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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莫平

  敵情接連不斷傳了過來:西北方向的敵步兵並沒有和其騎兵匯合的意思,而是徑直向西撤退。敵騎兵依舊向其步兵方向靠攏,但匯合尚需要一段時間。


  「將軍,這已經嚴重偏離我軍返迴路線,向西方向多是山谷,易守難攻。」陳奮在這時倒是一個稱職的參謀,他展開行軍地圖向峻熙點指。


  「時刻你要給我記住了,我們是騎兵!骨頭硬,啃不動,我們可以隨時撤離戰場!」峻熙仍是戰意昂揚,高聲說道:「傳令先鋒騎兵,要不惜馬力務必和敵騎兵短兵相接,牢牢纏住對方,我大軍立即對其進行合圍殲滅!」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戰術戰略最後是要靠人去執行的。最後的結果是,敵騎兵順利與之步兵匯合,步兵的弓箭手和拒馬刺擋住了先鋒騎兵的前進,並且合兵一處的敵軍向一處山谷有序撤退。


  峻熙有些惱火,一直用馬鞭敲著自己的掌心,自己的先鋒部隊不僅沒有咬住纏住敵騎兵,更沒有在敵軍之前趕到谷口堵住敵方撤退的線路,以至於自己的圍殲計劃全部落空。


  他在馬上展開地圖觀看,敵軍進入的這道山谷並不算深,按地圖估算也就二里左右,穿過山谷的另一邊仍是開闊地帶,離谷口二百餘里有一小城,名叫昌吉。


  敵軍沒有在谷口布陣拒敵意思,仍是一路往山谷深處撤退,轉眼在谷口已不見敵蹤,只留下一些插在地上的箭矢和拒馬刺。


  繼續追擊還是無功而返,所有的目光都望向峻熙。


  峻熙的目光望向了莫平。


  「莫平,你帶五百人馬衝殺一陣,如能衝過對面谷口,我再率領大軍隨後掩殺。」


  莫平砍了一根粗大的樹榦當做兵器,這既可以抵擋多數的飛箭,又能在更遠的距離攻擊敵人。他沒有騎馬當先一人沖在前面,後面的五百人尾隨其後。


  莫平越跑越快,他已經率先衝進山谷了。他一面奔跑一面用樹榦挑起敵人布下的拒馬刺和大樹。已經能夠看清敵軍的身影了,莫平感到風從自己耳畔呼呼地吹過,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是細針扎向自己的肺部,那絲絲的灼痛讓他覺得興奮,近了,更近了!


  樹榦夾著勁風掃向敵軍,當樹榦和血肉接觸的剎那,莫平身上的魔獸的威壓不可遏制地釋放開來。他感到充沛的力量遍布全身,血液已經沸騰,需要找個宣洩口來釋放。刀劍、長槍、箭矢,還有倒下的屍體都不能阻擋莫平哪怕一分一毫,樹榦的前端掛滿了破碎的血肉。他就像一頭人形魔獸,如入無人之境,轉瞬間就已經衝出了谷口,身後的馬隊也隨即掩殺而至。


  敵軍的馬步軍仍在後退,衝出谷口的莫平眾人被更加密集的箭雨擋住了。峻熙率領後續部隊也拍馬趕到,敵人的弓箭已經超出了射程,但他們還在步步後退。


  「全體列隊,呈攻擊陣型!」


  峻熙想速戰速決,打算用一個集體衝鋒就把這兩千多敵人碾碎。


  莫天沒有隨部隊繼續衝鋒,他用手拄著樹榦喘息著恢復體力。這時突然他聽到山谷內傳來一串悶雷似的聲響,緊接著就是岩石墜落地面的「轟轟」聲,不多時山谷內滾起的煙塵向谷口這邊捲來。


  莫平「咯噔」一驚,他心知歸路已斷!

  與此同時,前方峻熙的攻擊也同樣受阻,敵軍退到指定位置竟然不再後退半步。一時間在軍陣前方布下大量的拒馬刺阻擋追兵,拒馬刺之後赫然是一道道深淺寬窄不一的壕溝。


  隨著時間的推移敵軍竟越聚越多,不多時已經約有萬人之眾擋住去路。


  當正在督戰峻熙得知後路已被敵軍炸毀,大量的滾木雷石堵塞山谷,短時內絕難疏通。看著眼前愈聚愈多的敵兵,他知道,自己已孤軍被圍!


  剛才僅僅一個衝鋒就損失了近七百人馬,重裝步兵的長槍,密集的箭矢,都是輕裝騎兵的剋星,想要衝過去勢比登天。


  敵軍見已挫對方的攻勢,並沒有趁勢反擊,反而採用圍而不殲之策,將剩餘的八千餘人馬死死困於谷口周圍。


  形勢急轉直下,峻熙這時感到茫然若失,也就無計可施了。


  陳奮在旁獻策,「既然退路已阻,為今之計只能分兵突圍,先派大部隊正面猛衝,實為佯攻,待敵軍陣型亂后,將軍可率精銳從側翼一舉突圍!」


  峻熙眼前一亮,覺得這個辦法不錯。他把眼光投向莫平,自己這邊如要突圍,莫平可是要打頭陣的。


  莫平聽到陳奮這「為今之計」本就寒心,看到峻熙看向自己的殷切目光更是怒火中燒。


  上陣殺敵本是軍人本分,昌平城的一片廢墟已經讓莫平心生不滿,但也無話可說。因為戰爭本來就是殘酷的,死亡是戰爭最後的註腳。但後來峻熙不能審時度勢,為一己之私已經把眾人帶入險地,這時卻又想捨棄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來做他突圍的掩護,莫平又焉能答應。


  「將軍,你畏敵欲逃,已經是懦夫行徑;為了逃命而犧牲大家,更是忘記仁義二字。別說現在插翅難逃,就是你逃了出去,還如何繼續統兵,還怎麼面對世人?」這是莫平有生以來第一次義正辭嚴說的一段話。


  「莫平!你哪來這麼大的膽子,敢這麼和將軍說話!」陳奮在旁呵斥莫平。


  莫平幾句話說得峻熙顏面掃地,旁邊的眾人也對主將剛才的舉動失望不已。莫平的話雖說堂堂正正,但如何突圍,離此險境啊?

  「我可以獨自翻過山谷去請救兵,到時候我們裡外兩面夾擊,此圍必解!」


  眾人一聽莫平此話頓時看到了希望,要說翻山越嶺如履平地,此事非莫平莫屬。


  峻熙也從剛才的沮喪中回過神來,對於莫平剛才的一番申斥又怎能露出半點怒色,他放緩語氣對莫平說道:「眾人性命全繫於你一身,你此去前線指揮部直接就找大帥明鎮,他一定會派兵來援的!你估計救兵能什麼時候到?」


  「我來回兩日足矣。」莫平心中估計這一來一回大約近千里的路程,自己這一日一夜恐怕也難以休息了。


  「我們就據守山谷堅持一晝夜!傳令各部多伐樹木架於谷口,以防敵襲!」峻熙突然看到脫困的希望又恢復了幾分神智,隨即又親筆寫下所部境遇,望明鎮大帥速速派兵來援的書信交與莫平。


  整支部隊退入山谷之中,眾人這才滾鞍下馬,稍作喘息,峻熙看著眼前的莫平一陣恍惚,一切都恍若隔世。


  稍稍鬆弛下來的官兵對突如起來陷入險境毫無心理準備,一時間很多人驚慌失措,抱頭痛哭者比比皆是。莫平見如此場景更覺時間緊迫,當下也不多說反身又奔入山谷。


  山谷兩邊坡勢較緩,但越往上越是陡峭,莫平沒有順原路返回,而是順著峭壁向上攀爬。這樣既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搏殺,又可以探出一條帶援兵返回的道路。


  從一開始他就傾盡了全力,沒有絲毫保留,為了救和他身著同樣軍裝的戰友。


  峻熙已經一整天沒吃東西了,侍從給他遞過來的乾糧吃下一口只會讓他不住地乾嘔。


  他一整天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到了夜裡四周的喊殺聲才漸漸停歇,雖然只有敵方的零星襲擾,但仍是讓所有人驚魂難定。


  「誰能想得到啊……」


  旁邊的侍從只能聽到峻熙嘴裡反覆嘮叨著這樣一句話。


  第二天峻熙仍舊沉默,沒有人敢靠近他,他那要擇人而噬的眼神讓周圍的侍從都誠惶誠恐。


  到了夜裡,峻熙的嘴裡又冒出了一句話,「下一次就知道去如何對付他們了!」


  第三天的早上峻熙在山谷內不住地來回快速踱著步,「莫平你就是剩下一口氣,流盡最後一滴血也要把信送到指揮部!」他不禁又使勁咬了兩下牙,「一定的,一定的!他不敢不來救我,他知道我是誰!」繼而又想到莫平恐怖的實力,他由得鬆了一口氣,還沒到最糟糕的時候。


  「把那幾個哀嚎的傢伙弄一邊去,突圍之後別想得到賞賜!」他隨即又想起了什麼,說道:「不能騎馬,又不能跑的,一律弄到山谷里。其餘的人檢查裝備,給馬都喂足了水。」


  敵人的襲擾還在繼續,對方不想有過多的傷亡,他們更捨不得這個魚餌,他們還想釣更大的魚。


  「將軍,軍中已經斷糧兩天,受傷的戰馬都讓士兵殺了。能繼續戰鬥的士兵還有五千人,弓箭不足兩千。」


  「把軍需官給我押來!」


  周圍幾個侍衛官不禁面面相覷,不知道峻熙要幹什麼。


  「難道還讓我說第二次?!」峻熙跳了起來。


  不一刻一個胖子讓兩個士兵推搡而來,胖子一邊走一邊掙扎,不停地嚷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就是將軍要見我也不用這樣啊。剛迷糊一會兒就讓你們兩個不開眼的叫醒了!你們不想有好日子過了,是不是?」


  兩個士兵沒有理會,一左一右仍是推搡著他。


  「誰給你們的膽子?不知道我是誰的人啊?」


  「我能走!哎呦,輕點!」


  和自己記憶中油光滿面,白裡透紅的那張大肥臉不同,此時的軍需官滿臉油泥,沾滿著塵土,大肚子已經從特大號的軍服里掙脫了束縛,周圍長著黑毛的大肚臍讓峻熙的胃又一次痙攣。


  「糧草何在?弓箭何在?」


  胖子掙脫兩個軍士的雙手,回頭向二人看了兩眼,冷哼一聲,算是記在心裡,然後腆著肚子回話。


  「將軍,你這話我可不明白,我這兩天也是吃的半生不熟的馬肉。你問我糧草弓箭,我問誰去?將軍可是你的軍令,輕裝簡從,現在讓人追成這樣,有命就不錯了。」


  「膽子大了!你平日公報私囊,現在又亂我軍心,左右給我將此人推下去砍了!」


  周圍人都不知道峻熙今天這是怎麼了,這麼危急的時刻怎麼還找胖子的晦氣,一時都立在當場。


  見自己的手下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峻熙有些氣急敗壞,一把拔出自己的佩劍,就向胖子走去。胖子一看峻熙像是要玩真的。一邊向人從躲閃,一邊大喊:「將軍,我可是二王子的人!二王子可是當面讓你照拂我的啊!」


  峻熙不理不睬,一路追擊,周圍的人紛紛讓開道路,有的還趁機推胖子一把,踹胖子一腳。胖子一路跌跌撞撞,繞著人從轉圈,不一會就氣喘吁吁了,到後來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等著峻熙。


  「將軍,現在兩軍交戰,正是用人之際!」


  胖子這話讓周圍一臉麻木的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我願戴罪立功!衝鋒陷陣!」


  笑聲更響了。


  峻熙一劍狠狠刺進胖子的肚子,反覆刺了幾劍,他眼前一陣模糊,胖子的大肥臉好像變成了二王子那張小白臉。


  周圍人的笑聲戛然而止,只聽到胖子嘴裡汩汩泛出血沫的聲音。


  峻熙好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步子有些虛浮,握劍的手的骨節又青又白。


  「哐當」一聲,手中的劍落地,峻熙全身的力氣好像都隨著佩劍的落地消失殆盡,一下子堆坐在了原地。


  「用他肚皮上的油點火把,好讓他衝鋒陷陣,戴罪立功!」


  峻熙說完被人攙扶來到自己的馬鞍旁,他重重地靠了過去,他想殺人,但他最想殺的並不是這個愚蠢倒霉的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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