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群山王國(三十三)
這不是復仇,菲林的同胞們,而是動個手術然後療愈傷痛。照我說的去做,現在就開始。」
有那麼一會兒她就站著不動俯視著人們,而接下來的情景象是一場夢境,群眾開始移動了。
獵人拔掉衣服上的羽毛、緞帶、階級標誌和珠寶裝飾交給侍童,歡樂和吹噓的氣氛蕩然無存。她扯下這層防護,強迫大家真正思考一會兒要做的事情。
沒有人喜歡這樣,眾人卻仍猶豫不決地等芙蘿婭繼續說下去,但她依然保持絕對的靜默,所有的人也不得不遲疑地看著她。她看到大家都將全副注意力放在她身上時,便再度開口。
「很好!」她平靜地稱讚人們。「那麼現在就注意聽我說的每一個字。他要一些馬兒抬的轎子或四輪運貨馬車,由負責馬廄的人員來決定哪種最好,並且在裡面墊好乾草。
人們不會把任何同胞的屍體拿去喂狐狸或讓烏鴉啄食,而是帶回來查明姓名,並準備火葬用的柴堆好榮耀戰死的人。如果知道家人住在附近,就傳喚他們來參加喪禮,住得遠的就派人傳話過去,並且將戰士的榮譽賜給那些失去親人的民眾。」
她眼中的淚水流到雙頰上,像鑽石般在初冬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當她轉身向另一群人下令時,聲調就變粗了,「菲林的廚師和僕人們!
在大廳餐桌上擺好所有餐具準備喪禮宴席,在小廳準備好水、藥草和乾淨的衣服,人們就可以為屍體做好火葬的準備。
其他的人都放下手邊的工作,去撿木柴堆成柴堆,等人們回來火葬和哀悼陣亡的同胞。」
她望著每個人的眼睛,臉上浮現出某種表情,然後就拔出劍高高舉起發誓:「當人們結束悼念之後,就準備為他們復仇!那些奪去人們同胞生命的人應該知道人們的憤怒!」
她緩緩降下劍刃,乾淨利落地放回鞘中,然後用眼神再次號召人們——「現在就騎著馬出發,菲林的同胞!」
菲林全身起雞皮疙瘩,而菲林周圍的男男女女都騎上馬,排成狩獵隊形。
博爾赫斯無巧無不巧地突然出現在馬車旁,套上馬鞍的輕步也正等待著它的騎士。
菲林想知道他在哪裡找到這黑紅相間的馬具,這正巧是悼念和復仇的色彩,他不禁納悶這是否是她訂做的,還是他早就知道該找什麼來。
她從馬車座位上走下來,直接跨上輕步的背,然後在馬鞍上坐穩,輕步也無視於如此新奇的騎乘方式,依然穩穩地站著。
她舉起持劍的手,狩獵大隊就在她身後快馬奔騰。
「把她攔下來!」陛下在菲林身後嘶聲說道。
菲林轉身看到他和赫爾墨斯,雙雙站在背後,群眾卻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們。
「不!」菲林斗膽大聲說出來,「你們感覺不到么?就別破壞氣氛了。
她幫大家重拾曾經失去的東西,他雖然不清楚那是什麼,但他們已痛心地想念它好長一段時間了。」
「是自尊心,」赫爾墨斯用低沉的聲調說道,「這是人們大家,尤其是菲林,早已失去的東西。你們瞧,在那兒騎馬的是一位王后。」
他饒富興味地輕聲說著,語調中還帶有一絲羨慕。
他緩緩轉身靜靜地走回堡里,接著人們身後便響起了嘈雜的聲音,只見群眾依著芙蘿婭的吩咐展開行動。菲林走在赫爾墨斯身後,眼前的景象讓菲林震驚不已。
陛下推開菲林跳到赫爾墨斯面前,憤怒顫抖地看著他,而赫爾墨斯也停了下來。
「你怎麼能讓這種事情發生?難道你控制不了那女人么?
她把人們當成笑柄!她以為她是誰,怎敢如此大膽地下命令,還從堡裡帶領武裝侍衛隊出去!
她以為她是誰,竟如此趾高氣揚地下命令!」陛下的聲音因怒火而嘶啞。
「菲林的妻子,」赫爾墨斯溫和地說道,「也是你的王妃殿下,而且是你選的。
父王向菲林保證你會選一名足以擔任王后的女子,他想連你都不知道自己的眼光有多好。」
「你的妻子?她會毀了你,你這笨蛋!她會趁你不注意時捅你一刀!
她會偷走他們的心,好建立自己的名聲!難道你看不出來么,你這傻瓜?
你或許樂於見到那隻群山母老虎偷走王冠,但我可不!」
菲林急忙轉身蹲在一旁彎腰系鞋帶,以免看到赫爾墨斯攻擊陛下。
菲林的確聽到巴掌打在臉上的聲音,還有一聲短促的怒吼。當他抬起頭,看見赫爾墨斯和之前一樣平靜地站著,而陛下卻蹲下來用手捂住口鼻。
「菲林不容許任何人羞辱芙蘿婭王妃,甚至菲林本人。
菲林認為菲林的夫人已經重新喚醒了士兵們的自尊心,或許她也鼓舞了菲林的自尊。」赫爾墨斯思索著,臉上露出略微驚訝的神情。
「國王會知道的!」陛下將手從臉上移開,驚恐地看著他手上的血,然後舉起顫抖的手對著赫爾墨斯。「父王會看到你的傑作!」他全身發抖,還差點因流鼻血而嗆到。
他稍微俯身攤開沾了血的雙手,以免在衣服上留下血跡。
「什麼?你想就這麼流著鼻血等父王下午起床后展示給他看?如果你有這能耐,就也過來給菲林瞧瞧!」然後他對我說:「卡茲!你難道除了站著發獃外,沒更好的事情做了么?
你走吧,去看看大家是否都遵從菲林夫人的命令!」
赫爾墨斯轉身大步走下迴廊,他趕緊遵命遠離陛下身旁。
儘管他在人們身後孩子氣地跺腳詛咒發脾氣,但人們都沒理他。菲林希望這件事至少不會被僕人知道。
這對公鹿堡來說可真是既漫長又奇特的一天。赫爾墨斯走訪克里克國王的房間,然後又回到他的地圖室里。
菲林不知道陛下在做什麼,但每個人都依照王后的吩咐迅速安靜地辦事,大家一邊竊竊私語,一邊在設宴和清洗屍體的廳中準備。
此刻菲林注意到一個重大的轉變。
那些對王后最忠心的女傭們,此刻發現自己有人隨侍在側,彷彿她們是芙蘿婭的影子似的。
那些貴族女傭毫不遲疑地來到小廳,監督僕人備妥加藥草的水和擺好毛巾及亞麻布,我自己則幫忙找木柴好搭柴堆。
傍晚時分,狩獵大隊回來了,他們莊嚴寧靜地護衛著馬車。
帶頭騎在前方的芙蘿婭看起來很累,彷彿被某種不是寒氣的冰冷給凍僵似的。菲林想走到她身邊,卻不願和牽著她的馬兒、護衛她下馬的博爾赫斯搶功。
她的靴子和輕步的雙肩都沾滿了鮮血。她輕聲吩咐侍衛們去清洗身體和梳整頭髮及鬍子,換上乾淨的衣服回到廳中。
芙蘿婭在博爾赫斯牽走輕步時獨自站立片刻,他從沒見過她散發如此憂愁的氣息。
她很疲倦。非常非常的疲倦。
菲林安靜地走向她。「如果您有需要,吾后。」菲林輕柔地說著。
她沒有轉過身來。「我一定要親自執行。但是,請靠近些,他可能需要你的幫忙。」她如此靜悄悄地說著,相信除了菲林沒別人聽到。
然後她往前走了幾步,等候的群眾也在她前面散開,在她沉重地發言時點點頭。
接著她沉默地穿越廚房,點頭讚許廚子們準備好的食物,然後在大廳里巡視,再度點頭讚許她所看到的一切。
當她進入小廳時,先是稍作停頓,然後脫下精心縫製的針織帽和夾克,露出柔軟的紫色亞麻布襯衫。
她把帽子和夾克拿給一位侍童,他看起來對此榮譽感到震驚。
接著,她走到一張桌子前把袖子捲起來,所有人都停下來轉頭看她,只見她抬頭望著滿臉驚訝的眾人們。
「把陣亡者的屍體抬進來。」她簡單明了地下令。
一具具令人悲愴的屍體被抬進來,數量多到令人心碎。菲林沒有細數到底有多少具,但比菲林預期的和赫爾墨斯的報告中所顯示的還多。
菲林跟在芙蘿婭身後,捧著一盆溫暖芳香的水,跟著她來回檢視一具具屍體,溫柔地清洗每張悲憤的臉,並且幫他們合上痛苦的雙眼,好讓他們安息。
其他人則排成如蛇般的長串隊伍,跟在人們後面,溫柔地替每具屍體寬衣,將身體徹底清洗乾淨、梳理頭髮和裹上乾淨的布。
然後,他察覺到赫爾墨斯也來了,身旁還跟著一位年輕的文書,來往於一具具屍體之間。
將少數已知的陣亡者名字寫下來,並簡短地記錄其他罹難者的外觀。
菲林告訴他其中一位罹難者的名字,凱瑞。
艾莉安娜和菲林最後一次得知這街頭小子的消息,是他已經去當傀儡師傅的學徒了,而他終止生命的方式也只比傀儡好一些,那笑得合不攏嘴的神情也永不復見。
當人們都還是男孩時,人們曾一起跑腿賺取一兩文錢,而他也在菲林第一次喝得爛醉時陪著菲林,大聲鬧笑到瀉肚子,然後把腐魚塞在小酒館主人的桌台下,只因他指控人們偷竊。
現在回想起來,人們共度的時光依然栩栩如生,但突然間卻變得不太真實,只因菲林部分的過去已被冶鍊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