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一章 青山綠水(六十七)
菲林非常緩慢地上樓,然後敲敲博爾赫斯的房門。
「是誰?」這是博爾赫斯的聲音。
「是菲林。」他開門讓菲林進去。「艾莉安娜來這裡做什麼?」菲林開口發問,不在乎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像什麼,也顧不得綁著繃帶坐在博爾赫斯桌上的僕人。「她需要幫助么?」
博爾赫斯清了清喉嚨。「她為了藥草而來,」他為難地說道,「但我幫不上忙,因為菲林沒有她要的東西,然後僕人來了,她就留下來幫他照顧他。」
「星彩和蕾姆有很多藥草。」我說道。
「我也那樣告訴她。」他轉身清理為了幫僕人療傷而拿出來的物品。「但她不想找她們。」他的語氣透露著玄機,似乎在刺激菲林,迫使菲林提出下一個問題。
「她要離開了,」菲林小聲說道,「她要離開了。」他坐在博爾赫斯爐火前的椅子上,握緊擱在兩膝之間的雙手,然後發現自己正前後搖晃著,便試著想讓自己停下來。
「你成功了么?」僕人平靜地問道。
菲林停止搖晃。菲林發誓自己剛開始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沒錯。」菲林平靜地說道。「沒錯,他想我是成功了。」
我也成功地失去艾莉安娜,成功地耗盡她的忠誠和愛情,把她的愛視為理所當然,更成功地始終如一做好刺客該做的事,而且為了效忠國王而失去任何讓自己擁有自我人生的機會。菲林看著博爾赫斯。
「你愛星彩么?」菲林突然問道。「你何時決定離開她?」僕人可愣住了,兩眼瞪的大大的。
所以,原來還是有他不知道的秘密。我從沒見過博爾赫斯的臉色如此凝重,他雙手交叉在胸前,似乎在剋制自己。菲林覺得他可能會殺了我,但或許他只是想隱藏內心的痛苦。
「求求你,」菲林繼續說著,「我一定得知道。」
他瞪著菲林,接著謹慎地開口。「我不是個善變的人,」他告訴菲林,「如果菲林曾經愛她,就會一直愛著她。」
這就是了。
這樣的感情永遠不會消逝。「然而,你還是決定……」
「總要有人做決定。星彩辦不到,所以一定得有人為人們終止這場折磨。」
就像艾莉安娜為人們做決定一樣。菲林試著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腦袋卻空空如也,只得看著僕人。「你好一點兒了么?」菲林問他。
「比你好多了。」他真誠地回答。
「我是說你的肩膀,他以為……」
「只是扭傷了,並沒有骨折,比你受傷的心好多了。」
好個急智善意的戲謔,他真不知道他居然能如此滿懷同情地嘲弄菲林,這份好意幾乎讓菲林崩潰。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菲林心碎地說道。「他要怎麼活下去?」
博爾赫斯輕輕把一瓶白蘭地放在桌子中央,並在酒瓶周圍擺了三個酒杯。「人們得喝一杯。」他說道。「慶祝艾莉安娜在別處找到了幸福,人們將衷心祝福她。」
人們一飲而盡,接著博爾赫斯又倒了滿滿三杯酒。
僕人搖晃杯中的白蘭地。「剛才這麼做明智么?」他問道。
「就在剛才,他受夠了當個聰明人。」菲林告訴他。「我寧願當傻子。」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告訴菲林,卻仍與他一同舉杯,為所有的傻子乾杯;
而第三次是為了人們的國王乾杯。
人們的確很努力想要喝醉,但命運可不讓人們有充足的時間。
博爾赫斯的房門傳來一陣堅定的敲門聲,一定是提著籃子的蕾姆,只見她迅速進門並趕緊關上門。
「幫他把這東西處理掉,好么?」她提出要求,然後當著人們的面把籃子里的死雞放在桌上。
「晚餐!」僕人滿心歡喜地宣布。
蕾姆好一會兒才發現人們當時所處的狀況。看來這可讓她怒不可遏。
「當人們用自己的生命和名譽下賭注時,你們卻在這兒喝個爛醉!」她把矛頭轉向博爾赫斯,「為什麼你二十年來都沒學會這麼做並不能解決事情!」
博爾赫斯一點兒也不退縮。「有些事情是無法解決的。」他滿腹哲理地指出。
「喝酒讓菲林更容易忍受那些事情。」他輕而易舉地起身穩穩站在她面前,長年飲酒似乎讓他學到處理這類事情的訣竅。「你需要什麼?」
蕾姆抿著雙嘴,稍後便決定接續他的對話。「他要處理掉那玩意,而且需要治療淤傷的藥膏。」
「這兒的人都不找醫師了?」僕人自顧自地發問,蕾姆並不予理會。
「我來這裡的理由就是這個,所以最好帶著葯回去,免得有人想看。
其實菲林是來找卡茲,問問他是否知道有侍衛拿著斧頭劈開克里克國王的房門。」
菲林沉重地點點頭,並不打算像博爾赫斯那樣優雅地站立,倒是僕人跳起來大喊:「什麼?」他突然責罵菲林,「我以為你說你成功了!這是哪門子的成功?」
「我在極短的時間內所能達到的最佳境界。」菲林反駁。「不是成功就是失敗,人們已經儘力了。
況且,你好好想想吧,那是一扇結實的橡木門,他們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破門而入,就算進去了也會發現國王卧室的內門也同樣鎖得死死的。」
「你是怎麼辦到的?」博爾赫斯平靜地問道。
「不是我。」菲林脫口而出,接著看著僕人。「我言盡於此,人們現在需要的是彼此信任。」
菲林轉頭面對蕾姆。「王后和星彩還好吧?人們的化裝舞會進行得如何?」
「順利得很。王后因跌倒而受傷,而我自己也不確定她是否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因為摔倒導致的流產有時不會立刻發生,不過人們就別再操心了。
但瓦樂斯可白忙了一場,這傢伙自稱是醫師,對藥草的學問卻懂得太少。至於王子嘛……」蕾姆表現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模樣,不再說什麼了。
「除了我之外,難道沒有人擔心讓流產的謠言傳開來會很危險?」僕人輕快地問道。
「我沒時間想別的辦法。」菲林反駁。「大約一天之後,王后就會否認這個謠傳,並且表示孩子看來應該沒事。」
「所以,人們一時之間還挺安全的。」博爾赫斯說道。
「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就眼睜睜看著國王和芙蘿婭王后被送到商業灘去?」
「信任。我只要一天的信任。」菲林謹慎地說道,希望這就足夠了。
「還有,人們現在得各自分散,儘可能按部就班過日子。」
「沒有馬的馬廄總管和沒有國王的僕人。」僕人說道。「博爾赫斯和菲林可以繼續喝下去,他想這就是非常時期的正常生活。
至於你嘛,卡茲,他不知你這陣子給自己取了什麼封號,更別說你平常都在做些什麼。所以說……」
「沒有人會繼續坐著喝酒。」蕾姆未卜先知般地吟頌著。
「誠如卡茲所言,把酒瓶放到一邊去,保持頭腦清醒,然後各自解散。人們在這裡的言行舉止足以讓人們因背叛而遭吊刑處決。當然除了你之外,卡茲銀輝,你會被毒死,因為有王室血統的人不容接受吊刑。」
她這番話產生了毛骨悚然的效果。
博爾赫斯拿起軟木塞把酒瓶重新封好,而蕾姆則帶著裝有博爾赫斯給的藥膏的籃子先行離去,僕人稍後也跟隨她離開。
當他告別博爾赫斯的時候,他已經處理好這隻家禽,正拔著最後幾根牢固的羽毛,可見此人確實物盡其用。
菲林外出閑晃了一陣,並且回頭看看是否有人跟蹤菲林。芙蘿婭應該在休息,而菲林不認為自己受得了星彩的嘮叨,或者她剛才所洞悉的一切。
如果僕人在他自己的房裡,就表示他不想有人陪他,若是在別的地方,那菲林就不清楚是哪裡了。
來自內陸的人像瘟疫般入侵整個公鹿堡,真可媲美病犬身上的跳蚤。
菲林散步到廚房偷拿了些薑餅,接著陰鬱地到處亂晃,試著不思考並表現出漫無目的樣子,同時回頭走到菲林曾經藏匿夜眼的小屋。屋裡現在空空如也,里裡外外都荒涼的很。
夜眼很久沒藏身此處了,而選擇它偏愛的密林山丘,就在公鹿堡後頭。但是,不一會兒菲林就看到它的影子經過門檻,穿越敞開的大門進到屋裡。
或許智力本源牽制最令人心安的一點,就是永遠不用解釋。
菲林不需要對它重述前一天發生的事情,也無須尋找字句描述看著艾莉安娜離菲林而去是什麼滋味,它更不會發問或滿懷憐憫地與菲林交談。
人類的事情對它來說意義不大,它只依照菲林的感受強度行動,而不問原因。只見它走過來陪菲林坐在骯髒的地板上,讓菲林用一隻手抱住它,然後菲林就把臉靠在它的頸毛上。
人類組成的群體還真不中用啊!過了一會兒它對菲林這麼說。當你們都朝不同的方向奔跑時,怎麼還能一起狩獵?
菲林沒回答這個問題,只因菲林不知道答案,而它也不指望得到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