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八章 離
「我現在知道你是誰了，」他柔聲說，看到艾文的時候眼睛突然一亮。
「你會和我一起來吧？至少在我旅程剛開的時候……不要讓我單獨一個人。
我已經和朋友們一起走了這麼久，要我自己一個人……這樣離開……我覺得有點不大習慣。」
「我會和你一起走的，」艾文毫不遲疑地承諾。
「閉上你的眼睛，哈勃，好好地休息。這個世界的紛紛擾擾，已經與你無關了。
你已經贏得了安眠的權力。「
「睡眠，」矮人微笑著說。
「沒錯，這正是我需要的。你準備好了就叫醒我……該離開的時候叫醒我——」哈勃閉上了眼。
他輕輕地吸進一口氣，然後緩緩呼了出來……
羅伯特把矮人的手湊到唇邊。「老友，再會了，」半精靈低聲地說，同時把矮人的手放在他，已經停止跳動的胸口上。
「不要！哈勃！不可以，」韋德狂亂地大喊，整個人趴在矮人的身體上。
羅伯特輕柔地將大哭著將坎德人抱起來。韋德不停地亂踢、掙扎，但是羅伯特仍然像是抱小孩一樣，將他抱得緊緊的。
最後韋德終於因為精疲力盡而屈服了。他抱著羅伯特，傷心地哭泣。
羅伯特摸摸韋德的馬尾巴，接著他抬起頭，停頓下來。
「等等！老傢伙，你在做什麼？」他大喊。
羅伯特把韋德放在地上，很快地站起來。那年邁的法師將哈勃的屍體抱了起來，當羅伯特震驚地看著時，他開始走向盆地中央的那圈石塊。
「停下來！」羅伯特命令。「我們應該要給他舉行一個儀式，幫他建造一個墓穴。」
艾文轉身面對羅伯特。老人的表情十分嚴肅。他輕鬆地抱著沉重的矮人。
「我對他保證過，他不會一個人走，」艾文簡短地說。
然後他轉過身，繼續往那圈石塊前進。羅伯特遲疑了片刻，跟著他跑過去。
其他人彷彿被定在原地，獃獃地看著遠去的法師背影。
對羅伯特來說，要追上一個抱著那麼重屍體的老人，應該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是艾文的速度驚人，彷彿他和哈勃都像是空氣一樣輕。
羅伯特突然開始覺得，自己的身體十分笨重，好像要追上空中的一縷輕煙一樣困難。
他仍然踉蹌地踉在他後面，正好在老法師抱著矮人的屍體，走進石圈之內時追上了他們。
羅伯特想也不想地跟著擠了進去。
他一開始以為眼前是一地平靜的水，平靜到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干擾到它無波的表面。
然後他發現這不是水，這是一片圓形、光滑的黑色岩石！
黑色的表面，被打磨得十分光亮。它在羅伯特的面前，像是美麗的夜空一樣伸展開來。
而且，羅伯特低頭注視這片岩石時，他竟然看到了閃爍的星辰！
清晰得讓他不由自主的抬起頭，以為夜晚已經降臨了，雖然他也知道現在不過是下午。
他頭上的天空是湛藍的，沒有星星，沒有太陽。
羅伯特受到無比的震撼，雙膝一軟跪倒在池邊，再度往裡面看去。
他看見了星星，他看見了月亮，他看見了三個月亮，他的靈魂開始顫抖。
因為原本只有黑袍的偉大巫師，才能看見的黑月——現在他也能看見：就像是一片黑暗中的一個黑色的圓圈。
他甚至可以看見英勇戰士。和黑暗之後的星座消失之後，所留下來的空洞。
羅伯特想起了羅德利斯說過的話，「兩個都走了。
她降臨了坎德拉，羅伯特，他則是要來阻止她羅伯特抬起頭，看見艾文抱著哈勃的屍體，踏上了這黑色的岩石。
半精靈努力強迫自己跟上去，但眼前的這片黑色的岩石，就像地獄一般讓他沒有膽子踏上去。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老法師輕柔地走著，彷彿不願意吵醒懷中沉睡的孩子，走到了閃耀著光芒的黑岩正中央。
「艾文！」羅伯特大喊。
老法師既沒有回頭，也沒有轉過身。
他只是繼續走入那閃爍的群星中。羅伯特感覺到泰洛柯西爬到他身邊。
羅伯特伸出手緊握著他的手，正如同他握緊哈勃的手一樣。
老法師走到了池子的正中央……然後就消失了。
羅伯特吃了一驚。韋德一躍而起，開始跑向那閃閃發光的岩石。
但是羅伯特抓住了他。
「不行，韋德，」半精靈溫柔地說。「這次你不能和他一起去冒險了。時候還沒到。
你得要先和我待在一起。我現在需要你。」
韋德退了回來，難得的聽話，當他這樣做的時候，他指著前面。
「你看，羅伯特！」他的聲音發著抖。「那個星座！它出現了！」
當羅伯特看著那平滑的岩石表面時，他看見英勇戰士的星座重新出現了。
它們閃了一閃，讓整個池子裡面充滿了藍白色的光芒。
羅伯特立刻抬起頭，但他頭上的天空仍然是一片空虛。
「羅伯特！」卡拉蒙大喊。
「貝克萊爾！」羅伯特突然想起來自己做了什麼事情，立刻蹣跚地穿越崎嶇不平的地形，飛快地跑向貝克萊爾的屍體。
莉娜和卡拉蒙站在他身邊，附近的岩石沾滿了血。
當他們看著的時候，貝克萊爾開始抽搐，哀號。
這不是因為現時的痛苦，彷彿是為了記憶中的痛苦。貝克萊爾顫抖的手掩住胸口，慢慢地站起來。
剛剛恐怖的傷口現在只在他的身上留下一些清晰的血跡，這痕迹很快也消失了。
「他的名字叫做永恆之人，還記得吧？」羅伯特對面色灰敗的卡拉蒙說。
「史東和我看見他死在新格蘭德，被埋在幾噸的岩石底下。
他已經死了無數次，每次都會重新復活。他還聲稱他不知道為什麼。」羅伯特走到貝克萊爾的面前瞪著他，後者用陰沉、小心的眼光看著他。
「其實你知道，對吧，貝克萊爾？」羅伯特說。
半精靈的聲音十分輕柔，舉止非常平靜。
「你知道的，」他重複說，「你也準備要告訴我們。
很多人的命運，可能就掌握在你的手中。」
貝克萊爾看著地面。「我很抱歉……你的朋友……」他喃喃地說。
「我——我試著要幫忙，但是我——」
「我知道，」羅伯特吞咽著說。「我也很抱歉……對於我的所做所為。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
當羅伯特這樣說的時候，他意識到自己其實在說謊。
他其實有看到，不過他只看到願意看到的東西。他的生命中的過去，有多少事情像是這樣？
他看到的東西，有多少經過他自己心靈的扭曲？他不了解貝克萊爾，是因為他不想要了解他！
貝克萊爾對他來說，就像是他最討厭自己心中的黑暗秘密一樣。
他殺了貝克萊爾，半精靈也知道；但事實上，他的劍是刺穿了自己。
彷彿那道傷口讓裡面鬱積已久、腐化他靈魂的毒液流了出來。
現在那道傷口終於可以癒合了。哈勃的死像是萬能的靈藥，讓他想起善良的事物，讓他想起超越生死的努力。
羅伯特覺得自己終於掙脫了罪惡感的糾纏。不論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已經盡了全力，試著要導正所有的事情。
他曾經犯過錯，但是現在他可以原諒自己，繼續往前走。
也許貝克萊爾從羅伯特的眼中，看到了這些之前沒有過的情緒。
因為他很清楚地看到遺憾，看到了同情。
接著，「我很疲倦了，羅伯特，」貝克萊爾看著羅伯特哭紅的雙眼，突然說。
「我實在太疲倦了。」他的視線轉移到那黑色的鏡面岩石上。
「我——我很羨慕你的朋友。他現在可以安息了。
他已經找到了平靜。難道我永遠沒有這樣的機會嗎？「貝克萊爾握緊拳頭，打了個冷顫，最後用雙手掩住臉頰。
「但是我好害怕……我看見了結局非常接近了。我好害怕！」
「我們都很害怕。」羅伯特嘆口氣，揉揉發熱的雙眼。
「你說的對——結局已經很接近了，似乎是黑暗在等待著我們。貝克萊爾，答案在你的手上。」
「我會——我會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貝克萊爾斷斷續續地說，彷彿這些話是從他的體內，被一個字一個字拖出來。
「但是你們一定要幫我！」他緊抓住羅伯特的手。「你一定要保證幫助我！」
「我不能夠保證，」羅伯特嚴肅地說，「在我知道一切之前還不行。」
貝克萊爾坐下來，背靠著沾血的石塊。
其他人圍坐在他旁邊，把斗篷拉緊，因為越過山峰吹來的風越來越急，吹過這些奇怪的岩石，發出怪異的聲音。
風吹過這片蒼茫大地上的一切，讓一部分事物復甦，卻又讓另一部分事物消亡。
哈勃因為羅伯特的衝動離開了這個世界，而貝克萊爾由於永生的體質，沒有受到半點影響。
然而永恆之人並不因此而感到高興，他只想早點得到解脫。永生雖然對於每一個普通人有著莫大的誘惑，但實際上也是一種折磨。
羅德利斯如果在這裡，或許還有解救他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