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六章 青山綠水(六十二)
「然後她說了些什麼?」
「沒說什麼。」他露齒而笑。「但她臉紅的樣子還真漂亮。」
他嘆了口氣,突然間嚴肅起來。「我也直接問她還有沒有人讓她感到害怕,她卻挺直肩膀收起下巴,好像我在逼供似的。
她一如往常地說她衷心感謝菲林的關心,卻表示她能照顧自己。」接著他更小聲地問道:「她會在需要幫助時求援么?」
「我不知道。」菲林承認。「她很有勇氣,這是她自己的戰鬥法則。她會轉身坦然面對一切,但我卻四處潛行,試著趁其不備時快刀斬亂麻,然後溜得遠遠的。
有時她真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
博爾赫斯站起來伸展四肢,弄得肩膀咯咯作響。
「你不是膽小鬼,卡茲,這菲林可以擔保,或許你只是比她更了解各種可能性。
我真希望你不用再替她操心,不過我顯然白費心機。我會儘可能看顧她,在她的許可範圍之內。」接著他斜眼看著菲林。「阿發今天問我那位經常找我的美女是誰。」
「你怎麼告訴他?」
「什麼都沒說,他只是看著他。」
菲林知道這神情,他也知道阿發不會再過問這件事了。
博爾赫斯離開后,他便四肢攤開躺在床上試著休息,卻徒勞無功。
菲林靜靜躺著不動,想著就算菲林的心仍七上八下,至少菲林的身體可以休息。
一個識大體的人會把思緒都放在對國王的誓約上,但菲林恐怕自己大多的思緒都跑到獨自留在房裡的艾莉安娜那兒去了。
當他再也無法忍受時,就從床上起身悄悄溜進堡里。
樓下的大廳仍傳來逐漸微弱的喧囂,走廊也空無一人。
菲林靜靜地走向樓梯,告訴自己要非常非常小心,只要敲敲她的房門,或者進房片刻看她是否安好,僅止於此,只是最短暫的探望……
你被跟蹤了。夜眼對博爾赫斯那份新興的警覺,讓它的聲音成為菲林心中最微弱的耳語。
菲林沒有停下來,因為這會讓跟蹤菲林的人知道他起疑心了。
菲林刻意抓抓自己的肩膀,藉機轉頭一瞥身後,卻沒看到任何人。
聞聞看。
菲林照做了,先短短吸了一口氣,然後更深沉地吸氣,就聞到空氣中一股微弱的氣味,是汗味和大蒜味。
菲林輕柔地探索,全身的血液為之凍結。
那人躲在走廊遠程的一扇門邊,是黝黑修長且總是半合眼皮的欲意,也就是從維洛特魯召回此地的奧秘法術小組成員。
菲林極端謹慎地碰觸遮蔽他的奧秘法術防護,這微妙的隱匿讓菲林沒注意到他,是一種沉靜的自信,他相信可以悄悄的阻止菲林去做等一下想做的事情,非常狡黠巧妙,比凱東和羅森顯現出的力量更加微妙。
這個人可危險多了。
菲林走到台階拿起多餘的蠟燭后就回到房裡,好像那是菲林外出唯一的目的。
當他把門關上之後,感覺一陣口乾舌燥,然後顫抖地嘆出一口氣。
菲林強迫自己檢視心中的防衛,發現他並沒有呆在菲林心裡,也沒有窺探菲林的思緒,只是把他自己的思緒加諸於菲林,以便更輕易地尾隨菲林。
若不是夜眼提出警告,他就會跟蹤菲林到艾莉安娜的房門前。菲林強迫自己再度躺回床上,試著回想菲林在欲意回到公鹿堡之後的所有舉動。
菲林沒把他當成敵人,因為他不像凱東和羅森一樣時刻散發出仇恨的光芒。
他一直是個微不足道的安靜小子,長大之後也毫不起眼,幾乎沒有人會注意到他。
菲林真是個傻子。
菲林想他之前沒跟蹤你,但也不太確定。
夜眼,菲林的兄弟,他該如何謝你?
活著就好。接著一陣停頓。幫他帶薑汁蛋糕。
這是你應得的。菲林熱切地對它保證。
博爾赫斯生的火逐漸微弱,他也在入睡前感覺艾特羅房裡的氣流刮進菲林的房裡。起身去找他似乎是個解脫。
菲林發現他正不耐煩地等著菲林,他在小房間里走來走去,等菲林步出樓梯口時便撲過來一把抓住菲林。
「刺客是工具,」他嘶聲告訴菲林,「我似乎沒讓你明白這一點。人們只是工具,不依照自己的意志力行事。」
菲林靜靜地站著,因他語氣中的憤怒感到震驚。「我沒殺任何人!」菲林憤慨地說道。
「噓!輕聲說話。如果我是你,可不會這麼篤定。」他回答。「我執行了這麼多次任務,有很多次不是自己親自操刀,而是讓別人有充足的理由和機會代我動手,對吧?」
菲林無言以對。
他看著菲林然後嘆了一口氣,他的憤怒和力量也隨之而出,然後就輕聲說道:「有時候,你能做的僅是收拾善後,有時候人們就是得認命。人們不是轉動輪子的人,小子,你今晚的作為實在欠缺思考。」
「僕人和博爾赫斯也這麼告訴我,他也不認為芙蘿婭會同意。」
「芙蘿婭和她的孩子將在她的哀悼中度日,克里克可能也是。
看看他們目前的處境,一名外籍女子、已逝王儲的寡婦、未出世孩子的母親,還有一個在接下來幾年都無法行使權力的人。
陛下把克里克當成心智衰弱的無助老人,或許還是個稱職的傀儡,但不足以造成任何威脅,陛下也沒有理由立刻將他們丟在一旁。
喔,他同意芙蘿婭的處境不比從前安全,但她不直接和陛下對立,那就是她目前的處境。」
「她沒告訴他人們發現的事情。」菲林不情願地說道。
「她犯不著說出來,從她的舉止和抵抗他的意志力就可以看出來。
他把她貶為寡婦,你卻讓她恢復王妃的氣勢,而菲林真正擔心的是克里克。
克里克是唯一的關鍵人物,唯一可以站出來說話,即便是輕聲細語地說,'赫爾墨斯還活著,陛下沒有資格成為王儲。'他才是陛下必須恐懼的人。」
「我看到克里克了,艾特羅,真真實實看到他。
我想他不會透露自己知道的事情,而且在那遲鈍的軀體、麻木的葯癮和劇烈的病痛之後的,依然是那個狡黠的人。」
「或許是。但是他被埋在深處,而葯癮和病痛更會讓一個原本睿智的人做出傻事。
因傷痛而垂死的人會不惜一切孤注一擲,病痛也能使人鋌而走險,或者用不尋常的方式維護自己。」
他可真是解釋得太清楚了。「難道你不能和他商量,別讓陛下知道他曉得赫爾墨斯還活著?」
「如果那該死的瓦樂斯不擋著菲林,他也許能試試看。一開始的狀況原本沒那麼糟的;起初,他很聽話也很有用,非常容易自遠處操縱。
他從來不知道小販賣給他的藥草是從菲林這裡來的,也從不懷疑菲林是否存在。
但他現在像塊牛皮糖般一直粘著國王,就連僕人也無法讓他離開久一點兒。
從那時起,他經常一次只能見克里克幾分鐘,而如果菲林的弟弟能在半數的會晤中保持神志清明,那就算幸運的了。」
他的語氣透露出些許訊息,讓菲林不禁羞愧地低下頭來。
「我很抱歉,」菲林平靜地說道,「有時我忘了他對你來說不僅是國王而已。」
「嗯,雖然人們之間沒有那麼親密的手足之情,不過人們可是兩位一同老去的老人,有時這點反而讓人們更加親近。
人們一起度過了你目前的年紀所擁有的時光,人們一起靜靜談話,分享一去不復返的美好時刻。
菲林能告訴你這樣的感受,但畢竟和親身體驗不同。
這好比兩位外國人困在新來乍到的土地上,無法回到家園,只能借著彼此確認人們曾居住過的地方確實存在,至少人們曾經可以如此。」
菲林想到兩個在公鹿堡海灘上奔跑的孩子,從石頭上挖下貝類來吃,艾莉安娜和菲林。
思鄉之情時而興起,憶及那唯一可想起往事的人可真叫人倍感寂寥。菲林點點頭。
「噢,這樣吧,人們今晚想想該如何亡羊補牢。現在聽好了,他一定要聽你親口回復。
答應我,不在沒跟我商量的情況下,就做出引發嚴重後果的舉動。同意么?」
菲林低下頭。「我想說好,也願意答應你,不過最近就算我的一些小小舉動,都會像山崩里的小卵石般引發嚴重後果,接著事情一件一件堆積,讓我不得不立刻抉擇,根本沒機會和任何人商量。
所以,他不能承諾你,但我保證一定會試試看。這樣可以么?」
「我想可以吧!催化劑。」他喃喃自語。
「僕人也這麼稱呼我。」菲林抱怨著。
艾特羅本來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卻忽然停下來。「他真的這麼說?」他熱切地問道。
「他每次見到我都不忘用這個字眼棒喝我。」菲林走到艾特羅的壁爐邊坐在爐火前面,溫暖的熱氣讓菲林覺得舒服極了。
「博爾赫斯說太濃的精靈樹皮會引發情緒低落的後遺症。」
「你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