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二十八章 探病和京劇
?第二天,顧沉舟去見賀海樓的時間不早不遲,剛剛好就是昨天跟衛祥錦說的九點整。
但意料之外的,在這個前後不著的時間點上,病房內除了賀海樓之外,居然還坐了一個人。
乍然看見坐在病床旁的老人,顧沉舟著實有些意外,卻不忘禮貌:「賀伯伯,您好。」他正想著外頭怎麼沒見到警衛員,就見坐在床邊上,鬢角夾雜些許銀絲的老人點點頭。他面容剛毅冷銳,一雙眼睛也明亮炯然,只是眼角層層疊疊的皺紋讓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老上許多——儘管他的實際年齡也有六十開外了:
「底下的人剛才跟我說你來了,是來見海樓的?」
「是,賀伯伯。」顧沉舟話語簡練,並不多說什麼——賀南山並沒有直系後代,就連賀海樓這個外甥也是三年前他離開時才來到京城的,沒有三代交情作為橋樑,顧沉舟跟其他人一樣,大多數時候只在電視機里看到這位位高權重的老人,現在自然是少說少錯了。
「海樓平常比較毛躁,跟你在一起我也放心一些。」賀南山說,「這次就挺好,年輕人就該多做點正事。」
平常再八風不動,顧沉舟聽見這句話也啞了啞:賀海樓往日該有多混,賀南山才能把去野營說成『做正事』?他看了一眼病床上的賀海樓,卻見對方根本沒把注意力放這裡,徑自逗著一隻用鏈條拴著的禿毛猴子。
賀南山其實也沒有把注意力放在賀海樓身上。他像交代任務一樣交代完這句話后就拄著拐杖站起來,向病房外走去。
這下顧沉舟不可能站著干看,連忙上前扶住對方:「伯父,我送送您。」
賀南山擺擺手示意不必:「你們聊。」
警衛員這時也從外頭走進來,熟門熟路地站在賀南山身旁,護送著老人走出病房。
顧沉舟這才將注意力放到賀海樓身上。
一天沒見,賀海樓臉上已經沒有了病色。他穿著藍白色的病號服,半坐半靠在枕頭上,周圍的柜子和沙發基本被各式各樣的果籃佔據,顧沉舟不能免俗的將自己帶來的那一個果籃也堆了上去。
「賀少感覺好點了沒有?」他走到床邊問,目光隨之移到了被賀海樓逗弄著的,正在病房裡上躥下跳,特別醒目的粉紅猴子身上。
……這應該就是賀海樓帶回來的那隻猴子吧。
顧沉舟看著那隻被剃光了全身上下的毛髮,只有腦袋頂上還保留著一小撮黃毛的粉紅猴子,不太確定地想。
「好得不能再好了。」賀海樓手裡捻著一顆紫紅色的大葡萄在猴子眼前晃悠。那粉紅猴子的脖子被細鏈子拴在柜子角上,剛剛好跳上床頭櫃卻不能再朝病床前進一步。賀海樓的手指就放在病床和床頭櫃的中縫,每次猴子的爪子快要夠到了,他就稍稍往回縮一些,等猴子氣餒收回爪子,他又把水果再往前遞一點……幾次下來,那猴子恨得連牙齒都磨平了,最後更是忽略賀海樓手中的食物,直接沖床上的人張牙舞爪起來。
這回賀海樓倒是滿足了,隨便挑個蘋果朝猴頭丟去,轉身看向顧沉舟:「還沒謝謝顧少前兩天的照顧。」
「這話——」顧沉舟笑了笑,「是我邀請賀少的,又是我準備路線和物品的,最後還讓賀少進了醫院,謝謝什麼的,還是算了吧。」
賀海樓挑一下唇角,帶著些漫不經心的風流:「顧少對自己的要求太高了一點。狩獵的那一天之後,我記得自己做了什麼,但又不是很清楚……」他看向顧沉舟。
「賀少不記得了?」顧沉舟說,「沒做什麼,打了兩槍,跳了個大台階。」
賀海樓似乎在思考什麼,一下子沒有接話。
這次來看對方,主要也是一種形式上的態度,顧沉舟目的達到,也沒多在意賀海樓此刻在想什麼,只說:「賀少既然沒事,我就先走了。」
「顧少慢走。」賀海樓說。
顧沉舟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卻在出門的時候迎頭碰上了一位匆匆趕進來的年輕護士!
厚重的地毯將足音吸收,轉角的牆壁遮住了身影,顧沉舟直到那位護士端著地托盤都碰到自己的胸口時,才來得及側身。
「哎呀!」低低的驚呼伴隨著托盤的傾斜響起,上面備好的藥物也在這次碰撞中撒了一地。
「沒事吧?」顧沉舟伸手扶了一下對方。這位穿白衣服的護士似乎被突然的碰撞嚇到了,整條胳膊都是僵直的。
「沒、沒事,」護士匆匆忙忙蹲身揀起地上的藥物,「這位先生不好意思。」
顧沉舟只看了一眼就對順著聲音,把目光投向這裡的賀海樓微微點頭,然後繞過蹲在門口的護士,繼續往前。
他走出一段,伸手往上衣口袋掏了一下,是兩片小小白色的藥片。他放在手掌心看了一會,勾了勾唇角,等路過垃圾桶時,順手就丟了進去。
還是賀海樓呆著的那間病房。
端葯的護士已經重新換好藥品,正戰戰兢兢地站在床邊給賀海樓換輸液。賀海樓靠在床上打開電視,看的卻不是什麼節目,而是一段位於自己病房外走廊的監視錄像。這段監視錄像非常短,只有三分鐘的時間,從顧沉舟在病房門口和人相撞開始,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樓梯拐角位置。
賀海樓看著視頻里毫不猶豫丟掉藥片的背影一會,起身下床,朝窗戶走去。
正將針頭插入賀海樓血管的護士吃了一驚:「賀少,等等,還在——」
回答她的是賀海樓直接拔掉手上輸液管的動作,他從口袋裡掏了根煙,走到窗邊朝下看去,顧沉舟剛剛好走出大樓,前一刻還悠閑地走著,后一刻卻突地加快腳步。
賀海樓的目光隨著底下的那道身影移動著,看見對方和前面的一個人抱了一下,而那個人……
「沒想到吧?」衛祥錦站在醫院的大樓前沖顧沉舟得意地微笑,但笑沒兩下,他突然有點疑惑,「現在也就九點十分吧?不是去看賀海樓么,你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
昨天通過電話的人今天就站在眼前,顧沉舟心情好上不少:「一個態度而已,難道我還真跟他談天說地?倒是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還不是你昨天跟我說的話?」衛祥錦說,「隊里剛好有個上來報告的任務,我臨時爭取過來了。」
「能呆多久?」顧沉舟問。
衛祥錦想想:「還真沒多久,就是簽字的事情。我特地爭取過來也就是把這件事當面說一下,明天就得回去了。」
「行,你事情辦好了沒有?」顧沉舟問。
「一來就先找你了。」衛祥錦聳聳肩。
「我開車過來,剛好送你去——辦完事情我們喝一杯。」顧沉舟說。
衛祥錦點點頭,跟著顧沉舟轉身的同時不經意抬頭朝住院大樓掃了一眼。
顧沉舟注意到:「怎麼了?」
「沒怎麼……我覺得好像有人朝下看。」衛祥錦說,「應該不太重要。」
顧沉舟想到了剛才那一幕,他微微一哂,將手□口袋裡:「是不太重要。」
在外工作的孫子臨時回來,不管在哪種家庭都是一件值得關注的事情。
顧沉舟和衛祥錦辦完了事情,根本沒時間像之前說的那樣去喝一杯。他們就去衛老爺子那裡吃中午飯,然後陪著兩個老人過了一個下午,等要離開時,衛誠伯的電話已經追來了。兩人又從正德園跑到天瑞園,等進了家門,剛剛好吃個晚飯,晚飯之後就是衛祥錦跟衛誠伯說事情的時間,隔著道門,顧沉舟站在書房外都聽見衛誠伯接連髒話把衛祥錦罵得跟孫子一樣,他咧咧嘴,回到衛祥錦的房間,打開電腦玩了好幾盤星際爭霸,等電腦上的時間都到了九點,衛祥錦才推門進來。
「回來了?」顧沉舟直接退出這盤還沒有結束的對戰。
衛祥錦有點恍惚地看了顧沉舟一眼:「……我需要治癒,他整整罵了我兩個半小時,詞都不帶重複一個,卧槽!」
顧沉舟咳了兩聲:「我治癒你!說吧,想要我做什麼?」
聽見這話,衛祥錦立刻四平八穩地坐到電腦椅上,非常大爺地朝角落一挪嘴。
顧沉舟走到衛祥錦示意的方向,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和弓弦,將琴身架在肩膀,試了試音問:「想聽什麼?」
衛祥錦很憂傷地說:「想聽京劇。」
這回顧沉舟也卧槽了:「我學的是小提琴啊,你讓我用小提琴拉出京劇?」
衛祥錦一攤手:「你小時候也唱的么。」這話還真不是假的,虞雅玉是個老戲迷,三不五時就愛聽一段戲,小時候衛誠伯工作忙,衛祥錦就經常跟著虞雅玉到處聽戲,結果到後來,衛家發現衛祥錦對京劇有了不一般的喜歡,不止時不時唱上一段,還在作文「我的理想」里寫未來要當個武旦,才警覺重視,連忙把孩子掰正了。
顧沉舟後來來到衛家時,衛家已經不大讓衛祥錦跟著虞雅玉出去聽戲了,但到底聽了三五年,不可能立刻轉變,顧沉舟在衛家的前半年裡,經常看見衛祥錦拖著聲調,邁著步子依依呀呀地唱上兩句……而那時候他覺得有趣,也喊了兩嗓子……不過這個確實太久遠了。
「早忘了。」顧沉舟肯定地對衛祥錦說。
衛祥錦抬頭看一下時間,「這個好辦,你數到五。」
顧沉舟立刻警惕起來,伸手就去掏手機看時間,但沒等他把手掌放到機身上,一樓就響起來鑼鼓聲。
「準點報時,童叟無欺。」衛祥錦笑眯眯地說,同時在桌上輕輕敲著拍子。
顧沉舟細聽一陣,是穆桂英挂帥的劇目。
「非是我臨國難袖手不問,見帥印又勾起多少前情——」衛祥錦跟著聲音哼道,不過他唱不來青衣,也只是平平地念了兩句。
顧沉舟瞟了衛祥錦一眼,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猛聽的金鼓響畫角聲震,喚起我破天門壯志凌雲。」他又唱,「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
衛祥錦眼睛都掉下來了,他剛要說什麼,就聽見衛誠伯在外頭用力地咳了一聲。
「伯父。」顧沉舟連忙收聲說。
衛誠伯從走廊走進房間,緩和神情對顧沉舟點點頭,轉向衛祥錦的時候,面上就不太善良了:「你剛剛又在唱什麼依依呀呀的。」
衛祥錦一時沒收好臉上的笑容。
顧沉舟:「伯父……」
衛誠伯:「早說了你沒有天賦!看最開頭那一句唱得多平!後面那句是哪個新人唱的吧,倒還不錯。」跟著虞雅玉聽了幾十年的戲,衛誠伯就是不當個冰箱來製冷也能分辨這冰箱製冷給力不給力了。
衛祥錦突然收不住臉上的笑容了。
顧沉舟:……
衛誠伯又說:「不過我告訴你,如果你敢學人家追什麼戲子,老子打斷你的腿!」
衛祥錦笑傻了。
顧沉舟最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