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誰憐欞下凄苦人(1)
一重山,兩重山,
山遠天高煙水寒,
相思楓葉丹。
鞠花開,鞠花殘,
塞雁高飛人未還,
一簾風月閑。
望著洞外重重疊疊的山峰,袁依依一聲長嘆,被斷水勒令閉關,她是早就料到,但是她沒料到長生會闖下如此大的禍事,竟然帶著那魔頭屠殺了璐州城一城的人,逼得八大仙宗不得不頒發通緝令,捉拿長生。
這事一定不幹長生的事,袁依依明白,韓玉兒也明白,蘇無怨更是明白,可是,那魔頭是被長生帶去的,卻是不容置疑的事實。而且,當初在金頂眾人也看到了,長生便是與那魔頭在一起,相處得很好,並沒有脅迫他。
那魔頭隨手便斬殺了黑衣人帶來的六名高手,但對長生卻似乎頗為在意。也不知長生對那魔頭說了幾句話什麼話,那魔頭就揚言日後要找峨眉宗算賬。
袁依依當然不相信長生會說峨眉宗的壞話,可是別人恐怕不會這麼想,誰知是不是他對峨眉心懷不滿,出言慫恿?
潞州事發,天下不知又有多少人仇恨長生。
袁依依雖然心地善良,但是這些年過來,江湖中的事經歷得多了,看得多了,見得多了,已經早不是當年那個初出江湖的小丫頭。這些人也許沒有辦法奈何得了那魔頭,卻一定有許多人會遷怒長生,至於長生是否真與這場殺戮有干係其實不重要,人們要的不過是個借口罷了。
「不知他現在如何?」袁依依暗自思量。
為了防止袁依依再次偷跑下山,這次袁依依閉關之地在金頂秘境之中,山洞周圍布置了不少警戒陣法,更有兩位大乘境的長老輪流看住她。
長生如今備受爭議,江湖中視他如洪水猛***殺之而後快的人不少,斷水不想袁依依與他再有什麼牽連,也陷入到這個泥潭之中。
嘰嘰喳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伸了個懶腰,抓起身邊的八卦乾坤袋,自言自語道:「都四十七天了,還有兩天傻大個就該出來了,那老頭真怪,怎會忘了放人出來的咒語呢?」又跳到袁依依肩頭,湊到袁依依耳邊悄悄地問道:「是不是又想長生哥了,長生哥也是,為何不來找我們。」
袁依依輕吐了口氣,世間的事,變幻莫測,但終究是悲傷的時候多,歡喜的時候少。
「傻孩子!」秋月大師望著遠處在洞口發獃的袁依依,嘆道。
她這一生獨身修行,只收了兩個徒弟,兩個曾讓她引以為傲的徒弟,一個是葉初華,一個便是袁依依。
葉初華精明能幹,如果以前的事沒有發生,那麼,遲早有一天,這峨眉宗的掌門大印,也許就會交到她的手中;而袁依依,憑著她非凡的天資,再過幾百上千年,如果不出意外,也將成為峨眉宗一名絕頂高手。
只可惜,葉初華心術不正,她的路走歪了,從她暗算袁依依的那一天起,她便已經入了魔,一個入魔的弟子是不可能執掌峨眉的。對此,秋月心痛不已,不是因為葉初華失去了接掌峨眉宗的資格,而是因為她突然覺得,她即將失去這名心愛的弟子,她曾試圖為她這名弟子隱瞞,希望她有回頭的一天。
只是,葉初華的性子秋月又怎會不知道,她既然邁出了那一步,斷沒有再回頭的可能。她太過驕傲,太過自信了,容不得任何威脅她心中驕傲的東西出現,然而,擊碎她驕傲的偏偏就是她的小師妹。
秋月眼色有些黯然,希望永遠只是希望,永遠無法實現的希望,卻是最教人難以消受。
葉初華的心思,秋月能明白,自小葉初華就在眾人的誇獎中長大,她身上籠罩著一道絢麗的光環,當她發現這道光環在另一道更為絢麗的光環的映照下,顯得黯然失色之時,當她發現和另外一人相比,她從紅花變為綠葉之時,她的命運便已經註定。
失去了葉初華之後,秋月將所有的一切寄托在袁依依身上。
袁依依是一個乖巧、害羞的孩子,在眾人呵護下長大,身邊又有強橫的師祖,強硬的師父和強勢的師姐,自幼幾乎所有事情,都被大家決定好了,很難給她表達的機會,讓這孩子的性子太過內斂、內向,不願表露太多心中真實的想法,讓人感到有些軟弱。
袁依依軟弱嗎?秋月從不這麼認為。
袁依依的性子其實很固執,某種程度上,她比葉初華還要固執,只是這種固執深深地隱藏了起來,別人只看到她節節後退的腳步,和她悄無聲息的忍讓,卻看不到棉花中藏的那枚鋼針。那枚鋼針,便她堅持的那種固執,沒有妥協,絕不讓步。
所以,袁依依可以孤獨地等候長生兩百年,可以違背師祖斷水的意旨,也可以為了長生,三番兩次地偷逃下山……這些事,別人或許難以理解,想不出為什麼會發生,秋月卻能明白,袁依依與其說是她的弟子,不如說是她的女兒,知女莫若母,袁依依究竟是怎樣的性情,秋月又怎會不知曉?
對於長生,其實秋月並不反感,相反,還很有些佩服,葉初華的事說到底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到長生頭上,心斜了,劍也就斜了。
師父斷水能像護仔的母雞一樣護著門下弟子,也能像守財奴看住身邊的珍寶那般,緊緊盯住心愛的弟子不肯放手。某種意義上來說,斷水已經將袁依依看作了她的私產,不容他人窺視,更不容他人染指。所有不按她的意思靠近袁依依的人,斷水都視作不懷好意。
人總是先有結論,再去尋找證據,一旦有了結論,證據其實並不難找,不是嗎?所以,斷水怎麼看長生都不順眼,或是因為這個吧,秋月想道。
這些其實並不只是針對長生,換做其他人,也會是這般。
同樣的事情,秋月也曾經經歷過一次,只是,到了最後,她拗不過師父斷水,放棄了,這是她心中永遠的痛,也是她的修為長時間徘徊不前的原因所在,有了心結,便再無當初那種勇往直前的意氣了。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她與師父斷水才算得上是同一類人,堅固的盔甲下,藏著的卻是一顆柔弱的心。
沒有堅定的道心,又如何渡得過那天劫?秋月突然明白師父為何修行近三千年卻不肯渡劫。師父是一個合格的掌門,卻不是一個好的修行者,八大仙宗的掌門大多如此。
望著遠處袁依依略顯孤單寂寞的身影,秋月想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