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幽詭城長夜鬧烏龍
鑒書閣的卷佚記載得很詳盡,不愧是修仙界的大百科。
衡仙葉說書中記載蓇葖果生長在幽詭城的魔葯園裡,極難取得。
姜月絨當然知道為什麼難取。魔葯園位於幽詭城中,這座號稱魔頭誕生地,是六界最血腥、殘暴之城。
師徒二人在幽詭城城外屍骨獵林里的一棵千年老樹洞里鑽了出來。
此時正是晚上,一輪血色圓月掛在天上,林中紫色霧氣瀰漫,到處都是腐敗刺鼻的氣味,時不時伴隨著魔獸嚎叫聲,烏鴉嘎嘎嘎怪叫個不停。
叫的人心煩意亂。
屍骨獵林,顧名思義,就是有很多屍骨。
魔族人的屍骨,魔獸的屍骨。魔族人獵獸,挖魔核,攝取魔力提升修為。
姜月絨剛走了兩步便踢中了一顆血淋淋的魔人腦袋,著實噁心了一番。
「今晚是月圓之夜,很多魔獸出來遊走,必定有很多魔族人在狩獵。往北走,出了獵林,就是幽詭城了。」沈落衡說道。
姜月絨奇了,沈落衡不是混崑崙的嗎,對魔界也這麼熟,鑒書閣連幽詭城的地圖都有?此番回去定要去鑒書閣認真學習一番。
走了一陣,遠處巍峨的幽詭城在枯枝丫的中罅隙顯露出來。
層層疊疊的高樓直聳入天際,從頂端垂下了紫紅色的帷幔,有些建築隱在濃霧中,遠遠望去,如勾欄院的神秘舞女,妖嬈美艷,半隱半現,輕輕抓撓人的心肝。
騷里騷氣的,魔族人就喜歡這調調。
說來慚愧,她是上一任魔族幽詭城城主。
想起之前她總是喜歡腳踏最高處的帷幔,在底下人畏懼又崇慕的目光中瀟洒滑下來。
額,挺傻缺的。
下來后,下面的人早就四散跑到沒影了。
人人都怕她大過於仰慕。
城主大人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令人聞風喪膽,小兒啼哭。
暗夜女魔頭這個渾名說得就是她。
不知現在坐在最頂層的人又是誰。
兩人走到了屍骨獵林的邊緣。姜月絨暗自慶幸沒遇到什麼熟人,還沒想完,就聽得一個年輕男子痞氣十足的咒罵。
「狗艹的,今晚禁獵你倆不知道啊?」
這一聽就是守林的肖子美那混小子啊。姜月絨忙掏出一條素巾蒙住半邊臉。
一隻身軀龐大的雪獅從天而降,四爪在地上砸出坑。背上坐著一個金髮青年,額間有一護額,墜著蟒蛇圖騰,緊蹙著兩道眉,劍拔弩張,表情十分不爽。
見兩人的打扮不是魔族人,外族人竟不聲不響地闖進了魔界,肖子美的嘴能塞下一顆雞蛋。
沈落衡還沒等他說出第二句話,千鶴的罡風就把青年颳倒,從雪獅背上滾下去,暈了。這一暈,可能得暈個六七天。
把他拖進一個不容易發現的小洞穴里藏好。
姜月絨為肖子美默哀了一下。
肖小弟,不是你老大不講義氣,是本座的師尊實在是太變態了。
雪獅沒理躺在地上的主人,邁著步子小心翼翼地過來,那表情竟有些羞澀。
沈落衡抬起了千鶴,雪獅畏懼地縮了縮,並不攻擊,繼續往他們這邊靠了靠。
頗為親呢地蹭了蹭姜月絨的肩膀。
沈落衡:「.……」
姜月絨一臉天真地比劃道:「那個師尊你聽我解釋,或許他是公的,喜歡母的哈哈哈。」
沈落衡無言以對,不理她,繼續往前走。
姜月絨悄悄摸了雪獅的頭,耳語道:「小雪乖啊,去守在你主人去,別讓他被魔獸叼走了。」
揮了揮手走遠了,雪獅才戀戀不捨地回去蹲在肖子美身邊,兩爪子交疊垂頭喪氣。
出了屍骨獵林,二人站在一處偏僻的巷子里。
夜已深,還是有不少身著魔族服飾的人在大街上走來走去,街上許多奴隸們在布置裝點,監工的魔衛時不時對他們抽一鞭子。看這架勢,近日有什麼大慶典么。
沈落衡斟酌了一下,在原地畫了個結界圈,道:「你站在這兒等我一下。」
姜月絨掏出一把瓜子磕啊磕,磕到口乾舌燥,又摸出酒袋悶聲灌了幾口。
她已經戒酒很久了,沒有與她共飲之人,但這會子故地重遊諸多感慨,酒癮犯了。
而沈落衡在這時回來了,換了身裝束。
她一口酒噴出,瞠目結舌,差點沒認出來。
魔族人好戰,大多穿深色衣裳,喜歡花里胡哨的裝飾。
男人身著藏藍圓領衣袍,外裳罩著馬甲,束著腰封,寬肩窄腰。將頭髮兩邊還編了散辮,一齊紮成高馬尾,用銀冠束起,瀟洒利落。
這這這俊雅風流的兒郎,跟沈落衡三個字完全搭不上邊。
但是出奇的好看。
在姜月絨痴獃目光中,沈落衡把一套衣服扔給她,簡短道:「換上。」
姜月絨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換上了衣服,深藍立領長衫配雲肩,湖藍百迭裙,還挺合身量。
穿戴好了看向沈落衡,這倆套衣服,是配對的吧……
沈落衡輕咳一聲:「我是為了不引人注目,才尋了魔族人的衣裳。」
「喔。」姜月絨沒覺著不妥,周全起見將臉蒙住。只跟沈落衡說魔界氣味難聞,不習慣。
天色已晚,兩人先找個地方休息。
走進一家類似客棧模樣的店,裡面有幾桌正在喝酒的魔族人,看二人進來,停滯了一會,又開始罵罵咧咧划拳喝酒。
沈落衡在接待檯面上敲了敲。
「哎喲!貴客。住店還是打尖兒?」一個只有桌腿兒高的小矮人攀著一條繩從半空中降出來,賊眉鼠眼打量二人。
沈落衡低聲問道旁邊徒弟:「你餓么?
「不餓,一點都不餓。」姜月絨知道魔界的食物難吃之極,將頭搖成撥浪鼓。
「那就住店,兩間房。」沈落衡道。
那小矮人嘩啦啦翻開登記本,嘖嘖道:「不巧喲,再過六天就是曌瑰祭典,很多人住店,只剩一間房了。附近的店差不多都滿了,五百摩銀一晚,兩位住么?」
姜月絨心道這運氣也是忒好了,趕上了魔界十年一度的大祭典。
「住。」沈落衡答道,取出錢袋付了錢。他們兩個異族人,總不能大晚上的在魔族人的地盤上亂走吧。
姜月絨對沈落衡的欽佩又多了三分,他事先用金葉換了魔族貨幣,應該是剛才買衣服的時候順便兌換了。
原以為沈落衡是個不食人間煙火,不通世故的孤寡神仙,經過此番,姜月絨確實小看她這便宜師尊了,事事都想得周到。
吹燃火摺子點了蠟燭。環顧四周,房間還算寬敞整潔,但是只有一張床,姜月絨的臉微微發燙。腦中掠過一些難以描述的旖旎畫面,鬱悶地甩甩頭。
想什麼呢。沈落衡也是她能肖想的嗎。
她也不是沒跟男人相處過,在幽詭城那會,還養了幾個模樣雋秀的男寵,心情不好時看看美人解悶。想起以前的荒唐事,姜月絨被口水嗆到。
咳咳咳咳!
沈落衡皺眉,順著她的目光,那張床,眼神飄忽立刻轉開了頭。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氣氛略微詭異。
「師……」
「你……」
兩人同時開口,更加尷尬了。
姜月絨清了清喉嚨,道:「師尊睡床,我不怕冷睡地上就行。」
「嗯。」沈落衡神情專註地盯著地板上的某條縫隙。
姜月絨開了門喚了路過的店小二再多加一床被褥,順口向他打聽:「這次的慶典好像搞得很隆重,都有什麼看點啊。」
「你是外地來的吧,據說二殿下會攜蓮王妃出席呢,這位王妃你應該聽說過吧,威名赫赫的城主大人啊,不過自從一百年前成了婚便沒怎麼露面了。聽說是修習了什麼術法,生了場大病,容貌跟之前不太一樣了。」
姜月絨曈孔地震,銀臨的王妃。
關了門,沈落衡看姜月絨心不在焉地鋪被,把被子的一角捋平了又捋,整整捋了有一盞茶的時間,忍不住問道:「你再這麼捋下去,天就要亮了。」
「啊。」姜月絨輕呼一聲,神遊回位。
「你認識魔族二皇子嗎?」沈落衡突然問道。
「屁嘞,我又沒來過魔族,我哪裡知道什麼二皇子三公主的。」姜月絨扯謊信手拈來,又繼續說:「我只是在想,典禮那日,幽詭城裡那群魔人應該都會聚集在一起,我們神不知鬼不覺溜進去找魔葯園,豈不美哉?」
沈落衡若有所思道:「說不定魔后也會來,那可是位難纏的主兒。」
姜月絨打了個寒顫,沒來由一抖,道:「我困了,師尊也趕緊休息吧。」
說完,拉過被蓋翻身背對著床上那人躺下。
睡意全無,姜月絨黑暗中睜著眼,吸著魔界的空氣都睡不著了。骨子裡沉寂了許久的那種隨時會被殺的不安、懼怕、絕望等,漸漸復活蘇醒,似一條毒蛇,陰毒地沖著她嘶嘶吐著蛇信。
「你逃到哪兒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的手心握緊了脖子上的不妖玉,慢慢閉上眼睛。
沈落衡睡了一會,又醒了。坐起來伸手一揮,借著燭光看見地上裹著被子的小人兒瑟瑟發抖。
正值隆冬,夜裡很冷,就算隴上炭盆,也多大作用。
他遲疑了好一會,最後開口道:「姜月絨,你上來睡。」
沒反應。
又喚了一聲。
還是沒反應。
沈落衡嘆了口氣,翻身下了床,蹲到她旁邊,正欲叫醒她。
那小人兒臉皺成一團,額上冷汗津津,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
做噩夢了。
沈落衡連人帶被一起抱起來,放到床的最裡面,自己則縮在床沿邊。
剛躺下,旁邊的少女忽然踢開了被子,一隻腳跨到他身上。
「姜月絨你.……」
耳邊鼾聲傳來。
神華尊者額頭青筋凸起,表情嫌棄,一把將她的豬腳撥開,力度沒控制好,咚的一聲似乎是那豬腳撞到了牆上。
「能不能安靜點睡覺!」
姜月絨煩躁地扭過身子,雙手將沈落衡的脖頸一摟一勾。
身子像條豬兒蟲一樣狎昵地拱來拱去,不小心拱到一個某人神秘的部位。
轟的血氣上涌至天靈蓋,一向淡定的沈落衡臉色潮紅,半天「你」不出一句話來。
「乖啊,你別嚷嚷。」姜月絨砸吧著嘴,嘟囔了兩句。
耍流氓!
神華尊者被徒弟耍了流氓。
沈落衡,被一隻蠢豬拱了。
鳳眸瞪著她,抬起手就甩她兩巴掌。
這會子她要是被打醒了,質問為什麼打她,他怎麼解釋。
自己的面子往哪擱。
沈落衡惱羞成怒將姜月絨掀回她原來的位置。扯過遮羞布似的被子蓋住頭,從頭到腳包裹嚴實,往床邊挪了挪,背對她。
太丟神的臉面了。
微弱的天光照進屋子,魔界地處最北端,有大半年都是雨季,陰冷潮濕看不見陽光。
姜月絨混沌中睜開眼,正對上沈落衡的高挺的鼻子。
「!」
本座昨晚做了什麼?
夢遊了?上床把沈落衡睡了?
怎麼可以這麼混賬?
姜月絨嚇成熱鍋螞蟻,捂嘴低頭一看,兩人衣裳雖凌亂,還穿得完整。
還好還好,她實在背不起玷污神尊的罪名,要遭天譴。
她悄聲兒地,慢慢地起來,躺回地上去,興許當做什麼事兒都沒發生過。沈落衡這人愛面子一定不會揭發她,或許睡死了根本沒發現。
這麼想著,姜月絨輕手輕腳地剛離開床面,頭皮一緊,嘶!頭髮被沈落衡一隻胳膊壓住了。
又狼狽地跌了床面,此時沈落衡睜開雙眸,看到她近在咫尺的臉,從茫然到清明,緊接著一個鯉魚打挺驚坐起。
姜月絨內心哀嚎。
「你幹什麼?!」
他剛睡醒時本像只受驚的小鹿,霎時變成狼般凶神惡煞,惱羞成怒推開她。
姜月絨失去重心,嗷嗚一聲往後翻跌下床。
「師尊.……你輕點不行啊,有話好說嘛,好痛啊。」
姜月絨摔了一個屁股墩,捂著臀部哇哇叫,右腳踝不知在哪磕著了,腫了個大包。
門邊傳來幾聲低聲的嘀咕,吹進沈落衡的耳朵。
「哎喲我去,這聲響兒,動靜可不小,一大早體力旺盛啊。」
「哈哈哈,我旁邊那間才激烈呢。」
沈落衡雖已絕七情六慾,對雲雨之事也知曉幾分。此時耳根子紅得要滴血,驚魂未定,昨晚明明他睡窗外面,怎麼醒來竟調換了位置。
姜月絨在床沿下幽怨地看著彷彿被吃了豆腐的沈落衡,滿腹牢騷。
不就是太冷借睡一下床嘛,至於反應這麼大么。
本座又沒有輕薄你,再說了我也干不出這事兒,我是很有原則的妖怪。
「趕緊起來,成何體統!」沈落衡冷聲道。
體統,體統,你這千年孤寡,這樣子會討不到媳婦兒的。
兩人出了客棧到大街上,姜月絨一蹦一跳,肚子餓得咕咕叫。
忽然一股肉香鑽進鼻子里,她嗅著舔了舔嘴唇。
這味道,好像是人間的肉包味兒,太誘人了。
沈落衡一轉身,他徒弟就不見了。
真不讓人省心。
姜月絨在一肉包攤子前急剎住腳,果真是噴香的豬肉包,不知什麼亂七八糟的黑暗食物。
攤子前有很多人。附近的街,都沒這裡火爆。
「老闆,來三屜肉包。」姜月絨拚命擠進去。
「得嘞,三十摩銀。」
姜月絨瞟了一眼老闆,頓時叫道:「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