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〇四章 途中的嘩變
「解良走了,知道么?」
「不知道,沒有人和我說。」聽到了這個消息,曲小亥的眼睛暗淡了許多,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走就走吧,其實她在這裡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但是說句公道話,就私人感情來說,她對我們還是不錯的。」
「解良的走,導致了軍法治安的大權全部掌握在了簡新的手裡。由於上峰的支持,他來的第一天就開始了膨脹。」我面露恨色的說著,「以解良和海燕兩條線為基本,往外發散,但凡有關係的,在舊軍閥里扛過槍的,都成為了他的懷疑和監控對象。」
「還有誰受到了影響?」曲小亥急切的問道。
「幾個今天在南城門送解良的人,都抓起來了。」我站了起來,為曲小亥倒了一杯水,放在床邊的桌子上,「牛戴,也被逼走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曲小亥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眉頭緊鎖,不住的搖頭,「即使是上峰發起的清洗運動,也不能如此的操切啊,不分青紅皂白,只會傷了自己的元氣。」
「事情已經如此了,你現在還覺得把執法隊交到簡新的手上,自己一身輕鬆么。」我從口袋裡拿出了牛戴留下的信封,扔到了曲小亥的面前,「這是牛戴留下的,我還沒有拆,你看看吧。」
曲小亥拿過信封,仔細的撕開一個口子,把摺疊好的信瓤倒出來,攤開,便輕聲的讀了起來:
「石楊,王三炮,曲小亥,你們三個是誰會第一個拿到我的信呢?管他是誰呢,都一樣,這個部隊里,我也就你們幾個好兄弟。
長話短說,我走了,這不是我呆的地方,要是不走,有人過來抓我,我手下的兄弟可不會這麼好說話。那麼如果我自己也不想這麼窩囊的被抓,我的部隊和執法隊或者憲兵團火併,便在所難免,都是自己兄弟,想想都心疼,乾脆就走吧。
其實呢,不知道你們想明白沒有,第六軍已經有些變質了,和我剛下山那會兒不一樣了。我這種人,玩世不恭,嘴巴也沒個把門的,容易得罪人,再不走,可能早晚會死在自己人手上,柳映梅臨了還幹了一個中隊的日本人,也算是賺了,聽說還混了個烈士。我要是這麼不明不白的死在了戚州的大牢里,說不定我老婆孩子都會被連累,或者背上一輩子的罵名。
太湖邊上的馬山和靈山一帶,出了一支抗日游擊隊,離著陽山也不遠,也巧了林鋒今天找到我,對那裡也是很感興趣,我琢磨著,哪裡不是抗日?與其在這裡被懷疑,不如去他媽地。所以,幾位,兄弟我和你們不一樣,拖家帶口的,思量再三,只有帶著老婆孩子扯呼了,林鋒也走了,還有項明,都是好兄弟么,互相都捨不得,便一起了。
不知不覺居然說了這麼多了,我老婆還總嫌我不會寫字,看來我自己還行,臨別沒什麼寄言,望幾位各自珍重。大家都在抗日,只要不死,早晚會有重逢的一天,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見的時候,一定要幹上三大碗,還有姬雲燕的小菜,以後吃不到了,可惜啊,可惜。要不石楊就將就將就,娶了這大美人,我就有動力和你們再會了。
粗人牛戴,拜別眾兄弟。」
沒有一句煽情的言語,全篇的玩世不恭的東拉西扯,曲小亥讀著讀著卻哭了,我的眼睛也有些迷濛,獃獃的坐著,眼前都是這個死胖子的影子,兩個人都沉默著,不想說話。
「信的背面,有一首詩。」曲小亥把信紙翻了過來,看樣子牛戴並沒有信中表現的那麼瀟洒和大度,最後還是把對這裡的眷戀,融在了這首七律裡面:
「唇寒齒冷春又遲,獨賞新花裹舊枝。
歲初薪斷無伐處,執筆墨盡空睱思。
暗霾森森繞衣袂,難棄鐵馬走徑直。
願回二三年前處,千金散去換相知。」
「唉——,走便走了,還要寫這些勞什子來賺你我的眼淚。」曲小亥顯得很傷感,「石楊,不知道為什麼,牛戴的離開,讓我覺得這個地方真的沒什麼希望了,本來我只聽說簡新要組織一個金州會戰,覺得這個人還有些思路,但是沒想到他處事這麼激進,這樣,早晚會出大事的。」
「也不要這麼想,我對於金副司令的眼光還是認可的。」我安慰著曲小亥,「其他什麼都不講,看這一仗打下來吧,贏了什麼都好說,便是他簡新的本事,甚至於大家都會跟著沾光。得勝歸來,他也不必要利用什麼內部清洗來立威,這樣便一切都好說,要是金州的一戰敗了,那就不是簡新負責的問題了,整個第六軍也許都是滅頂之災。」
「隊長!」曹友在外面輕輕的敲著門,「魏國來了,說軍座緊急召見。」
「又有什麼事情。」我有些不耐煩了,「沒聽到大的槍炮聲啊,東西兩線應該沒有大的衝突,怎麼就緊急召見了?」
「去吧,我這裡沒什麼事情了。」曲小亥又恢復到先前靠著牆半躺著的姿勢,「我正好也累了,自己單獨的想想事情吧。」
「也好!現在看來,還是你最舒服了。」我站了起來,「曹友,你帶著人在這裡看著,沒有我的命令不要撤防,曲隊長想出去活動就陪著,那幾個人,便也一起交給你了。」
安排好曲小亥的事情,魏國開車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軍部,走進劉文的辦公室的時候,我突然注意到劉文的頭髮似乎這幾天下來白了許多,他看到我進來便招手讓我和他並排的坐在沙發上,輕輕的拍著我的後背。
「有些事情,已經輪不到我管了,但是我還是想問問你。」劉文一臉的關切,「牛戴走了?」
「是的,軍座。」我低著頭,情緒很不好「還有林鋒,項明,都走了,投奔了太湖邊上的馬山游擊隊。還有,簡新在醫院軟禁了曲小亥,他安排在那裡的衛兵被我抓了,如果您和金副司令覺得過於大膽,那麼我接受任何處罰。」
「還好,還好!」劉文似乎如釋重負,「你提前把曲小亥給放了出來,這事情便好辦的多了。」
「怎麼了?」這時候輪到我有些不知所措了,「難道本來軍部就有解除軟禁的意思?」
「嗯!」劉文點了點頭,雙手一直在自己的臉上婆娑著,自從他的兵權被剝奪以後,自己的脾氣也收斂了許多,變得平易近人了,「邢仇和簡新帶著部隊剛過皇堂,斷後的憲兵團和執法隊在皇堂據點突然嘩變,原地駐紮后不再聽任何人的命令,並準備放棄皇堂,往南撤去滆湖區域。簡新倉促躲進邢仇的大營,要求騎兵團鎮壓,但邢仇和惠瑩認為兵貴神速,選擇不做停留提兵西進,直接表示不願同室操戈,反而把簡新交還給了憲兵團。現在嘩變士兵推舉王三炮為代表,要求軍部承諾放棄所有內部整訓,清洗和監控的動作,全力會戰,並釋放所有在今天被簡新抓捕和軟禁的士兵和軍官,尤其是曲小亥,恢復牛戴等人的名譽,才願意隨大部隊行動,但前提是由王三炮回到團長的位置。」
「意料之中。」我點了點頭,露出了一絲笑容,「只是沒想到這麼快,不知道幾位將軍是怎麼個想法。」
「大戰在即,能有什麼想法,金副司令的意思是,完全滿足。」劉文顯得很無奈,「余浪在金州已經非常的吃力了,援軍再不到,便什麼都晚了。」
「軍座的意思是,讓我去做談判代表?」我忽然明白了劉文的意思。
「我向金司令推薦的你。」劉文笑的有些尷尬,「你和王三炮的關係明眼人都知道,而剛才你又提前強行釋放了曲小亥,我相信,只有你去,王三炮才會徹底放心,安心的隨軍作戰。當然,你也不是唯一的人選,陳基業也可以,但他畢竟擔負著整個丹陽的防務,所以你務必要馬上去一趟,用最快的速度。」
「立刻動身。」我馬上站了起來,「只是我有一個要求,就是我想向金副司令討一個手令,待事情解決后,不論會戰結果如何,回到戚州,上峰對於今夜的事情,既往不咎。」
「就是這個。」劉文從桌子上拿了一張金東親自簽發的手令,「我也真是佩服金司令,接觸的並不多,但確實有些了解你,雖然不出面,但是把你要的東西給你準備好了。」
王三炮和我面對面的坐著,這個炮樓便是三年前,申銀帶著我指揮皇堂保衛戰的地方,如今成了憲兵團的團部。
「就知道你小子來,他們除了你,也派不出別人了。」他憨憨的笑著,顯然對於自己的判斷得到了應驗,感到很高興。
「這是金副司令的豁免手令,裡面些的清清楚楚,你們提的要求,全部答應。」我把王三炮手裡的茶杯搶了過來,自己灌了幾口,「怎麼說我也是上峰的代表,連口茶都沒有。」
「我先說清楚了,兄弟們是不得已而為之。」三炮笑著自己站起來,重新的倒了一杯水,「簡新這個老小子,自己躲在指揮所,卻要顯示他自己的大公無私,還想搶頭功,讓憲兵團和執法隊的兄弟急行軍趕到騎兵團前面去,這不是瞎指揮么,你也看見了邢仇的態度,至於惠瑩么,哈哈,你明白她和我的關係,不站我這邊,站誰那邊。」
「別得了便宜賣乖,大局為重,小亥已經沒事了,你這邊也應該表示一下吧。」我朝著旁邊收發著電報的倪娜笑了笑,「妹妹,知道你們簡副軍長在哪裡啊?」
「你們的事情,我管不著。」倪娜到現在還在生氣,不過對著我卻不好發作,「三炮願意放了他,便是。」
「放了放了。」不等我說話,王三炮便站了起來,朝著外面大聲的嚷嚷,「吳文,把簡副軍長請過來吧。」
不多一會兒,吳文便帶著兩個士兵,跟著簡新進了屋子,簡新的精神狀態還算可以,但是眼神已經沒有了早上在會議室的那種犀利和傲氣,看到我們坐在這裡,居然主動朝著我們笑了笑。
「簡長官,受驚了。」我忙站了起來,朝他立正敬禮,並扶著他坐下,「我已經和王三炮王團長談過了,剛才都是一場誤會誤會,哈哈。」
「哪裡哪裡!」簡新有些尷尬,想要站起來,卻被我一把按住了。
「簡長官,我受金副司令和劉軍長的委託,來這裡斡旋此事,有金副司令的手令在此,憲兵團兄弟提出的所有合理請求,上峰都予以批准,並承諾既往不咎,今後如果誰再無端提起此事,便是和上峰做對了。」我笑著,輕輕的拍著簡新的肩膀,「現在王三炮依然擔任憲兵團團長職務,曲小亥沒有恢復之前,協理執法隊,當然,這些部隊都是直屬於簡長官的,作戰指揮還請你多多費心么。」
「那是應該的,應該的。」簡新和我說著話,卻不時的看著王三炮,似乎每一句話都在觀察著他的喜怒。
遠處傳來了炮營大炮的轟鳴聲,看起來,金州前線的會戰已經打響,從密集的槍炮聲判斷,敵我雙方一開始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羞澀的試探,而是直接投入了大兵團的主力會戰,這種規模性的互沖,不僅是對士兵作戰能力的檢驗,更是在考驗指揮官的耐性和持久力。
「大戰已經開始。」簡新一下子從凳子上彈了起來,「諸位,我就是有千般萬般不是,現在都在這裡說聲對不起,從拿破崙的滑鐵盧之敗看出,這種大兵力的焦灼,一定會陷入苦戰,這個時候,誰都沒有能力打破平衡,那麼哪邊有援軍先到,便是轉機。」
「我不懂大兵團指揮。」我點了點頭,笑著問道:「三炮,你怎麼說?」
「啥都不說了。」王三炮把桌上放著的手槍拿起來放在簡新的手上,「一切恢復如初,部隊的行動,請長官發號施令。」
回戚州的路上,我在車上美美的睡了一覺,等到車子到了軍部門口,天已經開始有點蒙蒙的亮了。金州方向的槍炮依然連綿不絕,比在皇堂時候聽到的密集程度,有過之而無不及。雙方在一個小縣城的門口,茅山山脈的腳下總共投入了近12個團,尤其是第六軍幾乎把自己壓箱底的東西全部押上了。這一戰確實關係到了戚州整個戰局的變化,成,則萬事大吉,一切迎刃而解,敗,則元氣重傷,再無回天。
我對於會戰還是有些信心的,簡新和王三炮雖然不和,但是就皇堂的情形看,打起仗來,兩個人還都能以大局為重。雖然政見不同,但其實回過來看,他們的出發點還是一樣的,都是希望第六軍能夠喘過這口氣,所以憲兵團和執法隊的戰鬥力並不用擔心,而余浪和邢仇兩位將軍都是我比較推崇的指揮官,余浪的穩重,耐性,整個集團軍都是出名的,而邢仇麾下的騎兵突擊能力,我更是親眼所見,一般的步兵團,沒有雙倍以上的兵力,真的很難抵擋,所以說雖然我軍的兵力和重炮數量都是處於劣勢,但是畢竟金州在我們手上,這場會戰我們應該有六成以上的把握。
「石楊回來了。」劉文應該已經知道了皇堂危機的順利解除,而且目前金州會戰也一定是順利的,他站在軍部大門口,笑眯眯的看著我。
「軍座!」我下車立正敬禮,「石楊有幸不辱使命,簡新和王三炮二人暫時應該可以合作。」
「好!」劉文激動的拍了一下手,「我已經和金副司令商量過了,此戰結束后,憲兵團凱旋迴城,每人兩塊大洋的獎勵,以簡新的名義發下去。」
「那再好不過了!」我笑了笑,所有的一切其實都應該在戰鬥結束了再說把,現在都是空的,誰知道到時候一個憲兵團,能回來多少人,回來的人也許喜笑顏開的領著獎賞,犧牲的人呢?一抔黃土,幾座孤墳。
「皇堂方面,有憲兵團在,我便也放心了。」劉文與我並肩的往辦公室走著。
「憲兵團開往金州了,留守皇堂的還是以前駐紮的一個連。」我愣了一下,難道有什麼變故,「本來我們在金州投入的兵力就不夠,簡新認為焦灼之戰,誰的援兵先到,便可佔先機,便帶著憲兵團增援金州了。」
「啊……」劉文似乎被晴空霹靂從頭劈下,全身都抖了起來,還沒等我扶住他,便踉踉蹌蹌的後退到一個柱子旁靠住,右手抖抖索索的往口袋裡掏。
我急忙幫他把救心丸拿了出來,餵了幾顆,然後扶著慢慢的就地坐下,用手在劉文的后心輕輕的按摩。
「快,快,這個簡新光知道紙上談兵,顧頭不顧腚,自己的屁股露在那裡,都快被人踢爛了。」劉文用力的揮了揮手,「兩個小時前,接到陳基業的彙報,他們發現諸英的特務旅從丹陽西北處消失,原地剩下的是虛張聲勢的空營,只留下日軍在與丹陽守軍對峙,他判斷諸英的部隊很有可能會從西面繞到丹陽的南面,然後突襲皇堂,配合偽20師完成對我金州會戰部隊的包圍。你現在不要管我,立刻帶著教導隊去增援皇堂,經過西門的時候,就說我說的,叫安文帶上軍官營跟著你走,我馬上去找金東,另調部隊去守西門。」
「軍座,我立刻行動。你確定沒有問題?」我對於劉文的身體還是有些擔憂。
「別廢話,快走!」劉文急的滿頭大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扶著柱子又站了起來,回頭就往金東的辦公室走,「希望現在命令簡新回救,還來得及。」
「不必了,一切都晚了。」金東已經站在了迴廊的那一頭,愁容滿面的看著我們,「剛剛收到戰報,皇堂已經失守,回救的憲兵團,還有陳基業調派南下救援的特務團,都被打退了。」
「為什麼?」我有些激動,「金司令,我覺得簡新指揮主力穿插支援金州本沒有大的錯誤,雖然險招,但勝算非常大,諸英的部隊和日軍在丹陽對峙,他們怎麼會知道這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皇堂會有一個空虛的時間段,馬上精準的打了這個時間差?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不說了,不說了。」金東無力的擺了擺手,「金州之戰,我軍敗像已露,回天無術,金陵方面又沒有足夠的兵力救援,唯有讓他們死守金州,等待奇迹了。」
「金司令,我們這邊一定還有內鬼,集團軍和簡新在內部清洗的出發點不錯,但方向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如今事實證明,忠良受冤,奸佞尚存。」
「我說了,不說了!」金東有些惱火,又或者有些自責,但只是瞪了我一下,沒有發作,「石楊,你把劉文送回去,然後來我辦公室一趟。」說罷,便一個人默默的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