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吾命休矣(一)
平江鹽場位列漁福鎮七大鹽場之首,銀杏院是他們在海天樓的長包房,位於盛園中心,與梧桐院相鄰,也是盛園中佔地最廣的一處院子。
銀杏院待客廳中,平江鹽場場主郗蟬正恭敬地站在韓謹面前,稟報尋找喜鳴的進展:「大人,兄弟們已查到這喜鳴公主的行蹤——她昨晚上半夜到的漁福鎮,就住在離此不遠的海風客棧,只是不知為何會與蒼茫鹽場的人走到了一起——今晚蒼茫鹽場的二場主和車三公子親自做東在薈萃堂二樓宴請她,席間還有蒼茫鹽場的兩位老客作陪,只是這喜鳴公主好似不勝酒力,不到一個時辰就被送回了海風客棧的客房,此後再沒出來過。」
韓謹眉頭微揚,此時的他沒了在韓淵面前的拘謹,眼神宛如一把利劍:「蒼茫鹽場——這蒼茫鹽場的人可知喜鳴身份?」
「據兄弟們查到的結果,蒼茫鹽場並不知她真實身份,且一直將她當做男子對待,晚上在薈萃堂時還找了天遠樓最紅的姑娘前去作陪。」說到此處,郗蟬的嘴角忍不住彎了一下,「這喜鳴公主在蒼茫鹽場面前自稱姚英,說家中是姞國的新晉鹽商,所以我在想,蒼茫鹽場與她結交,可能只是想作生意。」
「姚英?」韓謹眼波一閃,低頭思忖片刻后自語了一句:「看來這詹家確是脫不了干係。」
郗蟬還在想蒼茫鹽場為喜鳴找一堆姑娘作陪的畫面,沒聽清韓謹的話,只得抬頭看著他,疑惑地叫了一聲:「大人?」
韓謹未理會他,繼續問道:「兩位老客可知來歷?」
「這兩位老客五年前就開始在蒼茫鹽場拿貨,早已調查過來歷,是一行走天下的大行商,每次的貨送到的地方都不同,不過主要行走在西北一帶。」郗蟬遲疑了片刻,問道:「大人,接下來要如何做,可要安排人手配合大人。」
韓謹搖搖頭,沉吟未語。
郗蟬垂著頭立在一邊,也不再說話。他心裡甚是不喜韓瑾的高高在上:他做平江鹽場場主時,韓瑾還不知在何處務雜,如今因韓淵侄子的身份爬到密營首領位置后,就整日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竟頻頻在他面前發令,實在是讓人不快。
——
夜半更深的樓道上看不到一個人影,高穆歙一身黑色夜行衣靠在門框上一動不動,高瘦的身影已融入夜色中。丑時的更聲已敲過很久,他依舊半點睡意也無,盯著喜鳴房間的雙眼空蕩蕩的,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堅叔和祥雲已先去睡了。
喜鳴陡然從沉睡中清醒過來,這是她的身體在多年戰場斥候生涯中練就的超乎常人的對危險的反應。
醒來后的喜鳴先是一動不動的躺在床上側耳細聽,四周一片寂靜,夏夜裡常有的各種蟲鳴聲也消失殆盡,如此過了片刻,她悄無聲息的下了床,換上夜行緊身黑衣,將包袱在身上系好,然後走到窗邊,又細聽了片刻,確定窗外無人後方輕輕推開了窗戶。
一直盯著喜鳴房間的高穆歙陡然一振,暗道:「來了!」他緊盯著對面正在打開的窗戶,卻回手將捏在手中把玩的一隻茶杯扔到了睡夢中的堅叔身上。因力道拿捏得當,茶杯落在堅叔身上時全無聲響。
堅叔一動,驚醒了同睡的祥雲。因猜測鄭國人今晚可能會對喜鳴不利,三人都早已換好夜行黑衣。兩人翻身下床,祥雲作勢往門口撲去,堅叔一把將他拉住,然後一起快步走到窗邊。
就在堅叔開窗查看周遭是否有人時,高穆歙已關好門撲到窗邊。
確定周遭無人後,堅叔將手伸出窗戶左右擺動了一下,隨即躍出窗戶從右邊往喜鳴房間摸去。高穆歙已明白堅叔手勢的意思,等堅叔一走,他也拉著祥雲躍出了窗戶,然後從另一側摸向喜鳴房間。
小福還在油燈下陪著撒歡枯坐,窗外略過的一絲風聲驚醒了沉思中的撒歡,女兒家的直覺反應,她沖向門口,拉開門就看到喜鳴房間的窗戶不知何時已打開了,她清楚記得喜鳴去睡覺時已將窗戶關上。
關上門,撒歡轉身衝到桌前拿起包袱,口中低聲道:「快,換夜行衣——喜鳴房外碰頭,我先走,你收好東西跟上——應該是不回來了。」話說完,她已換好衣裳,撲到了窗外。
小福趕緊將自己的夜行衣拿出來。
喜鳴避在牆后,眼睛盯著窗外,兩耳努力搜尋夜色中哪怕是最細小的聲音。只是視線可及之處卻是半個人影也無,耳力所到之處更是靜的落葉可聞。她更緊張了,做斥候時,這種身體對危險的本能反應已救過她多次,喜鳴相信此次的身體反應也不會有差,只是這次的敵人可能比以往都來得強大。
時間在無聲無息的流逝,一直這麼僵持下去只怕對自己更不利。喜鳴一邊眼耳不停,一邊緊張地思索著應對的辦法。
高穆歙眼看再往前去就是海風客棧的門廊,根本到不了喜鳴房間的周圍,於是指了指屋頂,祥雲點點頭,兩人悄無聲息的爬了上去。卻見不遠處趴著的一人正向他們招手,原來堅叔已先他二人上了屋頂。高穆歙眼耳微動,已知屋頂上只有己方三人。三人在屋頂等了半天,喜鳴房間卻無半點聲響,一時間,三人竟有些無措。
喜鳴輕輕從懷中摸出四枚銅錢,分握到兩隻手,一邊捏兩枚,然後屏住呼吸,將其中三枚分射向窗外的左中右三個方向,第四枚則射向了房門,人卻在銅錢的呼嘯聲中飄上了床頂。
幾乎就在喜鳴射出銅錢的同時,堅叔手中的兩粒鐵珠飛向了院子中間枝葉最濃密的兩顆大樹,高穆歙手中的幾個碎銀角則分別飛向喜鳴房間窗戶的周圍,祥雲則是將一把銅錢如天女散花般飛撒到院子各處。因他三人已分開到屋頂的三個方向,一時間,只覺四周都是疾勁的風聲往院子里呼嘯而去。
撒歡轉過屋角就看到一間客房的窗子開著,她側耳仔細聽了聽,屋子裡傳來悠長緩慢而均勻的呼吸聲,想是房間主人正熟睡。她輕輕一躍,進了房間,像只黑貓般輕手輕腳摸到門口,又無聲無息打開門到了走道上。撒歡關好門,摸到走廊欄杆,正想翻身躍進院子,四周卻突然響起數十道凌厲的風聲,她趕緊收回腳步,一貓腰,躲在了廊柱的陰影處。
小福換好夜行衣,收好東西,系好包袱,眼看已耽誤不少時間,她深怕趕不及接應撒歡,乾脆不管不顧的打開門來到走道上,直接翻過走道圍欄躍進了院中。哪知她還在半空,就聽見四方傳來暗器劃過的勁風聲。好在聽方向都不是往她身上招呼,她鬆口氣剛落到地上,又聽見樓上傳來一陣「哐當哐當」的開門聲。
撒歡剛躲好,就看到小福落到了院子里,還沒來得及招呼,樓上已響起一陣雜亂的開門聲,接著就是幾條人影沖了出來。這些人沖得太快,撒歡也沒看清到底有多少人。只見有的人直接沖向喜鳴房間大開的窗戶,還有些則沖向院子地面,甚至有一人沖向了小福。
喜鳴正飄向床頂就聽到窗外響起數十聲暗器劃過的破空聲,她心裡掠過一絲陰影:今晚來的果然都是高手。接著就是數道「砰砰砰」的開門聲,然後是衣襟劃破夜空的聲音,有些聲音竟直衝她的房間而來。
喜鳴剛藏好,房門「咚」的一聲被人踢開,兩個高大的蒙面黑衣人沖了進來。喜鳴這才想起自己還向著房門射了一枚銅錢。
踢門進來的兩人是韓瑾的手下,今晚與他們一起執行刺殺喜鳴任務的還有四名同伴,那四人埋伏在院子里。兩人並非是被喜鳴射中房門的銅錢騙進來的,他們一直在門外等著院子里的同伴發出動手信號,然後來個前後夾擊,此次定要喜鳴無路可逃。哪知他二人未聽到同伴的信號,卻先聽到院子里打起來的聲音,聽動靜人還不少,兩人這才踢門進了喜鳴房間,正好看見一人從洞開的窗戶沖了進來。
高穆歙第一個從窗口衝進喜鳴房間,堅叔和祥雲在窗外截住了後面想進來的人。哪知他還未站穩腳步,就有人踢開門沖了進來,三人一怔,立刻混戰起來。很快又有人從窗口衝進房間,加入混戰。高穆歙心中不禁閃過一個疑問:今晚到底來了多少高手?連堅叔和祥雲都擋不住了。
這些說來話長,其實也就眨眼功夫的事。喜鳴趴在床頂已看得呆了,屋裡幾人一碰面就是一場混戰,看架勢至少有三路人馬。外面則是一片拳腳與衣襟劃破空氣的響聲交相輝映,也不知有多少人?奇怪的是,如此多人混戰,各方竟如有默契般的保持沉默,也不見有店裡的夥計出來制止,住店客人也無人出來看熱鬧。想是敢到漁福鎮混日子的人,都是見過大場面的,深知此熱鬧還是不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