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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泥石流里的罈子

  ?「說實話,我也有些意外。」顧沉舟慢條斯理地說,「我沒想到賀少在知道我要來青鄉縣后,這麼快就開車追了上來。」他頓一頓,「賀少其實不用這麼著急,我的手機隨時保持連通,也不會這麼快離開這裡……或者避不跟賀少見面的。」

  賀海樓彷彿噎了一下。

  「另外,下午我確實聽到了一點特別的事情,」顧沉舟說,「賀少要不要請我去前面坐坐?」

  賀海樓默不作聲地看了顧沉舟好一會,轉身朝前走去。

  顧沉舟打著手電筒跟在賀海樓身後,頓時覺得道路好走了不是一點兒——長久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生活,就算顧沉舟有點野外運動的愛好,也絕不會是在陰雨天和黏稠的黃土奮鬥的愛好。

  那所建在村莊外的房子確實里村莊不遠。有了賀海樓在前方帶路,顧沉舟僅僅花了十分鐘,就跟著前面的人走到了小屋面前。

  這是一間……一看上去就不太牢固的屋子。

  褐色的磚頭□在空氣中,磚頭和磚頭之間的縫隙填滿灰色的水泥,大概十幾個平米的單間屋子裡,窗戶、木門和屋頂都是木頭做的,屋頂上除了瓦片之外還鋪了一層厚厚的稻草,因此從山上往下看時,這棟屋子就特別像幾十年前的、或者旅遊區才有的茅草屋。

  賀海樓一點也沒有打開木頭門上的鎖頭讓顧沉舟進去的意思:「顧少現在可以說說,為什麼來這裡了吧?」

  「青鄉縣的縣委書記姓顧。」顧沉舟沒有拐彎,直接回答了賀海樓的問題。

  賀海樓笑了一聲:「所以顧少是來這裡走親戚的?」

  當然不是!顧沉舟在心裡回答。

  施珊的事情給他敲了一個警鐘,前兩天他又一次整理了自己兩年前記錄下來的夢境文檔,這次他不再理會那些大事之間的關係,而是著重去梳理夢境記錄文檔裡頭的一些細節:比如在夢境里,他離開顧家,衛家一直沒有出現這點,他之前沒有在意,以為是自己沒有夢到或者其他什麼,但現在結合施珊的事情一倒推,立刻就說得通了。

  再比如顧家的事情:他之前的關注點在於顧家兩次政治立場錯誤,但是顧新軍現在已經坐到了中央組織部長這個位置了——為什麼非得要去站隊呢?像顧家衛家這樣子弟眾多的家族,就算一時間沒有更近一步的機會也沒關係,大可安安穩穩地退下來,留著一些人脈交情,讓後面的孩子再去拼搏……

  那麼,問題出來了:顧新軍為什麼非得站隊?是對自己的選擇有信心,還是有不得不站隊的理由?

  再假設顧新軍站隊是有不得已的理由——政治上的事情說來說去也就那些,顧新軍本人在道德上並沒有什麼缺陷,性格又非常謹慎,被敵人抓到把柄的可能性很低。那麼他決定站隊的很大可能是因為他在政治裡頭地位的動搖……

  這份動搖的源頭,又來自哪裡?

  顧沉舟從幾萬字的零碎記錄中找到他當時隨手記下,根本不明白和顧衛兩家的衰弱有什麼關係,但確確實實又和顧衛兩家有點關聯的人事,其中之一,就是在青鄉縣當任縣委書記的顧一康。只是沒想到,他剛剛來到青鄉縣,除了發現清泉村的安全問題之外,居然還發現了和賀海樓有關的一些事情。

  「是來考察的。」顧沉舟接著賀海樓的話。天上的雨越下越大,山風也吹得急躁,顧沉舟儘管舉著傘,腰部以下的衣服也全都濕透了。

  「顧少覺得我會信?」賀海樓問。

  顧沉舟將問題踢回給對方:「不然賀少說說,我是來幹什麼的?」

  賀海樓沉默下去。

  他不信事情真的這麼巧,顧沉舟隨便選個地方就選到了他出生的地點。但如果說顧沉舟是查到了什麼然後特意跑過來……不說這件事早就被賀南山出手給抹平了,光光說顧沉舟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功夫查他?就因為他在三年前散布了顧沉舟和周行的留言?

  就算接觸再不多,賀海樓也心知肚明會這樣睚眥必報近乎神經病的人是自己,不是顧沉舟——對方是非常典型的、信奉利益交換的准政治人物,如果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別說十分,哪怕五分力氣,顧沉舟都不一定捨得花下去。

  ——可是顧沉舟就是出現在了這裡。

  ……真是巧合?

  隆隆的雷聲轟然炸響,山雨倏忽變大,顧沉舟想到了什麼,面色微變,打著手電筒朝山坡照去,同時對賀海樓說:「賀少,時間差不多了,你晚上打算呆在哪兒?」

  「屋子就在這裡,我還呆在哪兒?」或許是因為顧沉舟剛剛把問題丟還給賀海樓,此刻賀海樓的語氣就不是特別好了。

  「雨再下一段時間,這邊可能會山體滑坡。」顧沉舟神情嚴肅起來,用手電筒照著已經開始滾路石頭的山坡說,「我們得先出去,外頭的山道那麼小,稍微滑落一些泥土石塊就會被堵住。」

  賀海樓順著顧沉舟手電筒光束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突然發生變化,一語不發地朝小屋的方向走去,一腳踹開木門,低頭就鑽了進去。

  「賀少?」顧沉舟一怔,手電筒離開山壁,順勢朝小屋照了過去。

  但就是這個時候,顧沉舟腳下的土地一陣搖晃!他整個人都震了一下,猛地朝前方山坡看去,就看見大量泥土夾雜了山石,從山坡位置如同灰黑潮水一樣滾落下來!

  賀海樓剛剛抱著個罈子,從屋內走出來。

  顧沉舟覺得自己的嗓子都被腫塊堵住了,他丟掉手中雨傘,疾步向前朝賀海樓伸出手,大叫道:「快點——快點,滑坡了!」

  賀海樓下意識將手遞上去,灰色的土石就壓塌小屋!

  瓦片和稻草毫無反抗之力地被泥土瞬間淹沒,巨大的衝力才背後傳來,賀海樓剛剛踉蹌朝顧沉舟倒了幾步,大量的泥水就掩過他們的小腿。

  「快走!」顧沉舟從瞬間的慌亂中鎮定下來,用力拉了賀海樓一把,轉身向前,賀海樓卻掙開顧沉舟的手彎腰去尋找剛剛掉落在泥水裡的罈子。

  顧沉舟罵了一聲,精神緊張得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罵什麼,卻跟著賀海樓一起彎下腰去找罈子——他剛剛看見賀海樓拿在手上,認得它的形狀和大小,也記得這個東西的大概掉落方向。

  「轟隆!」

  又一聲彷彿悶雷的響動,彎下腰的顧沉舟剛剛抬頭,就看見又一波山石泥土從山坡上衝下,速度之快根本讓人來不及反應,前一瞬還看著山石滑下,又一瞬已經被泥水淹沒。

  這個瞬間,所有的清醒都化為巨大的恐慌。

  耳朵被堵塞,眼前一片黑暗,胸腔里賴以生存的空氣在一瞬間被抽干又立刻被灌入泥漿。甚至連四肢胸膛,都似乎被厚重的鐵鐐牢牢鎖住。

  絕望像一道洪流,在頃刻間沖入心臟。

  這樣的黑暗和絕望跟夢境里的相似又相反,唯獨禁錮著周身的重量,夢裡夢外,一模一樣。

  顧沉舟極力保持鎮定,盡量朝上掙扎並努力從地上站起來。手臂粗的樹榦,石塊,動物的屍體或者其他什麼,顧沉舟在泥漿中掙扎的手突然被什麼東西勾住,他猛地掙扎了一下,那個東西也朝相反的地方用力掙扎了一下——卻讓兩者牢牢扣住。

  是人的手?

  這個念頭在顧沉舟腦海里一掠而過,緊隨著而來的就是動力——不因為手的主人是誰,也不因為對方和他的關係好壞,單純因為意識到自己不是獨自一個人而勇氣倍增——下一刻,他掙出泥漿,除了像溺水的魚那樣張開嘴巴大口吸氣之外,也不忘拽著自己抓住的那隻手,用力朝後拉了一下。

  賀海樓借著這股力道掙脫泥漿,他像顧沉舟一樣張開嘴巴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間或夾雜著一些乾嘔聲,和任何一個被泥漿埋了的人沒有任何區別——這個時候,不管是顧沉舟還是賀海樓,不管他們擁有多高的社會地位和多豐富社會資源,大自然對於所有生命,一視同仁。

  天上的雨在不知什麼時候停下來了。

  被黑暗籠罩山坡似乎又蟄伏下去。

  顧沉舟和賀海樓牢牢抓住彼此的手,深一腳淺一腳朝泥漿低淺的地方走去。山頂的彎月繞開雲層,掛上樹梢,山谷下,兩人一直走著,直到淹沒大腿的泥漿退到膝蓋,又退到小腿。

  顧沉舟被絆了一下,整個人倒在地上。抓著他的手的賀海樓也被拉了下手,手上的罈子撞到顧沉舟的大腿,封壇的蓋子被撞掉了,裡頭滾落出好些東西來。

  全身的力氣都在剛才的掙扎中用掉了,顧沉舟勉強抬起胳膊,將推開始終抓著手裡的手電筒的開關,對著罈子的方向照了一下:「什麼東西掉了?」

  伴隨著他的聲音,手電筒的燈泡里的燈絲閃了閃,小小的橘紅色橢圓光圈照亮前方。

  幾根長長的灰白色棍子在泥水裡沉浮,還有一個圓形的……

  顧沉舟找到自己的聲音,有些啞,還乾巴巴的:「這是什麼?」

  賀海樓就跌坐在顧沉舟的側前方。他看了顧沉舟一眼,從泥水裡揀起頭骨,擦了擦又丟進罈子里,懶洋洋說:「我媽的骨頭,還能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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