映梅握成拳的右手,把槍一舉,退回到了一邊。我轉過身,微笑著看著柳映梅,她的臉色很難看,眼神中流露出一種我之前沒有見過的戾氣。
「石副官!」武安玉娟走上前說道:「我們大當家看你是個人才,剛才才容你這麼放肆,現在牛戴嘴裡的布也遂了你的願讓你拿掉了,自白書,可以寫了吧!」
「寫個屁!」牛戴這傢伙,剛解放了他的嘴,就不老實了,「石楊,別寫,還怕他全殺了我們不成?我們全死了,第六軍會放過她?就算第六軍放過她,我洛溪庄都不會放過她」
「哼,你第六軍很厲害么?」武安玉娟不屑的看了牛戴一眼,「陽山,就更別提了,看你這個樣子,就知道陽山的實力。我們大當家的,只要答應了政府軍的條件,安心在這裡固守小黃山,你們來多少人,全部叫你們回不去,你信不信?」
「我問候你全家,你可拉到把你!」牛戴得勢不饒人,「我告訴你們,就你們這點人,我還真沒放在眼裡,我就不信我工兵旅一個旅過來,不把你小黃山翻個底掉?」
「是么!」武安玉娟雙手叉腰,挺了挺胸,「你們都來,上萬人都來,那戚州是不是可以送給政府軍了呢?咯咯咯咯——」
「這……」牛戴語塞了,是的,如果這裡成了政府軍的據點,一旦我們動用重兵攻擊,那戚州的防務?劉文他們是絕對不會為了幾個小卒子,把戚州的安危置之不顧的,大軍攻打小黃山,只是牛戴自己的一廂情願而已。
「好了,不要爭了!」我看著鬥嘴的兩個笑了笑,「我寫,寫了,這些人都可以下山么?」
「那是自然!」柳映梅淡淡的說著,我一直在觀察著她,這個女子到現在都像一個謎一樣,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到現在我都不敢相信她居然會親日,我不相信海燕和姬雲燕會騙我,也不願意相信,把自己比作華夏之圩的柳映梅會甘心做親日政府的爪牙,但是,事實擺在面前,不容我不信,只能說,諸英給的條件太優厚,也許人都是有價格的,只是高低而已。在我說出我願意寫的時候,我看到柳映梅的嘴唇微微的抽動了一下,眼神雖然還是那樣的趾高氣揚,但卻掠過一絲失意,難道……
不去想那麼多了,人的性命,不能賭。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現在的情形,騎虎難下,只有寫了這自白書,才能救這幾十個人的性命,總不能看著他們在我面前就這麼死去吧。我走過去,拿起托盤上的狼毫筆,蘸了一點墨,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便自顧的寫了起來。
武安玉娟和柳映梅相互看了一眼,都微微的搖了搖頭,眼神中露出了一種深深的失望,我沒有看見,這裡的所有人都看著我,沒有人會去關注她們。
「好了!」我把毛筆輕輕的往地上一扔,雙手往後面背著,微微笑著,看著柳映梅。拿著托盤的漢子,也不停頓,忙走上前去,把我寫的紙,遞給了武安玉娟,武安玉娟轉過身身把我的自白書遞到了柳映梅的面前。
「念!」柳映梅沒好氣的說了一個字,沒有去接面前的紙,「讓在座的各位,都聽聽第六軍石楊副官的肺腑之言。」
「映梅……」武安玉娟眉頭皺了一下,似乎有點為難,「這,不太好吧!」
「念——」柳映梅的聲音異常的高亢,似乎有點失控,一雙美目射出寒冷的光,直勾勾的盯著我,這裡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是!」武安玉娟輕輕的答應了一聲,目光落到了手上的那張白紙上。
「吾自戚武上黃山,誓憑三寸說龍潭。抗爭不及梅雨下,日前自白棄家園。
死士終究懼生死,活物心底起波瀾。隨手一筆刀鋒熄,君侯哪管萬民寒。」
武安玉娟念完,不禁撓了撓頭,朝著柳映梅看了看,「大當家,這是?」
「你讓他自己說!」柳映梅冷冷的說。
「意思很清楚,我從戚州來小黃山,想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說你們歸順,結果抵不住柳映梅的手段,只能在你們面前自白親日,石楊我終究是怕死,心裡還是有波動,所以寫了這自白詩,隨手寫幾句就可以偃旗息鼓,以後我可以高高在上,哪管得老百姓的死活呢。」我面帶微笑,「不知道柳大當家的是否滿意?如果不滿意,我還可以再寫……」
「夠了——」柳映梅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鐵青的看著我。
「這是個怎麼說的!」我依然負手而立,淡淡的笑著,「自白書也寫了,是不是大當家的可以遵守你的承諾,放我這幾個兄弟下山?」
「誰他么和你是兄弟!」牛戴咧了咧嘴,一臉不屑的看著我。
「就是,我也不是你兄弟!我不認識你!」曲小亥也板著臉恨恨的看著我,「軟骨頭,怕死鬼!」
「你們也是這麼想的?」我看著教導隊的那些士兵,他們都不說話,但看著我的眼神,都沒有了以前的尊敬。
「好,我知道了!」我微微的點了點頭,「柳大當家的,既然他們這麼說,我也不欠他們的了,放不放是你的事情,我只是希望你言而有信。」
「放!」柳映梅的表情有點獃滯,緩緩的坐了下去,「玉娟,把他們都放了,送下山!」
「是。」武安玉娟點了點頭,然後一揮手,立刻上來幾個人,把曲小亥,牛戴等一干人身上的繩子給鬆了。
「你們可以走了!」武安玉娟看著牛戴。
「狗漢奸,我呸!」牛戴朝著我和柳映梅吐了幾口口水,便頭也不回的往門外走,曲小亥皺著眉頭,嘆了一口氣,帶著教導隊的兄弟也魚貫而出。
「那麼,柳大當家的,在下也告辭了。」我向著柳映梅抱了抱拳頭。
「石副官還準備去第六軍?」柳映梅沒有一點笑意,淡淡的說著。
「哦,這自白書已經寫了,牛戴他們回去必定會彙報,第六軍我是回不去了,我只有去投奔江鎮要塞的鐘山將軍了,哈哈,以後說不定我們還是同僚呢!」我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