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5章 清風長樂

  枝繁四月二時春,花樹煥然,鳥鳴啁啾。 

  城中清風樓,樓下大堂的小檯子上,早早地擺上了檀木桌,梨木椅,一盞茶水,一把摺扇,一塊驚堂木。 

  樓里上上下下的擠滿了人,蘇安然砸了大價錢才買到最前排的位子,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一邊翹著二郎腿,一邊津津有味的磕著瓜子兒,全然一副土地主的作派,只是那脖子上還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模樣奇怪,著實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胡先生是揚州城裡出了名的說書先生,他的故事大多是些奇聞異錄,什麼精精怪怪啦,神仙妖魅啦,每每開講,必是站無虛席。 

  蘇安然聽他說過幾次書,每次都聽得入迷得很,實在是喜歡。 

  「公子……這胡先生怎麼還不來啊?」暖玉手裡也抓著把瓜子兒,一邊磕著,一邊含含糊糊的問著蘇安然。 

  蘇安然回頭瞥了她一眼,「急什麼,反正今天有得聽就是了。」 

  她蘇安然別的沒有,就銀子和時間最多。 

  暖玉聞言,不由得翻了個白眼,你倒是坐得開心,我這兒站久了腿疼啊! 

  正埋怨著,小檯子左側,一個身穿青衫,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走上了台,撣了撣衣上的塵土,掀袍在梨木椅上坐了下來。「啪!」驚堂木一拍,人群瞬時安靜了下來,胡先生也就此開講了。蘇安然聽著,只覺得心間一疼,似乎又想起了前夜那雙冰冷的眸子,和寒徹人心的話來。瞪著男人,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他說的在理,她又怎來辯駁? 

  男人莞爾,站起身來,對著蘇安然點了下頭,含笑說道:「在下秋染襟,敢問兄台貴姓?」 

  蘇安然被他問得一愣,半晌,莫名其妙的站了起來,恍恍惚惚的答道:「蘇安。」 

  「蘇安……」秋染襟喃喃的重複了一邊,唇邊笑意甚濃,又道,「日後有緣,再與蘇兄閑談。」 

  說罷轉身同身後的侍從走出了清風樓。 

  蘇安然愣愣的看著秋染襟離去的背影,那句「慢走。」差點就脫口而出了。 

  「小姐,咱是不是也該回了啊?」暖玉探身問著發愣的蘇安然。樓里的人可都走得差不多了,就她主僕二人在這兒站著,著實扎眼。 

  「哦,走吧。」蘇安然收回了目光,又順手抓了把瓜子兒,帶著暖玉回府去了。 

  因著那個叫秋染襟的話,蘇安然開始整天待在房間里思考人生,不是發獃就是唉聲嘆氣。她總覺得自己就是胡先生故事裡的那隻狐狸,一顆心的撲在了一個不會側目的人身上。在別人的眼裡,是不是也很傻? 

  不過唯一值得她欣慰的事兒,就是那脖子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不用整天纏著繃帶四處晃蕩。 

  「暖玉。」蘇安然偏過頭,「你說,我是不是很傻?」 

  暖玉一聽,滿臉的莫名其妙,本想說:是啊,你很傻。可到底別人是小姐,這話還是不說的好。 

  「小姐,你在說什麼啊?」 

  蘇安然挪到暖玉身邊,禾眉微蹙,說道:「你有沒有覺得我很像胡先生故事裡的那個狐仙啊?」 

  「啊?」暖玉微張著嘴,一副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蘇安然垂了眸,自顧自的說道:「那天,那個叫秋染襟的人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暖玉皺眉想了想,「哪一句啊?」 

  「就是說狐狸早知道和書生不可能,還是義無反顧。他說,很傻來著。還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愚蠢之極。」 

  暖玉這才算是明白了蘇安然的意思,微眯著眼,問道:「小姐是覺得和公子不可能嗎?」 

  蘇安然一窒,撇過臉去,低聲說道:「哪有。」雖然孟流光對自己一直都是一副沒有心的模樣,可她還不至於覺得兩個人是沒有可能的情況,來年,不是就要成親了嗎? 

  暖玉嘆了口氣,垂首看著蘇安然,說道:「小姐啊,依暖玉說,你就是整天胡思亂想的太多了。即便是小姐覺得自己像故事裡的狐仙,可公子呢?公子怎麼可能是那負心的書生?!真不知道小姐你是怎麼把自己和這故事給扯上關係的。小姐就是小姐,公子就是公子,和故事的狐仙書生哪能一樣呢?」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蘇安然在這片迷宮裡兜兜轉轉好幾天了,而暖玉的一席話,便讓她登時找到了出口。 

  是啊,明明就是不一樣的,為什麼自己會如此盲目的對號入座呢?腦子裡忽然想起孟流光的若即若離來,蘇安然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這幾日的唉聲嘆氣從來不是為了故事裡的狐仙和書生,只是因為看不懂孟流光罷了。 

  找到了原因,蘇安然頓時覺得心頭暢快無比,從床上噌的坐起,笑容明媚的看著暖玉,說道:「走!」 

  暖玉仰首看向蘇安然,一頭霧水,疑惑問道:「去哪裡啊?」 

  蘇安然半虛著眼,狡黠一笑,探身說道:「長樂坊啊。」 

  暖玉的臉登時便黑了下來,心裡那叫一個後悔啊!去長樂坊?那還不如讓這小祖宗窩在房裡發霉呢! 

  「不去。」暖玉側了身子,不去理會蘇安然。 

  蘇安然挑了挑眉,無所謂的直起身子,說道:「不去正好,我玩得更瀟洒!」 

  說罷,抬腳便走向內間。 

  暖玉背著身糾結了半天,也只得無奈妥協,讓蘇安然單獨出門,指不定會出什麼亂子呢!到時候,遭殃的可是她了! 

  起身,向前走了兩步,瞅了瞅內間蘇安然朦朧的身影,暖玉也無奈的回房換衣服去了。 

  揚州城,長樂坊。 

  作為蘇秦王朝的第一賭坊,長樂坊的客人隨便哪一個都是有名號的人物,身上沒有幾萬兩銀子,可是連賭坊的門都進不去的。 

  暖玉仰首看著頭頂那塊黑底金漆,貴氣十足的牌匾,拽了拽蘇安然寬大的袖袍,哀求道:「小……公子,咱能不進去嗎?」 

  蘇安然回過頭,搖了搖手中的玉扇,笑容狡黠,狹長的丹鳳眼倜儻風流,「不能。」 

  暖玉泄氣的垂了頭,不由自主的抓緊了衣襟。銷金窟啊,銷金窟!為什麼自己非得承受眼睜睜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從自己手中溜走的痛苦呢? 

  跟著蘇安然進了長樂坊,兩旁立著的門童見了兩人立即彎下了身子,一臉諂媚的說道:「蘇公子,您來啦!小的立馬去找掌柜的,您先上樓歇歇!」 

  蘇安然裝模作樣的點了點頭,揚手一招,暖玉便只得苦著個臉從懷裡摸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依依不捨的遞給蘇安然。 

  「小貴可是越來越機靈了啊!你家掌柜的本公子自己去找,這五十兩銀票,你們分分。」土地主似的把銀票給了小貴,蘇安然搖著扇子,笑嘻嘻的走進了大堂。 

  寬闊的大堂里,擠滿了揮金如土的地主鄉紳們,嘈雜喧鬧,仿似要把耳膜震破一般。 

  空氣很悶,蘇安然皺著眉頭,一隻手堵著左耳,一隻手搖著玉扇,踮著腳,目光在擁擠的人群的逡巡。 

  「噯~買定可要離手啊!」嬌媚的女聲傳來,在魚龍混雜的長樂坊里,猶若嬌鶯初啼。 

  一張寬大的長方形梨木桌上,一名女子翹腳而坐,香肩半露,青絲用一支青玉簪盤在腦後,露出白皙的脖頸和粉嫩的雙耳,面如傅粉,唇若塗朱,如絲媚眼微微上挑,眼角一顆淚痣,更添風韻。 

  「月娘!」蘇安然扯著嗓子吼了一聲,奈何環境嘈雜,很快便淹沒在了鼎沸的人聲里。 

  但月娘卻偏偏在此時側過臉來。 

  蘇安然的打扮在這群滿身銅臭的鄉紳里就如同出水芙蓉一般,加之容貌昳麗,風度翩翩,想不扎眼都難。 

  月娘自然是一眼就看到了她,扔了手裡的色盒,「你們玩著,月娘就不陪了啊。」說罷,直接從桌上跳了下來,徑直走到了蘇安然面前。 

  「你可有些日子沒來了。」月娘拍了拍蘇安然的肩,媚眼輕挑,頗為嗔怪。 

  「生意忙嘛……」蘇安然笑著,假模假樣的扇了兩扇。 

  孟流光這些日子都在府里,她勾搭他都來不及,哪還有閑心往外跑啊。 

  月娘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也不點破她,「樓下雜,咱還是上雅間說吧。」 

  今日講的是一個千年道行的狐仙和一個凡人書生的故事,大概是說狐仙愛上了凡人,一直陪在他身邊助他考取功名,可誰曾想,這書生金榜題名后卻翻臉不認人,對深愛著他的狐仙只有害怕與敬畏,全然不復當初的你儂我儂。 

  故事挺老套的,可不知是胡先生說的實在太精彩還是怎麼,聽到最後,蘇安然竟差點落下淚來。 

  「這狐狸倒也傻!」身邊傳來男子帶笑的說話聲,蘇安然一愣,呼之欲出的眼淚就又這麼收了回去。 

  「哪裡傻了?!」蘇安然沒好氣的側過身看向說話的人,卻在看見男人的臉時,微微一怔。 

  男子的表情倒不若蘇安然那般驚訝,只是看見蘇安然脖子上那奇怪的繃帶時,眼裡泛起笑意,卻很快淹沒在了深邃的瞳眸中。淡淡一笑,說道:「咱們又見面了。」 

  蘇安然咧著嘴,十分勉強的回應了一個笑容,又轉過頭去了。 

  「那狐狸早該知道人妖殊途,沒什麼好結果的,但卻還是不顧一切的付出,可不是傻嗎?為了一個明知不會結果的事,而不顧一切,當真是愚蠢之極!既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此事不可為,卻偏要為之,自然就怨不得別人。畢竟路時自己選的,可是?」男人的目光平視著台上自顧自的說著。 

  登時,樓里便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掌聲,蘇安然笑眯眯的回頭看著暖玉,「看吧,這不就來了。」 

  說罷,回了頭,兩眼放光的盯著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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