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祥之兆(上)
卡拉蒙抱著弟弟從船上下來,極其溫柔地把他放在洞穴里溫暖的沙地上。河風則升起了火,潮濕的木柴噼哩啪啦響了一陣,終於還是著了火。
輕煙不斷地往上升,從一道裂縫飄了出去。河風用樹葉和斷落的樹枝把洞穴入口遮住,一方面可以遮住火光,一方面也能把雨阻絕在外。
他做的很稱職,羅伯特看著這個野蠻人工作的時候想,他幾乎可以成為我們的一員。
羅伯特嘆了口氣,開始把注意力轉移到羅德利斯身上。他跪在年輕法師的身旁,滿是關心的神情。羅德利斯火光下蒼白的臉孔,讓羅伯特想起多年前,他和卡拉蒙及哈勃將他從一群正打算活活燒死他的暴民手中,將他驚險救出的往事。
羅德利斯那次本打算拆穿一個騙光全村積蓄的虛偽牧師,但村民卻把怨氣出在他身上。就如同羅伯特對哈勃說的——人們總需要有些信仰。
卡拉蒙在弟弟身旁忙進忙出,為他蓋上厚重的斗蓬。羅德利斯的身體因為咳嗽而不斷抽搐,嘴角也流出了鮮血,眼中閃著奇異的光芒。此刻緋月半跪在他身邊,手中捧著一杯酒。
「你可以喝酒嗎?」她輕柔地問。
羅德利斯搖搖頭,試著要開口,卻只能一邊咳嗽一邊推開她的手。緋月抬頭看著羅伯特。「不然的話——試試用我的水晶杖?」她問。
「不要。」羅德利斯咳嗽著,作手勢叫羅伯特過來。然而即使坐在他附近,羅伯特也只能勉強聽見法師的聲音,他說的話不停地被喘氣及咳嗽打斷。「水晶杖醫不好我的,羅伯特。」他喘息著。
「別將它浪費在我身上。如果它真的是受到眾神祝福的物品,它的力量想必有限。我奉獻我的身體作為祭品……為了換取我的魔力。這樣的傷害是永遠的,無藥可救……」他的聲音漸漸變弱,眼睛也跟著閉上。
一陣風吹進了洞窟中,讓火舌突然升起。羅伯特正巧抬頭看見史東推開了洞口的樹枝,帶著哈勃走了進來,後者的腳步踉蹌,幾乎是被半拖進來的。
史東把他丟到營火旁邊,自顧自地走開,兩人全身濕透。史東對矮人已經失去了耐心,羅伯特也注意到,他對所有的人都失去了耐性。羅伯特對他投以關切的目光,卻看到他臉上表情陰沉。
史東喜歡一切事物井然有序,有條有理。奇異的景象——也就是自然秩序的混亂——讓他感到十分困惑。
韋德把一條毯子蓋在正坐在地上發抖的矮人身上。矮人的牙關打顫,連頭盔都抖了起來。「船……船……」這是他唯一說出來的字。韋德倒了一杯酒給他,矮人貪婪地喝著。
史東轉頭用厭惡的眼光看著哈勃。「我守第一班的夜。」他說,接著走向洞口。
河風也站了起來,「我跟你一起守夜。」他說。
史東停了下來,慢慢地轉頭面向高大的平原人。羅伯特可以看見騎士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下抽動著,嘴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雖然他並沒有沒有河風高,但是騎士的高貴氣質與堅毅的外表,使得他倆的氣勢幾乎不相上下。
「我是雷鳴騎士團中的一員,」史東說。「我的承諾就是我的榮譽,我的榮譽就是我的生命。在旅店中我答應過要保護你和那個女人的安全,如果你不相信我,就等於不相信我的榮譽——這是種莫大的侮辱,我不能容忍有任何人這樣侮辱我。」
「史東!」羅伯特站了起來。
騎士舉起手來阻止他,目光仍緊盯著平原人。「羅伯特,不要阻止我。」史東說。「你們野蠻人用什麼武器戰鬥?刀還是劍?」
河風漠然的表情絲毫沒有改變,他用深邃、黑色的眼睛打量著騎士,然後小心翼翼地說:「我並不是在懷疑你的榮譽,我也不知道你說的什麼城市和騎士,老實說——我很恐懼,所以我才表現成這樣。
自從拿到藍色水晶杖后,我便持續於這樣的恐懼中。我最擔心的還是無端被牽連進來的緋月。」平原人看著她,眼中反射著火焰的光芒。
「失去她,我只剩下一個軀體。我怎敢大意——」他說不出話來。冷漠的面具被傷痛所取代,他雙腿一個不穩,眼看著就要倒下去。史東眼疾手快,連忙抓住了他。
「你沒有辦法信任我們,」史東說,「我可以體會,你累了,而且才大病過一場。」他和羅伯特一起讓河風平躺在洞穴的後方。「休息吧,讓我來守夜。」騎士推開了洞口的樹枝,一言不發的走入了雨中。
緋月靜靜的聽著方才的對話,之後,她把兩人隨身攜帶的物品移到洞穴的後方,跪在河風的身旁。他把她擁近,將自己的臉深深埋在她如雲般的金髮里。
兩個人裹著河風的皮毛斗蓬,靜靜躺在洞穴的地板上,兩個人很快便沉沉睡去。緋月幸福地把頭靠在她的戰士的胸膛上。
羅伯特鬆了一口氣,回頭看著羅德利斯。年輕的法師已經睡得很熟,口中有時會嘟囔無人能懂的咒語,雙手像是想抓住什麼似的揮舞著。
羅伯特轉頭看著其他人,韋德盤著雙腿坐在營火前,正仔細看著剛才「找到」的東西。羅伯特認得的東西有:幾隻發亮的戒指、少見的錢幣、禿鷹的羽毛、一段麻繩、一串珍珠、用香皂製成的娃娃、以及一枚哨子。
其中一隻戒指看來很眼熟。戒指上的紋飾出自精靈的雕工,讓羅伯特想起腦中一個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身影。這是以純金打造,表面雕刻著常青藤的精緻戒指。
羅伯特靜靜朝坎德人走去,刻意放輕腳步,以免吵醒別人。「韋德……」他拍了拍坎德人的肩膀,指了指面前的東西。「我的戒指……」
「你的?」韋德張大了眼睛,無辜地問道。「原來是你的呀!很高興我能替你找到它。你一定不小心把它忘在旅店裡了。」
羅伯特哭笑不得地拿回了戒指,在坎德人的身邊坐了下來。「韋德,你有這個區域的地圖嗎?」
坎德人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地圖嗎?當然有!」他把地上的東西掃成一堆,丟到一個袋子裡頭。接著從另一個袋子中拿出另一個手工雕刻的捲軸盒,從盒子裡面抽出了成堆的地圖來。
羅伯特以前便曾經看過這些收藏品,但每次都感到驚訝。這些地圖畫在各種不同的材料上,從最好的紙到獸皮,甚至包括某種乾燥后的葉子。
「羅伯特,我以為你認得這裡的每一棵樹吶!」韋德翻閱著地圖,偶爾停下來閱覽一下自己最心愛的收藏。
半精靈搖搖頭,「我的確在這裡住了多年。」他說,「但是我不知道這裡的每一條小路和秘密小徑。」
「你也不會找到太多這類通往海文的小路。」韋德從地圖堆里抽出一張,「最快的路當然是穿越維洛山谷的海文大道。」
羅伯特偎著快要熄滅的營火看著地圖。「你說的沒錯,」他說。「那條路不但是最快的——看來似乎也是前面幾里路上唯一的途徑。
我們的南北方都橫跨著卡若理山脈——沒有任何其他的小路。」羅伯特皺著眉頭把地圖收好,還了回去,「大神官想必也很清楚這一點。」
韋德打了個呵欠。「那麼,」他說,一邊小心的把地圖收回到盒子里去,「這需要比我聰明的人才能想出解決之道,我只負責享受冒險的樂趣就好。」把盒子小心的收回袋子里之後,他像個小動物般的蜷縮起來,安詳的睡去。
羅伯特羨慕的看著他。雖然全身酸痛,但是壓力令他難以成眠。其他的人似乎都已經睡去,只剩下戰士在看顧著弟弟。羅伯特走向卡拉蒙。
「睡一覺吧!」他低聲說。「我會幫你照顧羅德利斯的。」
「不,」強壯的戰士回答。同時伸手將弟弟身上的斗蓬理了理。「他可能會需要我。」
「但是你得休息一會才行。」
「我會的。」卡拉蒙微笑道。「你自己好好休息吧,保姆大人。你的孩子們可都睡著了,連矮人也不再發抖了。」
「不用看也知道。」羅伯特說,「搞不好連維洛的大神官也聽得見他的鼾聲。兄弟啊!這樣的相聚真是出乎我們五年前所料!」
「又有什麼是我們預料得到的呢?」戰士輕柔的問道,同時低頭看著自己的弟弟。
羅伯特拍拍他的肩膀,接著裹著自己的斗蓬躺在地上。最後,終於沉沉睡去。
夜漸漸的過去——對守夜的人來說很漫長,對熟睡的人卻是很短暫。卡拉蒙接替史東,羅伯特接替卡拉蒙。
暴風雨整夜不停,風在湖面上掀起了一道巨大的白浪,閃電像著了火的樹枝般將夜空照亮,雷聲則持續不斷。
直到破曉,風雨才逐漸停息,半精靈看著東方破曉,雨雲仍然在低垂。天空中見不到烈日的蹤影。羅伯特感到越來越沉重的壓力,北方的惡劣天候看來沒有止境。
秋天的暴風雨非常罕見,特別像是這麼劇烈的暴風雨。風勢也凜冽的不大尋常,一般風都是由大平原上吹來,吹的是東風,但這會兒竟然颳起了北風。由於他對天氣特別敏感,因此這和羅德利斯所說有關星座的事一樣令他感到困擾。
雖然這只是清晨,但是他已經體會必須儘快撤離才行。於是他二話不說,便進到洞穴里叫醒其他人。
洞穴在灰濛濛的清晨里看起來有些霧蒙蒙的。緋月和韋德正在準備早餐。河風在洞穴後頭抖著緋月的皮毛斗蓬。羅伯特注視著他:羅伯特進來的時候正想要對緋月說些什麼,但並沒有說出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著她。
緋月臉色蒼白,看起來頗為困擾。羅伯特猜想,河風一定為了昨天晚上的失態而懊悔。
「我怕食物不夠了。」緋月把麥片倒進滾水中,一邊說。
「莉娜的櫥櫃里東西不多,」韋德抱歉的加上一句,「我們有一條麵包、一些牛奶、一塊乳酪,還有一些燕麥片。莉娜一定是把存糧都吃光了。」
「河風和我也沒有帶什麼乾糧,」緋月說,「我們也沒料到會有這趟旅程。」
羅伯特正準備要問她有關水晶杖和那首歌的故事,但是大家已經聞香而來。卡拉蒙伸了個懶腰,站了起來。他看著鍋子里的早餐,不敢相信的說:「就這些?只有燕麥片?」
「晚餐還更慘呢!」韋德微笑道。「你得勒緊褲腰帶了。反正你看起來也太胖了一點。」
大漢無奈地大聲嘆息。
這頓寒酸的早餐在寒冷的清晨沒有帶來一絲愉悅的氣息。史東不顧瓜分已經匱乏的食物,獨自一人到洞穴外面去守衛。羅伯特可以看見騎士坐在石頭上憂鬱地看著平靜的湖面。
卡拉蒙很快的就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又毫不客氣地吃掉弟弟的那份,趁著騎士走出去的時候在連他的那份也解決掉。之後便若有所思的看著其他人的早餐。
「你還要吃嗎?」他指著哈勃的麵包問道。矮人對他怒目而視。韋德看到他的眼神轉向自己的盤子,連忙把剩下的麵包塞進嘴裡,差點就噎到自己。
羅伯特心想,至少這樣可以讓他暫時閉嘴,免得被坎德人尖銳的講話聲所干擾。
韋德整個早上都在取笑哈勃,稱呼他海王子、船長,問他目前的魚市價格,帶他們渡河要收多少渡船費。哈勃終於忍不住對他丟了顆石頭,羅伯特只好叫韋德到湖邊去洗鍋子。
半精靈接著走到洞穴後部。「羅德利斯,你現在覺得身體怎麼樣?」他問,「我們馬上就要走。」
「我已經好多了。」年輕的法師用他輕柔、微弱的聲音回答。他正喝著一些自製的草藥。羅伯特瞧見杯里冒著熱氣的液面上,飄著幾片羽狀的綠葉。
葯的味道聞起來既酸又苦,羅德利斯喝下去的時候不禁皺起了眉頭。
韋德快步奔回洞穴中,錫制的鍋盤頓時叮噹作響。羅伯特咬牙切齒,想警告坎德人小聲一點,但他隨即改變了主意,反正也起不了什麼作用。
哈勃看到羅伯特臉上的表情,便從坎德人手上搶過了鍋盤,然後放進包裹。「留神點!」矮人低聲對韋德道。「否則我就把你的馬尾巴綁在樹上,把你吊起來,警告其他所有的坎德人!」
韋德伸手從矮人的鬍子里撥了一些東西出來。「哇——看呀!」坎德人快樂的大喊。「是海草!」哈勃大吼著撲向他,但卻被韋德敏捷地閃過了。
史東推開洞口的樹枝進來時,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的臉色看上去十分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