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四章 歸
他依稀記得那顆圓球,記得裡面發出炙人的綠光,當他看著光芒時,光芒便開始脈動著,越來越強。
他也知道,打從他將手放上龍珠上的那一秒鐘,他就明白自己犯了個大錯。
他既沒有足夠的力量、也沒有足夠的意志力可以控制它的魔力。但一切都為時已晚了。
龍珠已經控制住他、將他禁錮在其中,他惡夢中最可怕的部份在於他明知道自己在做夢、卻無力逃開。
如今這場噩夢,已成了可怕的現實。
羅拉克低下頭,嘴裡嘗到淚水的鹹味。接著,他感覺到肩膀搭上了一隻溫柔的手。
「父親,我不能忍受看著你掉淚。請你離窗戶遠一點.……
回到床上,我們的家園會再度復原的。你可以幫忙重新——」
但,看著窗外的景色,阿爾伯特也難以抑止自己的顫抖。羅拉克感覺到她的恐懼,凄然地笑了笑。
「我們的同胞會回來嗎,阿爾伯特?」他望著眼前曾生氣勃勃、如今卻泛著腐朽、衰敗的一片碧綠。
『當然!「阿爾伯特想也不想地回答。羅拉克拍拍她的手,道:」騙人,孩子!精靈幾時也會對彼此撒起了謊?「
「我想,也許我們一直都對自己不誠實。」
阿爾伯特喃喃地說著,回想起緋月所說的話。
「古老的真神不曾遺棄坎德拉,父親。一位米莎凱的牧師和我們一起旅行,並且告訴我們她所知道的。
我——我不想相信,父親。我很忌妒,她只不過是個人類。
為何真神會將希望寄托在人類身上?
但我現在明白了,真神果真如同我們想的那樣睿智。
他們之所以選擇人類是因為我們精靈根本不接受他們。在我們沉痛的心情里,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就像你我一樣,我們將會學到,我們無法活在這個世界上,卻又不想要跟它有瓜葛。
精靈們不只要為了修復這個地方而努力,更應該為了重建整個被邪惡摧毀的世界而努力。」
羅拉克傾聽著,將視線自眼前的景色轉回女兒瞼上。那張臉有如銀月般閃耀著光芒,他忍不住伸手撫摸著她。
「你會帶他們回來?帶我們的同胞回來?」
「是的,父親。」她緊握住他瘦弱的雙手保證。「我們會辛勤工作。我們會請求真神諒解。
我們會和克萊思上的所有種族共處——」眼中流出的淚水讓她哽咽,因為,她這才發現羅拉克已經聽不見她所說的話。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緩緩坐倒在椅子上。
「我為了這片土地犧牲一切。」他低聲說,「把我的屍體理在土裡,女兒。
我為它帶來了詛咒,或許我的死能為它帶來祝福。」
羅拉克的手自女兒手中滑落。無神的雙眼直視著西瓦那斯提飽經蹂躪的土地。
但他恐懼的神情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安詳的神情。
阿爾伯特沒有時間傷悲,留給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當晚,大夥打算離開西瓦那斯提。他們想在夜色的掩護下往北方前進,因為他們知道即將經過的土地籠罩在龍人大軍的控制下。
他們沒有任何地圖或是標記可供參考。
打從他們被騙往塔西斯起,他們便不敢再相信任何的古地圖。
況且在西瓦巴提斯所找到的唯一幅地圖也有了數千年的歷史。大夥決定盲目的從西瓦那斯提向北走,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港口可以通往聖奎斯特。
他們的裝備不多,因為這樣可以加快他們的速度。而且也沒有什麼可以攜帶的,除了他們憂鬱的心情以外。
當他們撤退的時候,精靈們帶走了每一樣可以吃的東西。
由法師攜帶龍珠;這是沒人敢跟他爭辯的安排。羅伯特起先還很擔心他們,要如何攜帶這顆直徑寬達兩尺的大水晶球。
但就在他們離開的前一天傍晚,阿爾伯特帶著一個小袋子來給羅德利斯。
「我的父親用這個袋子來攜帶龍珠。我一直覺得尺寸和那個龍珠不大會,但他說這個袋子是從魔法師之塔裡面拿到的。也許這會對你有所幫助。」
法師迫切地伸出瘦弱的手接過它。
「十卡卡,塔克堡。阿自比爾·莫以巴藍·基尼」他喃喃念著咒語,接著心滿意足地看著袋子發出粉紅色的光芒。
「沒錯,這上頭確實有魔法。」他低聲說。接著他抬頭看著卡拉蒙。「去把龍珠抬過來。」
卡拉蒙嚇得睜大眼。「我死也不幹!」大漢賭咒著說。
「叫你把龍珠帶過來!」羅德利斯憤怒地命令著哥哥。但後者仍然堅決地搖頭。
「喔,別傻了,卡拉蒙!」羅德利斯憤怒地說,「龍珠不會傷害不打算使用它的人。
相信我,親愛的哥哥,你根本連一隻蟑螂都無法控制,更別說龍珠了!」
「但它說不定也會把我關起來。」卡拉蒙抗議。
「啐!它要找的是——」羅德利斯猛然住口。
「是誰啊?」羅伯特靜靜地說,「繼續說啊!它要找的是什麼樣的人?」
「足夠聰明的人!」羅德利斯怒目而視。「所以我相信你們這些人很安全。
把龍珠帶過來,卡拉蒙,還是你想要自己背?還是你,半精靈?或者是你,米莎凱的牧師?」
卡拉蒙不安地看著羅伯特。半精靈意識到大漢正乞求他的首肯。
這對他來講並不尋常,因為他總是毫不遲疑地聽命於羅德利斯。
羅伯特也發現並不只他注意到卡拉蒙的沉默。羅德利斯的眼中正燃燒著怒火。
羅伯特這下更為法師感到擔心,這不合邏輯。他說服自己這一切只不過噩夢所留下的後遺症而已。
但這並沒有解決他的懷疑。他們應該怎麼處理龍珠?事實上,他發現自己並沒有太多選擇。
「讓我們面對現實吧,羅德利斯是唯一具有足夠知識和技巧可以,並且還有膽子可以處理龍珠的人。」羅伯特含混地說。「我贊成應該由他保管,或者你們之中有人要負起這個責任來?」
沒有人開口,雖然河風皺著眉頭,面色凝重地搖頭。
羅伯特很清楚,這個平原人如果有得選擇,他會選擇離開羅德利斯,丟掉龍珠,離開這個地方。
「去吧!卡拉蒙。」羅伯特說。「你是唯一能抬起它的人。」
卡拉蒙滿心不願地將龍珠從黃金台座上抬了起來。他伸出的手忍不住發起抖。
但,手放上龍珠后並沒有發生任何事。至少表面上看來沒什麼變化。
卡拉蒙鬆了口氣,悶哼著把龍珠抬到張開袋口等著的弟弟身邊。
「把它丟進袋子里。」羅德利斯命令。
「什麼?」卡拉蒙張大了嘴看著那巨大的龍珠和十分窄小的袋子。「不行,小弟!裝不進去的!它會摔破的!」
羅德利斯怒視了他一眼,大漢閉上了嘴。
「不行!卡拉蒙,等等!」羅伯特跳向前,但這次卡拉蒙照做了。
他看著弟弟的眼光,慢慢地將龍珠丟下。龍珠消失了!
「什麼?到哪裡去——」羅伯特狐疑地看著羅德利斯。
「在袋子里。」法師冷靜地回答,一手舉起袋子。「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自己看看。」
羅伯特看著袋子裡面。龍珠的確在裡面,毫無疑問。他看見了裡面旋轉著的綠色迷霧,彷彿具有自己的生命。
他讚歎地想,這一定是縮小了,因為龍珠看起來大小彷彿沒有改變,反而讓羅伯特產生了自己變大的錯覺。
羅伯特不安地退後。羅德利斯拉起袋口的繩子,很快地拉緊它。
接著一臉懷疑地看著眾人,他將袋子收進袍子內無數暗袋的其中之一。正要轉身離開時,羅伯特阻止了他。
「我們之間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不是嗎?」半精靈靜靜地問。
羅德利斯打量了他片刻,羅伯特隱約見到他的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惋惜,希望回到年輕時彼此信任,擁有友誼的眼神。
「不會的!」羅德利斯耳語道,「但這也是我付出的代價。」他開始劇烈的咳嗽起來。
「代價?給誰的?為了什麼?」
「不要問了,半精靈。」法師瘦弱的肩膀因為咳嗽而顫抖著。
卡拉蒙摟著弟弟,羅德利斯虛弱地靠著他。當他好了一點后,他抬起眼帘。
「我不能夠告訴你答案,羅伯特,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
他低下頭,讓卡拉蒙領著去找個地方在旅程開始前好好地休息。
「我希望你重新考慮,讓我們協助處理你父親的喪禮。」羅伯特對著站在星辰之塔前,和他們道別的阿爾伯特說。
「耽誤一天對我們來說沒有多大差別。」
「是的,請容許我們。」緋月誠懇地說。「我懂得很多關於這方面的事,如果羅伯特說的沒錯,我族的傳統和你們非常接近。
我是族中的牧師,我也曾經用浸泡過香料的布條包裹屍體,讓它可以——「
「不了,朋友們。」阿爾伯特臉色蒼白,堅定地說。「是我父親希望由我自己來的。」
這並不完全正確,但阿爾伯特很清楚一旦這些人看到她將父親的屍體理到地底去(只有地精和某些邪惡生物才會這樣做)會有多麼的訝異,這種想法讓她感到退縮。
她下意識地將視線投向標記他墳墓的那棵變形的樹,有隻醜陋的食屍鳥站在他的墓穴上。
很快地,她把視線移開,聲音有些哽咽。
「他的墓穴很——很早以前便準備好了,我自己也有足夠的經驗。請別替我擔心。」
羅伯特清楚地看見她的臉上有著痛苦的刻痕,但他沒有理由拒絕這項要求。
「我們懂了。」緋月說,緋月本能地、像是摟著一個迷路的小孩般地將阿爾伯特擁入懷中。
阿爾伯特起先有些排斥,但很快地,她就放鬆在緋月熱情的擁抱中。
「節哀順變。」緋月將阿爾伯特的黑髮撥離臉頰,接著退後一步。
「你埋葬了父親后,接下來有什麼打算?」當羅伯特和阿爾伯特兩人獨自站在塔前的階梯上時,他問道。
「我會回到我同胞的身邊。」阿爾伯特凄然回答。「這座森林的邪惡此刻已經消失了,獅鷲獸們會回到我身邊,載著我前往亞苟斯的。
我們會盡全力協助消滅這股邪惡力量,然後我們會回到家園來。」
羅伯特打量著西瓦那斯提,即使是在白天,這裡的景象也令人無法承受,晚上則更是無法形容。
「我知道。」阿爾伯特回答了他沒有說出口的想法。「這將會是我們贖罪的方式。」
羅伯特狐疑地挑起眉,知道她日後得需要多大的努力,才能說服同胞回到這裡。
然後,他查覺了阿爾伯特神情里所透露出來的決心。他估計成功的機率將會是一半一半。
他微笑著改變話題。「你會找時間去聖奎斯特嗎?」他問。
「騎士們會很榮幸你能大駕光臨,特別是其中一位。」
阿爾伯特蒼白的臉頰上出現了兩朵紅雲。「也許吧!」她的聲音幾不可聞。
「我現在還不知道。我對自己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但我還得花很多時間,才能讓這些領悟成為我的一部份。「她嘆口氣,搖搖頭。
」也許我永遠都學不會如何和他們相處。「
「像是學著去愛一個人類?」
阿爾伯特抬起頭,清澈的雙眼看著羅伯特。「他會高興嗎,羅伯特?因為我必須回到西瓦那斯提,他勢必得遠離自己的家園。
我知道,我將得面對他的逐漸老去,而我自己卻仍青春永駐,你想我會快樂嗎?」
「我問過我自己相同的問題,阿爾伯特。」羅伯特痛苦地想起他面對艾拉時所做的決定。
「如果我們否定了他人給予我們的愛,如果我們因為害怕失去而不肯施予,我們的生命將是一片空虛,我們失去的將會更多。」
「第一次見面時,我還在想為什麼這些人願意跟隨你。」阿爾伯特柔聲說道。
「現在我明白了。我會好好思考你所說的話。再會了,直到你生命的終點。」
「再會了,阿爾伯特。」羅伯特握住她伸出的手回答。他再也無話可說,只得轉身離開。
但他仍然忍不住要想,就像他以前常想的,如果我果真這麼睿智,那麼為何我的生命還是一團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