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夜中迷航守望的燈塔
第六章 黑夜中迷航守望的燈塔
十一月末,《雷雨》的演員表終於確定了下來,話劇團的演員表張貼在傳媒藝術學院的公告欄前,謝柔一排數下來:
周朴園——王安祈
魯侍萍——李悅嘉
周萍——謝定柔
蘩漪——喬西晨
魯大海——錢黎
等等!謝柔重新數上去,演蘩漪的居然是喬西晨!喬西晨不是蘩漪的替補演員嗎,怎麼現在在正式的演員表裡?
她會成為蘩漪的正式表演者!那阿春呢?
謝柔將演員表整個兒仔仔細細地瀏覽了一遍,還是沒有看到胡阿春的名字。
第五教學樓,謝柔背著包匆匆往前沖,沒看路,直直撞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懷抱里,熟悉的薄荷味撲鼻而來。
謝柔抬頭,看到正拿著書,穿著灰毛衣從教室里出來的韓定陽,他手裡還拎著包牛奶。
韓定陽扶住謝柔的身子,穩住她,柔聲問:「胡沖亂撞幹什麼?」
「阿定,你上課嗎?」
「剛下課。」
韓定陽揚了揚手裡的書,又問她,「你要遲到了嗎?」
「不是,我去找阿春,她有選修課。」
謝柔氣喘吁吁地說,「我去了啊。」
「急什麼。」
他把牛奶遞到謝柔面前,「喝點牛奶,慢點喝啊。」
謝柔正好有點渴,也不嫌棄,就著被韓定陽咬過的牛奶吸管喝了一大口。
周圍女生躁動了,尤其是韓定陽班上的女孩,幾時看到他對誰這麼好過,連牛奶都可以一起喝!
她們看謝柔的眼神變化了,然而謝柔渾然不覺,只顧跟韓定陽解釋:「就是……我們報名去參演《雷雨》的話劇,可是我剛剛發現,她的角色被替補演員頂掉了,所以要去問問是什麼情況。」
「你要演《雷雨》?」
韓定陽只抓跟她有關的重點,「你演誰?
嗯……別說,我猜一下,不會是魯大海吧?」
「喂!」
謝柔作勢要打他,韓定陽笑著躲開:「我猜你不會演女性角色。」
還真是了解她啊!
「其實差不多,我演大少爺周萍。」
韓定陽喝了口牛奶,想了想,說:「挺適合你優柔寡斷、瞻前顧後的性格。」
「哪有優柔寡斷啊!」
謝柔不服,「你別亂說。」
這時候上課鈴聲響起來,謝柔要趕緊去找阿春,於是匆匆告別了韓定陽。
「你表演的時候,我會過來看!」
韓定陽沖她的背影喊道。
謝柔回身跟他比了個OK的手勢。
進了選修課教室,謝柔一眼就看到坐在最後排的阿春。
謝柔走上前,握住阿春的手,表情很嚴肅:「我來找你,說正事的。」
「怎麼了?」
謝柔將那份列印下來的演員表遞到阿春面前,阿春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拿筆在自己的書上勾畫筆記,喃喃道:「這個,元旦的時候我可能會有點事,所以就把角色讓給喬西晨了。」
「你有什麼事?」
「到時候可能有個走秀節目,我要去參加。」
阿春說,「是偶然的機會啦,在街上遇到一個什麼公司的經紀人,說我氣質很好,讓我去試試啦。」
謝柔懷疑地看著阿春:「真的嗎?」
之所以不相信,是因為阿春對蘩漪這個角色相當喜歡,每次都是她主動找自己排戲,全心全意地要演好這個角色,大半夜了都還打著手電筒在被窩裡背台詞。
聽她這樣輕描淡寫地說要放棄這次機會,去走什麼勞什子秀,謝柔有些懷疑。
「真的是你自願放棄?」
她問她,「是不是喬西晨對你說了什麼?」
謝柔知道,喬西晨家裡挺有背景的。
她看到演員表的第一反應,就是喬西晨威脅了阿春,所以才這麼急匆匆地跑過來詢問阿春。
「你想到哪裡去了!」
阿春說,「又不是演宮斗劇,哪有這麼多套路?」
謝柔不這麼想,他們傳媒藝術學院的同學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要麼家裡有錢有勢,要麼就是有顏值有靠山,要麼會做人,跟輔導員關係好。
聽學姐說,每年的評優、評先、評獎學金,明裡暗裡的操作都是不可說的。
阿春在B城沒有靠山,謝柔就要當她的靠山。
「要是喬西晨威脅你,讓你放棄這個角色,你一定告訴我,我不會讓她得逞的!」
謝柔氣呼呼地說,「不就是拼爹嗎?
她要搞東搞西,我們奉陪到底,誰怕誰!」
阿春笑了:「得了,柔柔,你就別坑你九泉下的父親大人了。」
「我還有我哥呢。」
謝柔理直氣壯地說,「再不濟,我還有阿定呢。」
皇城根兒,紅牆大院里出來的小子,做事說話,勢必有三分底氣。
阿春板著臉教訓謝柔:「越說越離譜了啊,咱根正苗紅,不搞這些歪門邪道。」
「那就憑實力說話。
喬西晨的演技遠比不上你,她憑什麼演蘩漪!」
阿春抿了抿嘴,心裡的不甘一閃而過。
不甘心又能怎樣?
兩天後的晚自修,阿春不想聽謝柔在自己耳邊碎碎念這件事,所以很晚才離開自修室。
她拖著疲憊的步子去了衛生間,站在面盆邊,用水潤濕了自己紅撲撲的臉頰。
就在這時候,她從鏡子里看到喬西晨從隔間出來。
兩個人的目光透過鏡子,電光石火般撞擊在一起。
「看好你的好朋友,別讓她再來找我了。
你知道我嘴巴又沒把門兒的,一激動說漏嘴了,可就尷尬咯。」
喬西晨打開水龍頭,洗了手,整理自己的儀容。
阿春沉聲說:「你答應過我的。」
「我是答應過你,只要你把蘩漪的角色讓給我,我就不告訴謝柔你騙她的事。」
喬西晨拿出口紅給自己補妝,「可是你知道那傢伙多討厭,整天纏著我,逼問我,我都要被她煩死了!」
阿春說:「我會跟她好好聊聊。」
喬西晨說:「你最好這樣。
別看現在她對你好,要是知道你對韓定陽的那些小心思,我還真是挺好奇,她會繼續跟你做朋友,還是噁心討厭你呢?」
阿春緊緊攥著化妝包的手抖個沒完,她儘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不至於失態:「我對韓定陽沒有……」
她突然頓了頓,話鋒一轉,卻說:「你要是敢說的話……」
「你要怎樣?」
喬西晨才不怕她威脅,她一個鄉下來的,不就是臉蛋好看,還能翻什麼浪花?
「我和韓定陽只是好朋友,你要是敢胡說八道……」阿春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會和你同歸於盡。」
大禮堂,謝柔跟喬西晨正在排練對手戲。
「不,你不要這樣說話……你過來,你……你怕什麼?」
「哦,我不要你這樣笑!不要你這樣對我笑!」
蘩漪歇斯底里地拍著自己的頭:「哦,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為什麼要活!」
台下,阿春紅了眼睛。
她也恨她自己,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謝柔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害怕她被人搶走,她害怕孤獨,害怕像過去一樣陷於黑暗中,無人問津。
她近乎痴了。
沒一會兒,排完戲的謝柔坐到她身邊:「不是吧!你看哭了!」
「啊……」阿春連忙擦了眼角滲出的眼淚,解釋道,「是你們演得太好了。」
謝柔連連搖頭:「我覺得跟她走戲,沒有跟你演有感覺。
她的演技,連你的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太假了。」
「你是作為我的好朋友才這樣想,客觀地說,喬西晨的演技還是不錯的。」
「天地良心,我講的絕對是大實話,你的演技比她好一百倍!」
「謝謝你這麼捧我的場。」
阿春說,「不過,柔柔,你別再去找喬西晨鬧了。
她沒有對我做什麼,是我主動把這個角色讓給她的。」
謝柔看著她,無奈又不甘:「到底是為什麼啊!」
阿春說:「我是真的很想去走那個秀,這才自願放棄的。」
「那是什麼秀?」
「泳裝秀吧。」
「泳……泳裝!」
謝柔捂著胸口。
「你別那麼驚訝。」
阿春捏了捏謝柔的臉蛋,「咱們要投身的這一行,思想可不能保守。
身體是本錢,你不把你的本錢露出來,誰捧你呢。」
「阿春,你在說什麼呀!」
謝柔不理解,「難道咱們不是靠演技、靠實力出頭嗎?」
「演技和實力是很重要,那是基礎。
可是只有基礎還不行,咱們還要不斷地墊高地基呀!機會從天上飛過去的時候,你不站得更高,怎麼夠得到?」
謝柔困惑地看著阿春,有那麼一瞬間,突然覺得她有點陌生了。
「別那樣看著我,柔柔。」
阿春嘆息了一聲,「也許你哥哥或者阿定,能在未來你成名的道路上幫到你,可是我不行啊,我必須靠自己闖出一番天地來。」
謝柔突然沒有話說了。
無可否認,阿春說的都是對的,她沒有任何話語可以反駁。
這個社會、未來……擺在面前的都是非常現實的東西。
成長,與之相伴而來的就是蛻變的陣痛。
阿春正在蛻變,從毛毛蟲變成美麗的花蝴蝶,謝柔卻只能遠遠地看著,幫不了她什麼。
畢竟她只是她的朋友,關係再好,也只是朋友,沒有辦法左右她自己的決定,以及她的人生。
幾天後,謝柔迎來了一場極其痛苦的四級考試。
這是十二月中旬,謝柔站在教室門口,抖了抖羽絨服上的一身寒雪,剛坐到位子上,就看到同樣一身黑色羽絨服的韓定陽走進教室。
一進來,就有前排好幾個女生抬起頭來看他,目光從他進門一直追到他坐到位子上,都沒捨得移開。
他看了看坐在自己後面的謝柔,順手撿起她的准考證,前後排啊。
謝柔一看到他就如見了救星,慌忙抱住他的手臂,大喊一聲:「阿定!」
韓定陽嚇了一跳。
「阿定居然在我前面!你真是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我的阿定定!」
謝柔用力蹭著他的手臂。
羽絨服袖子蓬蓬鬆鬆的,有一股鴨絨味道。
「阿定定,你一定會幫我的,對不對!」
「呃……」韓定陽將手臂從她懷裡抽出來,轉過身,默默地拿出單詞本,「我裸考。」
謝柔「嘁」了一聲,裝吧,才不信你裸考。
播放聽力的時候,謝柔一頭霧水,丫的,基本全部聽不懂。
什麼鬼,說了什麼?
你倆能不能慢點聊!什麼?
這道題就過了?
等等,到哪道題了?
啊啊!
韓定陽卻很是輕鬆,差不多錄音放過一遍,他就能選出答案。
他再回頭看謝柔,這傢伙皺著眉頭,咬著筆杆子,正在A和B的選項中苦思冥想,最終篤定地選了C。
這是她唯一聽懂的一道題。
然而,韓定陽低聲說:「現在放的錄音是後面那道題的。」
一遍聽力下來,謝柔幾近崩潰了,後面的題根本不想做了。
五十分鐘后,韓定陽做完了試卷,看看監考老師,然後小心翼翼回頭掃了眼她的試卷。
空白了一大片……慘不忍睹。
韓定陽心說,這傢伙是不是覺得上了大學就萬事大吉了?
以前高三英語還能上高分,現在居然墮落成這個樣子了。
謝柔望了望正在玩手機的監考老師,用筆戳韓定陽的背,低聲哀求:「阿定啊。」
韓定陽沒理她。
「阿定定啊。」
他偏頭看她,比嘴形:「叫爸爸都不行。」
十分鐘后,謝柔:「爸爸!」
韓定陽不忍心,還是偷偷將機讀卡從背後遞了過去。
「快點!」
「啊啊,我愛你阿定!」
韓定陽微微挑眉,摸了摸自己的下頜。
愛了他這麼久,難得居然會在這時候承認。
雖然謝柔只顧著抄答案沒有在意剛剛自己說了什麼,不過韓定陽心裡卻漸漸地開了花,釀的蜜也甜甜膩膩的。
「同學,抄得開心嗎?」
監考老師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謝柔的2B鉛筆突然頓住,一瞬間全身骨頭都硬了。
她機械地回頭,看到監考老師板著一張臉,直接扯過她手裡的機讀卡,質問:「誰給你的!」
「沒有誰!」
謝柔連忙說,「我……我撿的!」
「撿的?」
韓定陽心裡暗自腹誹:蠢貨!這都能被發現。
韓定陽的機讀卡還沒有寫名字,所以老師前後左右地檢查周圍同學機讀卡。
「那是我的。」
他淡定舉了手。
監考老師伸手就要收走韓定陽的試卷。
謝柔連忙道:「老師,是我搶了他的機讀卡!真的,我搶他的,跟他沒關係!」
「一會兒說撿的,一會兒說搶的,你當我傻?」
謝柔都要哭了,追著監考老師苦苦哀求:「真的,求求你了,老師,真的跟他沒關係!是我搶了他的機讀卡,他不願意給我抄的,我……我都不認識他!」
韓定陽扶了扶額,索性也就不考試了,背起斜挎包,走過去拽著謝柔的手,將她拉出了教室:「算了。」
算了,這麼多同學看著,這件事沒有商量的餘地。
「阿定……」謝柔全身都在抖,連聲音都變了,「怎麼辦啊,阿定!」
韓定陽本來還想說幾句風涼話,嘲諷她不好好準備,這時候知道著急了。
但是看著她哭兮兮又害怕的樣子,他心就軟了,說不出硬話,更不忍責怪她。
「大不了明年再考,小事。」
「真的嗎?
真的不會有問題嗎,會不會全校通報批評?」
「你以為這是高中?
安心了,不會有事,最多不過廢掉這次考試成績。」
「阿定,我對不起你。」
謝柔低頭,悶悶地說,「真的,特別特別對不起。」
韓定陽擼了擼她的腦袋:「笨蛋。」
雖然韓定陽不大放心,晚上還給她發簡訊,叫她別想這件事了,想多了晚上又失眠,但謝柔還是自責地檢討了一晚上。
第二天課間,有人把她從教室叫出去。
看著面前高高瘦瘦的女生,謝柔想了好久,才記起來,她叫蔣亦初,上次在研究室遇到過,韓定陽的學姐。
「學姐找我有事嗎?」
快上課了,蔣亦初懶得跟謝柔廢話,直言道:「你知不知道昨天你害定陽被老師狠罵了一頓!」
謝柔心猛地一提。
蔣亦初生氣極了,有點激動:「四六級作弊,真的追究起來,輕則取消學位證書,重則量刑你知不知道!」
取消學位證書……量刑!
謝柔整個人都蒙了。
「我……我不知道,阿定說沒事的,阿定說……」
「你是傻的嗎?
自己沒腦子不會想嗎!作弊是多嚴重的事情!」
蔣亦初憤恨地看著她,「你以為上了大學,就什麼都不用管了?
這次事情要不是我們老師壓下來,你以為定陽能這麼輕鬆地矇混過去了?」
謝柔眼睛紅了,她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這麼嚴重。
蔣亦初狠狠地說:「哦,你這次考不成,明年再考就是。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定陽的檔案里出現一個考試作弊的不誠信污點,將來保研、考博,甚至出國深造都會受到影響,你擔待得起嗎?」
「你們藝術生自甘墮落,但是不要拖著定陽。」
蔣亦初轉身離開。
阿春拿著水杯從教室出來,剛好聽到蔣亦初說完這句話。
「說誰呢!」
阿春走過來,攔住蔣亦初,「藝術生怎麼了?
你別看不起人!我們也是六七百分考進來的,誰自甘墮落!」
阿春聲音很大,周圍同學基本上都是傳媒藝術學院的,聽到這句話,也都圍了上來,憤憤不平地聲討蔣亦初:「對啊,你憑什麼看不起藝術生?」
「你什麼學院啊?
這麼了不起。」
蔣亦初翻了個白眼。
她的確看不起他們,不僅僅是她,其實學校里很多人都不是很喜歡傳媒藝術學院的同學。
因為他們是整個學校最會打扮,也最能鬧騰的一群人。
他們顏值高,身材好,引領著學校時尚的潮流,走在路上是相當亮眼的一道風景線。
可是這樣特立獨行的一群人,是絕不會贏得踏踏實實、勤懇學習的同學們的好感。
蔣亦初陷在了傳媒藝術學院同學聲討的浪潮中,而阿春回過頭來,卻看不見謝柔的蹤影。
寒天雪地,白茫茫的一片乾淨世界。
謝柔哭著走在操場上,在雪地里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
寒風凜冽地刮著,眼淚一流出眼眶便被迅速風乾,成為冰碴子,她凍得臉都麻木了。
她走到電子科院的圖靈雕像前停下了腳步。
她想向韓定陽道歉,千言萬語堵在心頭,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因為自己的愚蠢,差點毀了韓定陽的前途!
能彌補什麼?
她什麼都做不了,連道歉都沒用。
當他不怪你的時候,道歉變成了最蒼白無力的語言。
謝柔背靠著圖靈雕像蹲下來,一抽一抽的哭泣變成了捂嘴低聲號啕大哭。
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滿心的歉疚,除了哭,什麼都做不了。
溫暖的研究室里,韓定陽穿著工作服,正在擺弄一隻光滑的機械智能手臂。
學長周平亮打開窗戶透氣,驚呼一聲:「喲,外面有女生蹲在雪地里哭。」
韓定陽頭也沒抬,淡定地說了聲:「被冷哭的吧,快把窗子關上。」
周平亮關上窗,漫不經心地說:「蔣亦初說去找人理論,怎麼還沒談完?
我還有個演算法要找她論證呢。」
「談什麼?」
「就上次作弊的事兒。」
韓定陽突然抬頭,周平亮連忙捂住嘴:「噢,說漏嘴了。」
下一秒,韓定陽猛衝到窗戶邊。
往外望去,冰天雪地中那一團瑟縮的熟悉身影一瞬間攝住了他的心。
韓定陽跑到圖靈雕像前,謝柔卻已經離開了。
他繞著雕像兜了一圈,焦慮地四下探望,都沒見謝柔的身影。
地上一排腳印已經被雪掩埋,不甚清晰。
韓定陽拿出手機給謝柔撥過去。
電話響了好多聲,謝柔都沒有接。
韓定陽手按著額頭,顯得很焦慮。
在電話即將斷掉的最後時刻,謝柔終於接了電話。
電話那邊,傳來她略有些喑啞的聲音:「阿定……」
聽到這一聲「阿定」,韓定陽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傻子,你在哪裡?」
「我剛剛來找你了,但是現在已經走了。」
謝柔的聲音微弱無力,隱約能聽得出哭過。
「來找我啊。」
韓定陽站在圖靈的雕像前,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光滑的大理石基柱,他聲音溫柔,帶著一絲責怪,「走什麼?」
「我覺得沒臉見你,阿定。」
謝柔垂著眸子,歉疚地說,「學姐說的都對,我自己不學好還拖累你。」
「放他……」韓定陽險些爆粗口,他煩躁地理了理衣領,平復了片刻,安撫道,「別亂想了,謝定柔。
就咱們從小到大的情誼,沒什麼拖不拖累,知道嗎?」
「阿定,你這麼好。」
謝柔又抽泣了一聲。
「打住。」
韓定陽稍稍嚴肅地叱了聲,「不準哭。」
「阿定,我以後會很努力的。」
謝柔向他保證,「我會好好學演戲,我要變得越來越好。」
好到足以與你相配。
「乖了,未婚妻。」
「謝謝你,未婚夫。」
韓定陽低頭笑了聲:「快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我去圖書館上自習。」
「喲,還真上進了?」
謝柔篤定地說:「嗯!」
韓定陽嘴角有收不攏的笑意,心情舒暢。
能讓那傻妞鼓足幹勁,即使再被老師罵十遍,這也不虧。
他轉身,看到不遠處走過來的蔣亦初。
一瞬間,臉上笑意收斂。
蔣亦初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似的,看到韓定陽,幾步小跑上前來:「定陽,這麼大的雪,你在外……」
她還沒有說完,韓定陽已經轉身進了大樓。
他沒有理她,甚至連看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一陣凜冽的寒風吹過,蔣亦初不禁哆嗦了一下。
前面那個男人的背影,自始至終冷硬又決絕,彷彿懸崖峭壁上的頑石。
蔣亦初從來沒見他對誰溫柔過,如果有的話,可能只有那個名叫謝柔的女孩了。
她恍然大悟,自己為什麼這樣生氣,因為……她有點嫉妒她。
謝柔還真是上進了,每天除了排練和上課外,其他時間她基本都待在圖書館和教學樓的自習室,準備期末的複習。
上課的時候,穿梭在教學樓走廊里,謝柔時不時會看到韓定陽。
他不怎麼喜歡背書包,去上課時總是拿當堂的課本,外加一個筆記本,一支筆,簡簡單單。
謝柔有時候遠遠地見他走過來,趁他還沒有看到自己,趕緊腳底抹油,溜掉。
平安夜前一天的自習室,謝柔曲腿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翻著一本名叫《電影聲音》的專業書,一邊標記重點,一邊在小本上做筆記。
邊上似乎有人坐了過來,她也沒在意,頭也沒抬。
那人也拿出了課本開始學習。
不過,謝柔餘光很快掃到那人。
邊上的人似乎在看她,她恍然抬頭,便看到韓定陽手撐著頭,似笑非笑地盯著她。
謝柔嚇得差點沒了命,趕緊把擱在椅子上的腿放下來,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心虛地問:「怎麼是你?」
韓定陽悠閑地轉著筆,低聲說:「學習。」
謝柔將目光落到書本上,看了兩行,又偷偷瞅他一眼,韓定陽還在專心致志地盯著她。
「呃……想幹嗎?」
韓定陽微笑著,壓低聲音:「想……」他沖她比了個嘴型,謝柔看明白之後,紅著臉輕輕踹了他一腳。
韓定陽也不看書,就盯著謝柔看,看得謝柔心裡痒痒的、毛毛的。
「我要學習了。」
「沒攔著。」
「但是你盯著我,我不能集中精力。」
他笑:「緊張我啊?」
謝柔低頭繼續看書,不理他。
韓定陽指尖快速轉了轉筆頭,凝望著她微微泛紅的臉頰。
可愛,想咬死她。
「阿定,今天很閑嗎?」
謝柔一邊做筆記一邊問。
「期末了,能閑到哪兒去。」
前排有同學回頭對他倆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謝柔連連道歉,不再說話了。
韓定陽停下轉筆的動作,扯開筆蓋,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把本子遞給謝柔。
謝柔接過筆記本,潔白的紙張上,他的筆鋒張揚而字跡規整。
「期末了,能閑到哪兒去。」
謝柔心說:知道啦,知道你不閑。
她把筆記本放在邊上,繼續看書。
沒一會兒,韓定陽又將本子拿過去,寫了幾個字遞給她:「你什麼時候回家?」
謝柔側眸看他,他挑挑眉,指了指本子,讓她回答。
還真是……不依不饒要跟她聊天。
謝柔快速寫道:「第一門考試在1月10號,最後一門考試在1月18號,中間沒什麼事,但也要待在學校複習功課。」
她想了想,又問:「你呢?」
韓定陽寫了又遞給她:「我12號就考完了,不過我可以等你一起。」
謝柔:「不用啦,你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在學校蠻無聊的。」
韓定陽看了看筆記本,又抬頭看她,謝柔對他露出真誠的微笑。
他對她比了一個無聲的嘴型:「不無聊。」
好吧,雖然只需要坐不到九個公交站的車就到家了,但是既然他要等著她一起回家,那就一起唄。
韓定陽陪她上晚自習到深夜,送她回了寢室。
回去以後,謝柔跟阿春絮絮叨叨講在自習室遇到的韓定陽的事,說他很無聊,跟她遞了一晚上的小字條,又聊了些閑話,說有女生主動追求楊修,結果那小子在大馬路上直接被嚇暈了云云。
阿春整理著自己的被單,嘆了聲:「柔柔,你真的看不出來嗎?」
謝柔愣愣地問:「什麼?」
阿春抿了抿嘴,她不想說,可是她也不想謝柔因為後知后覺而錯過。
「韓定陽喜歡你啊!」
謝柔臉紅了,低聲說:「我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
他已經表現得那麼明顯。
她送給他的表,他一直都戴著,從來沒有摘下來過。
看著謝柔這模樣,阿春突然有點感傷:「我出去跑跑步。」
阿春走出房間,謝柔的聲音從屋裡傳來:「謝謝你。」
阿春嘴角揚了揚,頃刻間有一行眼淚從臉頰滑落,隱沒在濃郁的夜色中。
阿春雖然不是孤兒,可是從小到大,父母對她疏於看顧,一心撲在生養兒子上面。
無人關心照拂,她漸漸開始封閉自己的內心,直到謝柔的出現,給她封閉的世界打開了一扇天窗。
謝柔是她唯一的朋友,現在她已經屬於別人了,自己卻被永遠留在了黑暗中。
平安夜,一堂有關民國流行服飾史的選修課上,阿春收到一張字條,是從後面遞過來的。
字條上有一排娟秀規整的字:「你是謝柔的朋友?」
阿春回頭,看到一個清秀乾淨的男生,皮膚比女孩子還白,穿著純色的襯衣,坐在她的斜後方。
一見她回頭,那男生連忙用書擋住臉,將頭埋進書里。
阿春隱約記得,他是韓定陽的朋友,好像叫什麼楊修的。
謝柔說過,那傢伙犯恐女症,從來不敢開口跟女生講話。
阿春寫了兩個字遞給他:「有事?」
沒多久,楊修將字條遞迴來:「今天平安夜,你還來上課?」
無聊。
韓定陽的朋友,都跟他一樣,無聊又討厭。
阿春將字條揉成團扔在邊上,不再理會。
她不怎麼喜歡跟男生講話,生理性地討厭男生。
楊修見阿春不理人了,欲言又止,卻也不再打擾她。
本來以為是謝柔的朋友,會稍微友善一點,他就想試試看,能不能挑戰自己,和她講幾句話,結果碰了個釘子,他有點小失落。
快放學的時候,楊修決定再試試。
這一次,他鼓足了勇氣,準備要突破一下。
紙團扔過來,阿春本來不想撿,但是一回頭就看到楊修殷切的目光。
兩人對視一眼,他連忙捂住臉。
還害羞了。
阿春微微皺了皺眉,心生厭惡,但還是打開了字條。
「我聽說,今晚平安夜有女生要跟阿定告白哦!」
阿春心說關我屁事,將字條隨意扔邊上。
過了幾秒,她想到了謝柔。
其他女生都要捷足先登了,不知道這傢伙到底還在磨嘰什麼。
優柔寡斷,這名字真不是白取的。
她重新撿起字條,寫道:「是誰?」
楊修激動地接過阿春扔過來的紙團,打開的時候手都在抖。
「好像是他學姐,我聽蔣承星說的啦。
那個女生之前跟阿定告白過一次,被阿定拒絕了。
不過她好像不死心,讓阿定不要忙著拒絕,再考慮一下,平安夜的時候給她答覆。」
楊修平時就是個話癆,羅里羅唆地寫了一大堆。
阿春撿了字條,抱起書離開了教室。
楊修看她就這麼走了,張了張嘴,可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發了會兒呆,也默默離開了教室。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謝柔正在校門外的水果攤東挑西揀。
她買了兩個又大又紅的蘋果,讓老闆給她裝起來。
接起電話,謝柔說:「寶貝兒,我正給你選蘋果呢。」
「你還記得韓定陽的學姐嗎?
就是上次罵咱們的那個女生。」
「嗯,蔣亦初學姐,怎麼了?」
「剛剛聽說,她今天要跟韓定陽告白了。」
謝柔拎著口袋的手緊了緊:「不……不會吧。」
阿春沉吟片刻,故意說:「韓定陽今晚就要給她答覆了,不過看起來好像……有戲。」
「啊!不會吧!」
電話里,謝柔的聲音很急,似乎正匆匆地走路。
「你別對韓定陽太有信心哦!我也是聽他朋友說的,他對那個女生很有好感。」
謝柔聲音都啞了:「可你那晚不是還在說,阿定喜歡我嗎?」
「他喜不喜歡你,要你自己去問啊。
喜歡他的女生都可以鼓起勇氣問他,你怎麼不能?」
見謝柔不說話,阿春繼續道:「人有時候是要孤注一擲的,你喜歡他,就多往他身邊走幾步,畢竟他那麼光彩奪目……」你喜歡他,就往他身邊多走幾步。
我只希望看到你幸福。
謝柔匆匆回了寢室,沒多久,阿春也趕了回來。
她翻出化妝包,給謝柔好好捯飭一番。
謝柔看著鏡子里的自己,不安地問:「好看嗎?」
「必須好看。」
阿春說,「柔柔,其實你很漂亮。」
穿上阿春給她準備的日系小冬裙和高跟鞋,謝柔在鏡子前轉了一圈:「這樣好奇怪,不過……不管了!」
她抓起自己的包,匆匆地出門。
阿春嘆息一聲,可是沒一會兒,謝柔又氣喘吁吁跑了回來。
「落下東西了?」
謝柔臉紅撲撲的,伸手用力抱了她一下:「謝謝你!」
阿春愣了愣,緩緩抬起手,還沒有碰到她,她卻轉身離開:「我先去了!」
她的背影消失在樓道昏暗的陰影中,時不時有女孩竊竊說話的聲音從樓里傳來,阿春捂著嘴,壓抑著噴涌而出的巨大悲傷,背靠著牆壁,緩緩坐了下來。
願你求仁得仁,如願以償。
願你百歲無憂,此生永安。
謝柔,平安夜快樂。
深黑的夜空紛紛揚揚,飄著小雪。
謝柔穿得很少,可是她並不覺得冷,臉上紅撲撲的,一口氣跑到電子科院的圖靈樓前。
電子科院樓前,時不時有三五個同學走出去,謝柔站在門前抖了抖雪,深呼吸,平復了躁動不已的心緒。
「準備好了,去吧!」
她自言自語道。
她一口氣跑上四樓的研究室,然而,研究室的窗戶黑漆漆的,裡面並沒有人。
謝柔緊繃的心一瞬間鬆弛下來。
都不在嗎?
也對,今晚平安夜,大家都出去玩了,誰還待在研究室。
謝柔在研究室外踱著步子來回走了會兒,最終拿出手機撥了韓定陽的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就被接起,那邊聲音喧嘩,似乎在聚會。
「嗯?」
「阿定你在哪裡?」
「研究室這邊聚餐。
有事?」
謝柔低頭,腳尖點了點地,有氣無力地說:「沒事,找你吃飯。」
「我們還沒開始,過來吧。」
謝柔連忙道:「不用不用了!你們吃吧。」
「你呢?」
「我找阿春一起。」
「行,注意安全,別在外面待太晚,晚上回宿舍給我簡訊。」
韓定陽要掛電話的時候,謝柔又問:「那個……蔣亦初學姐也在嗎?」
「在。」
見謝柔不說話了,韓定陽問:「你找她?」
「不是不是!你們玩吧!我掛了!」
謝柔不等韓定陽反應,趕緊掛了電話。
她心裡像堵著一塊石頭,不舒服極了。
今天晚上阿定就要給蔣亦初學姐答覆了吧?
學姐那麼優秀,漂亮又大方,一般男生都會很喜歡她。
謝柔走到一樓的儀容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短髮齊耳,穿著阿春的小冬裙,卻一點女人味兒都沒有,怎麼看怎麼彆扭。
真是傻了,她這個樣子,還告什麼白。
謝柔在樓前站了會兒,思慮萬千,恍然又想到阿春的話:人有時候是要孤注一擲的。
你喜歡他,就朝他多走幾步。
韓定陽掛了謝柔的電話,心裡有點戚戚。
秦老師舉杯,幾位同學站起來敬老師酒,韓定陽也全無反應,還是周平亮戳了戳他,才反應過來。
喝了那杯之後,韓定陽抱歉說:「對不起,各位,我有點事,可能要先行告辭。」
「什麼事啊?
都已經出來了。」
「秦老師還在呢!」
韓定陽為難地說:「我妹今晚一個人,我陪陪她去。」
「定陽有事就先去吧,沒事。」
「謝謝老師。」
韓定陽走出酒店,拿出手機正要給謝柔打電話,卻沒想到剛好謝柔打電話進來。
「正要給你打電話。」
「阿定,我有事要跟你講!」
謝柔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促。
「現在?」
「現在,很急的事!」
韓定陽嘴角揚了揚:「那好,約個地方。」
謝柔說:「我在圖靈樓的一樓等你。」
「馬上過來。」
韓定陽掛了電話,在街邊匆匆攔了一輛計程車:「師傅,B大,快一點。」
他從來沒有這樣著急過。
圖靈樓一樓現在基本上沒什麼人,謝柔焦慮不安地在大廳來回踱步,時不時往外觀望。
韓定陽還沒來,謝柔已經跑了三趟廁所——緊張鬧的。
終於,門口有了動靜,謝柔回頭,看到他穿著黑色羽絨服,收了傘,一身寒意走進來。
謝柔腦子都空了。
韓定陽看到謝柔,眸子略微泛起一絲詫異。
穿裙子啊!還高跟鞋!神了!
他走過去,低頭淺笑了一下:「你今天……」
謝柔緊張得心臟都要炸掉,沖他大喊一聲:「不準笑!」
韓定陽挑挑眉,果然就不笑了。
「還是……挺好看的。」
韓定陽坐到她身邊,「只是穿這麼少,不冷么?」
他脫下了自己的羽絨服,很自然地披在她身上,將她裹起來,柔聲道:「搞不懂你們女孩怎麼想的。」
就在他給她穿好衣服的下一秒,謝柔戰戰兢兢地從書包里摸出一張紙片,遞給他。
紙片顫抖著,拿紙片的手也顫抖著……
「嗯?」
韓定陽接過紙片,發現上面是他的字跡:一個韓定陽可以幫忙實現的心愿。
她生日的時候,他許給她的六個承諾。
「有願望?」
「嗯。」
韓定陽點點頭,將紙片攥在掌心,說:「想讓我做什麼?」
「我希望,你不要答應學姐。」
謝柔的聲音,微若蚊蚋。
韓定陽嘴角笑意更深:「就是這個?」
「嗯,不要答應學姐,也不要答應任何女孩。」
除了我以外的任何女孩。
「既然你都用心愿卡了,」韓定陽揉了揉額頭,故作無奈地說,「那我只好勉為其難答應你。」
謝柔大大鬆了口氣,但隨即,她的臉更紅了,火燒火燎。
她又從包里,摸出了另外一張卡片,顫抖著遞給他:一件可以向韓定陽索要的東西。
「你確定,今晚要一次用兩張卡片?」
韓定陽有些驚訝。
謝柔輕輕點頭:「嗯。」
他看著卡片,無奈地問:「想要我的什麼?」
謝柔深呼吸,抬起頭,眸子里水波微漾:「我想要阿定的初吻。」
大樓外,有人不合時宜地高聲喧嘩,打鬧的笑聲宛若銀鈴回蕩在樓里,而後漸漸地遠去了。
謝柔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她死命地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他一眼,他稍稍有動作她都會敏感得渾身戰慄。
韓定陽是真的愣了一下,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就那一聲,聽得謝柔頭皮都麻了。
韓定陽笑了起來,手背掩著嘴,笑個沒完。
謝柔緊緊攥著自己的裙角,羞得簡直要找地縫鑽進去了。
「你別笑了。」
韓定陽不笑了,勾起彎彎的桃花眼,凝望她:「嗯,你說你要我的什麼?」
謝柔羞惱地捂住臉:「討厭啊!」
韓定陽伸手拉住她的手腕,輕輕挪開,謝柔閉著眼睛,根本不敢看他。
下一秒,有冰冰涼涼的東西覆上她的唇。
謝柔猛地睜眼,看到一雙微闔的狹長眉眼,宛若山隘。
她腦子裡「轟」的一聲,什麼都不知道了。
韓定陽的手從後面環過來,捧住她的後腦勺,輕輕吻著她的唇。
「呼吸。」
他停下動作,鼻尖輕輕蹭她的嘴唇,體貼地說,「不要憋氣。」
「阿定!」
謝柔意亂情迷地喚他。
「夠不夠?」
「唔,夠了。」
「一張心愿卡,用完就沒有了。」
「唔。」
謝柔緩緩抬頭,羞怯怯看他一眼,眸子里水色瀲灧。
她試探地問:「那……再一下。」
下一秒,韓定陽再度咬上她。
「阿定,夠……夠了。」
「我還沒夠。」
謝柔的腰被他提著,承受著他綿綿密密的碾軋。
「唔!」
謝柔用力推開他,紅著臉低下頭。
韓定陽臉頰潮紅,呼吸急促。
兩個人並排坐了會兒,平復身體的情潮湧動。
「傻子。」
他說,「一下子用掉兩張。」
而且還是為這種事,這種都不需要她主動請求,只要一點點暗示就可以。
真的傻,嗯,不傻也不會拖到現在。
「你看,我們錯過了多少。」
謝柔不說話。
韓定陽自顧自地開口:「我們錯過了多少美好時光。」
謝柔輕聲說:「那你都不主動,我怎麼敢?」
你是多少女孩的夢中情人,我卻平凡又不好看。
怎麼敢……
「我怕跟你連朋友都當不成了。」
韓定陽輕輕牽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我從來沒拿你當朋友。」
「啊。」
「未婚妻。」
韓定陽吻了吻她的手背,「你是我的未婚妻,我會很疼你。」
對於謝柔跟韓定陽正式確立戀愛關係這件事,蔣承星一幫人的反應是:終於在一起了!哥哥們等得花兒都謝了啊。
明明早就是兩情相悅的一對,拖拖拉拉,磨磨嘰嘰,這麼久才表明心跡。
韓定陽對此並不覺得遺憾,他只給了四個字的總結:漸入佳境。
謝柔是溫水煮青蛙的性格,韓定陽也不著急,反正,他們還有一輩子那麼長。
元旦會演那天,阿春很早就起床準備,她要去泳裝秀的現場。
天還沒亮,謝柔迷迷糊糊睜開眼,見阿春已經穿戴好了,準備要出門。
「這麼早啊。」
她迷糊著眼睛望了望窗外,咕噥道,「天還沒亮呢。」
「我要早點坐公交過去。」
阿春爬上床架子,對謝柔道,「你再睡會兒吧,下午的話劇演出加油咯,記得叫人錄視頻,我要看的。」
謝柔坐起身來,頭髮胡亂地飛翹著,她迷迷糊糊說:「我也起了,早上還要綵排。」
她拉住阿春:「那個……如果結束得早,我來看你走秀,把地址給我。」
「不用過來了。」
阿春說,「你今天專心演你的話劇吧。」
「阿春!」
謝柔還沒來得及叫住她,她已經收拾好離開了宿舍。
阿春走後,謝柔翻來覆去,也就睡不著了。
她下了床,匆匆洗漱完畢,跟喬西晨對了會兒台詞,兩人一起出門了。
上午還需要再綵排一下,下午三點,話劇正式開演。
謝柔跟喬西晨在食堂吃了早餐,兩人一塊兒去禮堂。
路上,喬西晨問謝柔:「你談戀愛了?」
「嗯。」
「就是電子科院那個系草小帥哥?」
「對,他叫韓定陽。」
喬西晨搖搖頭,感嘆了一聲。
謝柔不解:「怎麼?」
喬西晨看起來似乎很八卦,故意道:「你和阿春不是好朋友嗎,你談戀愛了,她不會很失落?」
「怎麼會?」
謝柔不能理解喬西晨的邏輯,「我又不會因為談戀愛,就不跟她做朋友了。」
喬西晨挑了挑眉,嘴角笑意越加深長。
一整個早上,謝柔都在大禮堂綵排《雷雨》的話劇。
禮堂里人頭攢動,燈光,攝影,還有各種各樣的舞台布景,每個人都在忙碌著,為這次演出做準備。
這場演出的票是通過學生會發放給同學們的,數量有限,很多沒有得到票的同學提前來大禮堂,在周圍佔據比較好的位置。
謝柔給韓定陽和蔣承星他們幾個留了前排票,正好對著舞台中心,是最佳觀劇位置。
綵排的時候,那幾個野小子對著謝柔吹口哨,叫嫂子加油,好幾次謝柔都險些笑場,瞪了他們好幾眼。
韓定陽一下課就匆匆趕往大禮堂,謝柔還在排練,蔣承星他們看到韓定陽,趕緊招呼他。
「阿定,這兒!」
「你們來了。」
蔣承星看著韓定陽手裡的午餐飯盒,笑著說:「給嫂子帶飯啊?」
「嗯。」
韓定陽朝舞台望過去,舞台上,工作人員正在調試和搬運器材,沒有見到謝柔的身影。
蔣承星說:「你沒看到,嘖,嫂子扮起男人來,還真像那麼回事。
剛剛綵排的時候,台下的妹子們一片尖叫。」
韓定陽臉上露出溫煦的微笑:「也不看看是誰媳婦。」
蔣承星繼續道:「不過阿定,你家謝小妹要真是個男生,鐵定比你更受歡迎!」
韓定陽挑眉道:「我自豪。」
「啊,受不了了,阿定牌狗糧糊我一臉!」
韓定陽懶得跟他們插科打諢,拎著飯盒徑直去了後台。
化妝間里,謝柔穿上了民國時期的深灰長袍。
她的臉部輪廓本就英挺,厚厚的高光粉這樣一打,更顯得五官立體,扮起男人來,英俊中帶了那麼些陰柔美的味道。
導演正跟謝柔講著一些要注意的東西,謝柔聽得專註,韓定陽便拎著盒飯站在邊上等候。
好些個女同學,無論演員還是劇組工作人員,路過韓定陽身邊時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謝柔聽著導演的講解,恍然間一偏腦袋看到韓定陽,竟比之前綵排還要緊張一些,導演的話她就再也聽不進去了。
導演又找喬西晨去了,謝柔見到韓定陽,有些不好意思,朝著邊上的化妝鏡偷瞥了好幾眼。
因為化了妝的緣故,她現在真的完全是男人的扮相。
這個樣子見阿定……還是不要了!
謝柔轉身要跑,韓定陽立刻追上來,將她堵在化妝室。
裡面現在沒其他人,他索性將門也關了:「又跑?」
韓定陽將飯盒放在桌上,輕鬆隨意地看著她。
謝柔捂著自己的臉,背過身說:「現在不好看啦!」
韓定陽開玩笑道:「幾時好看過?」
「……」討厭。
「吃飯。」
他將保溫飯盒拿過來,打開,「對了,你吃早飯沒?」
「吃了。」
「嗯。」
韓定陽滿意點頭,揉了揉她,「乖。」
「唔。」
見她扭扭捏捏站著,韓定陽將筷子擺好,回頭問:「愣什麼神?」
謝柔微微低下頭:「感覺有點不真實。」
「什麼不真實?」
「就是……」謝柔看了一眼桌上的飯盒,又看了看他,「感覺你不真實,就像在做夢,夢一醒過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韓定陽扯了紙巾,擦手,抬頭看了她一眼,眼帶笑意,燦若桃花。
他朝她走過來,俯身湊近她的臉,尾音一揚:「原來你經常夢到我啊。」
謝柔低頭,見他的手已經從她的腰間環過,手順著她的腰臀往下。
「夢裡面,我們都做什麼?」
啪,啪啪!
謝柔坐到桌邊,一臉冷漠。
韓定陽看著自己紅通通的手背,不爽地說:「你吃什麼長大的啊,力氣這麼大,都紅了!」
謝柔一邊吃飯,一邊說:「下流。」
「嘁,你自己說不真實的。」
韓定陽還在揉他的手,「我就加深你的真實感啊!」
謝柔頓了頓,瞪他:「就算我們現在是這樣的關係,你也不準對我動手動腳。」
韓定陽偏頭看她吃飯的樣子,又有了調侃的興緻,笑說:「我們……什麼關係?」
「唔……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
韓定陽恍然,又故作迷糊:「我最近熬夜,記憶力可能有點衰退。
我們什麼時候變成男女朋友了?」
謝柔拿筷子的手停了一下,才想起,他們好像真的沒有正式確立關係,只是那天在圖靈樓,他吻了她。
而且……那個吻還是她自己沒皮沒臉地要來的。
看著韓定陽裝模作樣的一臉蒙,謝柔臉上突然風雲色變。
所以,他根本沒有要和她談戀愛的意思!他們根本不是男女朋友!
韓定陽看她臉色慘白,知道這傻丫頭又認真了。
無語……她腦子裡的一根筋到底有多直?
分不出什麼時候是真話,什麼時候是玩笑?
見她沉默,韓定陽碰了碰她的手:「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沒什麼。」
她心情明顯低落下來。
「喂!」
韓定陽真的有點不安了。
這女的,是非得逼他把自己說的話吞回去是不是?
「別亂想啊!」
他拿起筷子遞到她手裡,用命令的口吻說,「吃飯,下午還有演出呢。」
「不吃了。」
謝柔現在胃口全無,滿腹心事。
韓定陽要被這悶葫蘆給逼瘋了。
他拎了凳子坐到她身邊,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飯,喂到她嘴邊,命令道:「吃!」
「不吃。」
謝柔性子本就倔強。
韓定陽沉聲道:「我讓你張嘴,聽到沒?」
「我不。」
韓定陽的聲音和臉色都冷了下來:「謝定柔,我說最後一遍,吃飯。」
謝柔抬眸,看了他一眼,確定他真的生氣了,她才委委屈屈張了嘴,咬住了韓定陽遞過來的小勺子。
韓定陽緊繃的臉鬆了下來,他一勺接一勺把飯盒裡的飯菜餵給她。
謝柔吃得委屈,時不時抬眸哀怨地看他。
兩人都較著勁兒,誰也沒主動開口說一句話。
謝柔撐得肚子都要炸了,可是韓定陽依舊沒停下來,等她咽下去,又連忙舀了一口。
「嗝——」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嗝,隨即立刻捂住嘴,尷尬地看他一眼。
太不雅了!
韓定陽愣了一下子,然後輕笑出聲,放下了手中的勺子,拿紙巾擦了擦她的嘴:「吃飽了?」
都要撐吐了好嗎!
「蠢貨,吃飽了不知道說一聲?」
謝柔沒好氣道:「不想跟你說話。」
韓定陽收拾了保溫飯盒,說了聲:「蠢貨,以後別胡思亂想。」
謝柔背過身不理他,韓定陽走到她身邊,不依不饒地挨了挨她的手臂:「聽到沒?」
「沒有,沒有,沒有!」
謝柔沖他叫喊了聲,「你到底什麼意思!你到底喜歡不喜歡我,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你說清楚好不好。
我知道,我不優秀,不可愛,也不漂亮,可是我沒有辦法控制我自己不喜歡這麼優秀的阿定啊!你如果不想跟我在一起……唔!」
猝不及防,謝柔被韓定陽直接咬住下唇,狠狠碾了幾番,她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韓定陽結束這個宛如疾風驟雨般的熱吻時,兩個人的呼吸已經灼熱沸騰。
謝柔很少這樣近距離打量他,他微垂著眸子,目光溫柔地凝望她。
「好,我說清楚。」
韓定陽捧著她的後腦勺。
「小時候我就喜歡你。」
他一邊吻她,一邊呼出灼熱的氣息,告訴她,「長大了我更喜歡你,我想娶你。」
謝柔身體都開始顫抖起來。
「現在知道了?」
「唔,知道了。」
謝柔推了推他硬朗結實的胸部,但是沒推動,她紅著臉看他,「你又想打我。」
韓定陽挑了挑嘴角:「不打你,以後欺負就換另一種方式。」
演出前,謝柔將手機和包都給了韓定陽,讓他幫忙看顧著。
韓定陽將書包抱懷裡,大搖大擺地坐在第一排最顯眼的位置。
這場話劇算得上是謝柔第一次登台演出,剛開始出場的時候,可能因為緊張,她說出台詞的聲音還有些顫抖。
不過入戲以後,她漸漸投入了周萍的角色中,將這個大少爺的困惑、無奈,渴望解脫,渴望愛情,卻求而不得的糾結,透過眼神和動作傳達給了每一個觀眾。
韓定陽欣賞地看著她。
別人怎麼樣,他不知道,但他相信謝柔是適合吃這一碗飯的。
她比舞台上任何一個新人演員演得都要賣力和投入。
和她對戲,即使是角色最有張力的蘩漪,都稍稍有些跟不上她的情感。
她把這位沒落資本家庭備受壓抑的苦悶大少爺給演活了,演絕了。
最後一幕已經演到晚上八點了,這也是全劇的高潮部分。
周萍得知了他和自己深愛的女人四鳳是親生兄妹的那一刻,情緒驟然崩潰。
韓定陽的目光自始至終凝望著她。
她是很容易哭的,就像此前,稍微欺負了她一些,直接紅眼睛。
戲裡面,她的眼淚也是說來就來。
脆弱的玻璃心,跟她的外表相當不符。
韓定陽見不得她掉眼淚,心會被揪扯著,覺得疼。
正看著,謝柔包里的手機,突然嗚嗚嗚地震動起來。
周圍有人不耐煩地看他,因為被打擾而表示不滿。
韓定陽在謝柔書包里摸了好一陣,終於在一個小隔層摸到手機,手機上面顯示的名字是……阿春。
韓定陽皺眉,這個時候,那討厭的傢伙打過來做什麼?
韓定陽本來想直接掛電話的,但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勁。
謝柔好像隱約提起過,今天阿春要去走什麼泳裝秀。
他還是接了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頭立刻傳來阿春崩潰的哭聲:「柔柔,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在一個夜總會,他們不讓我走!救救我!我好怕!」
她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應該是躲在什麼地方打電話:「柔柔,他們要過來了!我怕!他們讓我穿很少,去陪人喝酒……我……」
阿春的哭聲斷斷續續傳來。
韓定陽的心一沉,用手捂住話筒,說:「我是韓定陽,你冷靜下來,把地址告訴我。」
「周朴園」沉痛地說:「萍兒,你過來。
你的生母並沒有死,她還在世上。」
「不是她!爸,您告訴我,不是她!」
謝柔指著魯侍萍的飾演者大喊。
「周朴園」臉色瞬間嚴厲起來:「混賬!萍兒,不許胡說。
她沒有什麼好身世,也是你的母親。」
謝柔痛苦萬分地嘆了聲:「哦,爸!」
就在這時,她的餘光掃到正前排最中間位置有人離座了,這在安靜的劇場大廳里顯得格外突兀。
離座的人是韓定陽,謝柔突然愣了一下子。
「不要以為你跟四鳳同母,覺得臉上不好看,你就忘了人倫天性!」
「周朴園」激烈的話語重新將謝柔拉回到《雷雨》的劇情中,她不再去看匆匆離場的韓定陽,而是繼續她的表演。
最後一幕劇完美收官,大幕再度升起的時候,全體演員出來致敬,觀眾情不自禁地站起來鼓掌,整個劇場大廳里觀眾的歡呼和掌聲如雷貫耳。
謝柔臉色微紅,呼吸尚未平復,顯然比較激動。
隨即,她的目光落到了正中間那個空空蕩蕩的位子上,興奮的情緒一下子減滅了幾分。
下場以後,卸掉妝換了衣服,謝柔走出後台,好些個女生跑過來圍觀她。
「大少爺真的是妹子呀!」
「我就說,你們還不信,我一眼就看出那個帥氣的少爺絕對是個女的。」
「可是她的聲音是男的啊!」
「那是配音啦,話劇都是用配音的。」
「可是她真的好帥,天,難以想象,我的心。」
「大少爺,你能給我們簽名嗎?」
妹子們湊到謝柔面前,拿出了筆記本。
謝柔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是她頭一次遇到有人找她簽名。
「你演得太好了!長得又帥,我被你圈粉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男朋友……或者女朋友呢?」
謝柔簽名的手抖了抖,看著妹子羞澀的笑容,她背上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時蔣承星他們幾個跑了過來,將謝柔拉到身後,對一幫如狼似虎的女同學們說:「我們柔柔姐名花有主,別亂勾搭。」
他壞笑:「不過你們面前的幾個帥哥還是單身喲。」
女生們撇撇嘴,不以為然。
她們走後,蔣承星將謝柔的書包還給她:「阿定說他臨時有點事情要處理。」
「什麼事,很急嗎?」
蔣承星回憶著剛剛韓定陽匆匆離開的模樣:「應該……還是蠻著急的吧,所以別怪他不看完就走。」
「不會。」
謝柔說,「他有事先去處理是應該的,沒有關係。」
蔣承星說:「真是體貼的柔柔姐。
走吧,我們請你吃飯去,就當代阿定幫你慶祝了。」
「噢,不用,待會兒劇組應該也會一塊兒聚餐。」
「這樣啊。」
蔣承星點點頭,「那行,最後恭喜柔柔姐演出成功!」
「謝謝你們來看我演出。」
蔣承星回頭看了看楊修,笑著說:「祝賀柔柔姐呀。」
楊修張了張嘴,憋紅了臉,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謝柔說:「你別為難他了。」
蔣承星戳戳楊修:「你看柔柔姐多體貼。」
「那我們就先走啦。」
「嗯,再見。」
幾個男生走出了劇場大廳,謝柔看著大廳里影影綽綽的燈光和整理舞台的人影,心裡還是有點堵,也有點不安。
她摸出手機,給韓定陽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起來。
「嗯?」
「你剛剛突然離開,出了什麼急事嗎?」
謝柔關切地問。
韓定陽站在醫院的走廊上,看了看病房裡已經停止哭泣的胡阿春,終於還是按捺住想要告訴她的衝動,只說:「是出了點事,沒關係,已經解決了。
你演出怎麼樣?」
「還可以,應該沒有出太大的洋相。」
「那好,今晚跟劇組的同學慶祝一下,排練了這麼久,好好放鬆。」
「一會兒就要去聚餐了。」
他又叮囑:「不要玩太晚,沒我在不準喝酒。」
「嘁,還管得寬了,我偏要喝。」
「皮又癢了,不打不行。」
韓定陽笑著威脅,「等老子忙完再來收拾你。」
謝柔賭氣地說:「那你現在就來收拾我啊。」
韓定陽頓了一下,突然察覺,謝柔其實想見他。
「現在……確實走不開。」
韓定陽柔聲說,「聽話,乖乖的。」
掛掉電話以後,他走到病房裡,拎了凳子坐到胡阿春面前。
「剛剛,是柔柔打過來的電話?」
阿春嘶啞著嗓音問他。
「嗯。」
「你說了嗎?」
「沒有。」
她明顯鬆了口氣。
不過隨即韓定陽又道:「我不說,是因為不想破壞她今天的好心情,但這件事我不會瞞她。」
「不!」
阿春突然拔高了調子,「不!你別說!」
韓定陽冷漠地看著她:「不是好姐妹嗎?
出了這樣的事,你怎麼怕她知道?」
阿春從病床下來,懇求他:「韓定陽,你不要說!你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別告訴她!我不想讓她知道,讓她擔心!」
韓定陽看著她手臂上被煙頭燙傷的痕迹和擰出來的瘀青,還是有點於心不忍,便嫌棄地說:「你到床上去待著,別靠近我。」
阿春拿不準韓定陽的性子,不再說什麼,乖乖上床,抱著膝蓋靠牆坐著。
想到剛剛,她又忍不住抹了眼淚。
她參加的這場活動,根本不是什麼正經的走秀節目,而是一個夜總會搞的女模泳裝秀。
她被騙進去,被迫穿著性感泳裝在夜總會的舞台上大秀身材,台下則是一幫有錢的噁心中年男人。
當阿春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她本來想離開的,但是夜總會的經理告訴她,她之前簽過協議,如果違約的話,要交一大筆賠償金。
阿春被那個所謂的協議唬住,終於還是同意上去走秀。
反正不過是露露肉而已,走完之後,還可以拿到一筆不菲的酬勞。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走秀僅僅只是這場狂歡的開場,那些穿著泳裝的女模被帶到一個個的房間里去陪大老闆們唱歌、跳舞、喝酒。
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噁心的手摸到阿春的腰上時,阿春才終於意識到,自己今天晚上怕是要栽在這兒了。
醫生、護士將阿春抬上救護車的時候,夜總會的經理也被扣上手銬帶出來,還有恃無恐地沖警察叫囂:「你們哪個分局的?
我告訴你們,我不怕!」
看著一個個被扶上救護車,哭哭啼啼的女孩子,韓定陽難以抑制內心的憤怒,衝上去直接一拳,狠揍在夜總會經理的臉上,打得他踉蹌摔倒在地,牙齒都掉了半顆。
警察立刻撲過來拉住他,他指著夜總會經理,怒吼道:「你不怕是吧!我倒要看看,你靠山有多硬,硬不硬得過我韓定陽的拳頭!」
就在他說出這句話的那一刻,一直緊閉著嘴,神情都已經獃滯的阿春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號啕。
剛剛那噩夢般的幾十分鐘,她再也不願意回想。
那是她人生的污點,永遠無法洗凈,也是她心靈的污點。
她唯一慶幸的是,接電話的人是韓定陽,而不是謝柔。
她無法讓這樣不堪的自己再面對謝柔,她最好的朋友。
醫生告訴韓定陽,阿春並沒有被性侵,但遭受了猥褻,最好帶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多開導她。
韓定陽覺得,這種事還是有必要告訴謝柔。
開導什麼的,他可不想參與進來,畢竟是女友的閨蜜,保持距離是必須的。
但是阿春哭得撕心裂肺,求他不要告訴謝柔,更加深了韓定陽心裡的疑慮。
「為什麼不能說?」
他倚著病房牆壁,目光盯在阿春身上,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情緒,「你們既是這麼多年的好朋友,情同姐妹,出了這種事,第一時間應該讓她知道。」
阿春的情緒顯然有些崩潰,她攥緊了床單,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能說,一定不能說,不要讓她知道,求你,不要告訴她。」
韓定陽眼角微斂,他抿了抿嘴,沉吟良久,終於試探性地開口:「你是不是……」
然而他話還沒問出口,阿春連忙否決:「不是!」
「你都不知道我要說什麼。」
「不管你怎麼想我,我都告訴你,不是!沒有這回事!」
阿春從病床上起來,抓起自己的大衣和書包,匆匆往外走,「不早了,我要回學校了。」
她的反應已經證實了韓定陽心裡的想法,阿春不對勁。
謝柔跟喬西晨參加完劇組的慶賀晚會,回到寢室已經是十一點了,謝柔沒想到阿春這時候竟然還沒回來。
她給她打電話,電話沒有人接,她卻接到了來自韓定陽的呼叫。
走廊邊,她接了電話:「怎麼了?」
「問問你,回去了嗎?」
韓定陽聲音很溫柔。
「剛到寢室呢!」
謝柔迫不及待地說,「阿春還沒回來,我有點擔心。」
韓定陽透過後視鏡,瞥了眼計程車後座上一臉恍惚的阿春。
「別擔心,說不定待會兒就回來了,耐心點。」
「嗯。」
謝柔還是放心不下,給邊上正敷面膜的喬西晨比了個嘴型,讓她快給阿春打電話,不接就一直打。
喬西晨撇撇嘴,心說,有男友了就不管閨蜜了,還要讓她打電話,她們又不熟。
雖然不是很樂意,不過她還是拿起手機給阿春打了過去。
「對了阿定,你在幹什麼?」
謝柔問。
「馬上要回寢室了,剛剛出去處理一些事情。」
「什麼事情?」
「以後再告訴你,現在有點晚了,你早點休息,我先掛了。」
謝柔掛掉了電話,剛好喬西晨也放下手機,無奈地聳聳肩:「還是沒接。」
謝柔臉色沉下來,她一言不發,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喬西晨去公共衛生間洗漱之後,回寢室發現謝柔竟還坐在那裡發獃。
「你別太擔心了,她都已經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
「我不擔心。」
謝柔悶悶不樂地說,「有什麼好擔心的。」
胡阿春既然跟韓定陽在一起,她有什麼好擔心的。
阿春回寢室的時候,宿舍已經熄燈,室友們都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寢室靜悄悄的,誰都沒有多說一句話。
阿春把動作放得很輕,儘可能不吵到謝柔,可事實上是,謝柔並沒有入眠。
阿春洗漱之後,小心翼翼地上床,整理好被子,回身發現身後一團黑影。
她嚇得差點驚叫出聲。
是謝柔。
她背靠著牆坐著,不知道坐了多久。
「嚇到你了哦。」
謝柔的聲音略帶一些嘶啞,阿春猜測是因為下午聲嘶力竭地演出的緣故。
「怎麼還沒有睡?」
謝柔說:「你知道我的啊,很晚才會入睡。
不過你怎麼現在才回來,跟誰在一起呢?」
她沒有問她在幹什麼,卻問她跟誰在一起。
阿春立刻抬眸看她,不過夜色做掩飾,她看不清謝柔的臉色,所以心裡也拿不準韓定陽有沒有告訴她。
不過她轉念一想,如果謝柔知道她被人欺負,豈會是現在這樣平靜的反應,怕是早就鬧開了。
阿春放下心來,謝柔卻不依不饒地問:「給你打電話,怎麼不接?」
「噢,沒有聽到。」
阿春扯了個謊,「一晚上都挺忙的。」
「走了一晚上的秀?」
「嗯。」
阿春想了想,道,「晚上才正式開始呢,大概……」
她掐了掐時間:「大概8點多才正式開始,所以搞到現在這麼晚才結束。」
「哦,八點。」
韓定陽也是那個時候離開的劇場,《雷雨》劇情剛剛進入高潮和尾聲,他甚至都沒有看完。
這是急著趕下場嗎?
謝柔很難不胡思亂想。
在她跟韓定陽通話的時候,突然從他的手機那端聽到了阿春熟悉的手機鈴聲。
「阿春,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阿春才躺下,謝柔突然的出聲,讓她全身一個寒戰。
她猛地坐起身,問道:「誰說的!」
阿春掀開被子,急切地說:「誰告訴你,我有喜歡的人了!」
「你……激動什麼?」
謝柔的情緒很淡,這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風平浪靜。
她說:「有喜歡的人不是很正常嗎?」
「我沒有喜歡的人!」
阿春一口否認,態度堅決。
然而她激動的情緒,卻更加證實了謝柔心裡的猜測。
「算了,等你想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
謝柔緩緩躺了下來,說,「任何事情,你都可以告訴我,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喜歡韓定陽,韓定陽對你也有好感,我是不會當那個讓人討厭的傢伙的。
謝柔鑽進被窩的時候,揉了揉眼睛,緊緊閉上。
阿春重新躺下來,腦子一團亂。
聯想到今天發生的事情,受到的欺負,又回想起過去孤零零的一個人,她又急又傷心,情不自禁地啜泣起來。
安靜的寢室里,每個人都聽到了阿春的哭泣聲,可是這一次,沒有一個人說話。
謝柔也沒有說話,她自己也很難過,要怎麼去安慰她?
女孩們各自懷著心事。
不知不覺,夜深了。
第二天一清早,阿春就把喬西晨拉了出去,在沒人的操場邊質問她:「你答應過我的!」
「我什麼也沒說。」
喬西晨辯解,「我可以保證!」
阿春尖聲喊道:「那你就管好你的嘴!」
「好好好。」
喬西晨環抱著雙手,「不就是拿你一個角色嗎,現在還要把你當大爺一樣伺候了。」
「她為什麼會突然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喬西晨開口道:「我哪知道!興許聽了哪裡的風言風語,這可不能怪我。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和韓定陽的事……」
「你還說!」
「好好,不說了。」
那一段時間,阿春心緒不寧。
警方希望阿春能夠作為證人指認夜總會經理,但是阿春堅決不同意,甚至都不見警察。
後來韓定陽又因為警察這個事找過阿春幾次,畢竟當時出事的時候,兩個人都在場。
不過有兩次,他把阿春從教室里叫出來說話被謝柔撞見。
韓定陽倒是無所謂,阿春卻被嚇得魂飛魄散,生怕謝柔懷疑。
所以後來阿春索性連韓定陽也躲了,不再和他有多的來往。
後來,阿春偷偷去了一趟醫院,看了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給她催眠,才結開疑團。
小時候父母的無視,養成了她古怪的性格,被同學當成怪物而孤立。
她被全世界所遺棄,深處黑暗之中,直到……那個女孩出現。
她就像照入黑暗的一抹陽光,她們有著相似的經歷,沒有朋友,沒有親人的關心。
她們彼此舔舐傷口,相互做伴。
阿春再也不是一個人在黑暗中踽踽獨行,她有了朋友,唯一的朋友,謝柔。
原本以為她們會永遠彼此陪伴著走下去,卻不想,謝柔變了,她在B城有顯赫的家世,有疼愛她的家人,還有了男朋友。
而阿春,依舊一無所有。
心理醫生警告阿春,她不應該沉溺在過去的傷痛里,她應該向前看,嘗試交往更多的朋友,否則只會作繭自縛。
阿春從醫院出來時候,下著很大的雨,她沒有撐傘。
大雨中,她邊走邊哭,彷彿失去了所有。
而對於謝柔來說,懷疑的種子一旦埋下,就會生根發芽。
阿春和韓定陽之間的小動作,其實全部都落在謝柔的眼睛里,但是她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都是學表演的,扛得住。
否則她能怎麼辦?
一個是她喜歡的男孩,一個是她的閨蜜。
能怎麼辦?
剛好到了期末複習階段,課程都已經停了,謝柔跟韓定陽見面的機會也少了很多,她開始避著不見他了,也不會主動去找他。
韓定陽的的確確忙成了狗。
秦老師的課程,他期末本來跟同學一樣參加期末考就可以,不過老師似乎格外看好他,居然讓他跟碩士生一樣交論文。
韓定陽頭都熬大了。
掐指一算,他都好久沒抱過他女人了,有點想她了。
然而給謝柔打電話,她總是百般推脫,甚至連電話都不接。
韓定陽感覺有點不妙。
怕是這幾天太忙,冷落她,惹她生氣了?
也不至於,謝柔那傢伙,心眼大,又實誠,憋不住事,不至於自己一人生悶氣不告訴他。
真是奇怪了。
晚上謝柔下了晚自修,一個人回宿舍,遠遠地看到站在路燈下的韓定陽。
幾片雪花飄到他的肩頭,他垂著臉,路燈光從頭頂灑落,剛好將他的半邊側臉埋入陰影。
正是冬寒時候,冷得不行,他一個人等在她宿舍樓下,不知道等了多久。
謝柔連忙幾步跑上前,脫下自己的手套,拉住他的手搓了搓,那手冰冰涼。
謝柔將自己的小手套往他手上戴,心疼地說:「你在這兒幹嗎?」
「等你。」
韓定陽接過她的手套,重新給她戴上,然後握住她的手,「我不冷。」
「還不冷。」
謝柔上下搓了搓他的衣袖,「都要凍成雪人了。」
韓定陽順勢抱住謝柔,從上往下,一個大熊抱,緊緊將她圈在自己的懷中,臉埋進她的髮絲里,深呼吸。
謝柔正要推開他,韓定陽卻固執地說:「讓我抱一下。」
謝柔還是固執地推開了他,目光移向邊上。
「怎麼回事?」
韓定陽皺眉問,「電話不接,簡訊也不回,連抱一下也不可以了。」
謝柔拿出手機看了看,果不其然,有兩個未接來電,是韓定陽打過來的。
她解釋:「我沒有聽到。」
韓定陽點頭:「我就姑且信你是沒有聽到。」
兩人又在原地待了會兒,謝柔捻了捻衣領,說:「挺冷的。」
「是挺冷。」
韓定陽又想蹭過來跟她親熱,她卻退後兩步,「那回去了?」
韓定陽臉色漸漸地變得有些冷沉:「膩了?」
謝柔腳步頓住。
一片雪花飄然墜地,瞬間融化在濕漉漉的地面。
韓定陽走到她面前,低頭湊近她,柔聲問:「是不是膩了?」
謝柔閉上眼睛:「阿定……」
「像當初一樣,一聲不吭離開,你想耍我幾次?」
「韓定陽,你做了什麼自己知道。」
謝柔強忍住心裡的委屈和心酸,抱著書包轉身就走。
韓定陽還真不知道他做了什麼,追上來拉住她:「說清楚。」
謝柔用力甩開了他的手,匆匆跑進了宿舍大門,留韓定陽一個人站在雪地里,不明所以。
謝柔回寢室以後,阿春見她情緒異常,連忙走過來問:「你怎麼了?」
謝柔根本沒有理她,阿春不解地追問:「生病了嗎?」
「你都看到了還問什麼?」
謝柔聲音不悅。
阿春愣了愣。
剛剛她一直趴在陽台上朝下面探頭觀望,沒想到謝柔居然知道!
阿春一時有點心虛:「你和韓定陽吵架了?」
「嗯,滿意了?」
「我滿什麼意?
謝柔你自己跟男友吵架,別拉上別人,莫名其妙。」
阿春只能假裝生氣,掩飾住心慌意亂的心緒。
她回了自己的床上,拉上帘子。
謝柔早早上床,蜷在被窩裡想著心事,又是半夜無眠。
韓定陽在很晚的時候,給了她發條簡訊:「道歉。」
短短的兩個字,對於死要面子又大男子主義的韓定陽來說,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不過這麼晚了,生物鐘一貫很有規律的他還沒有睡覺,應該也是滿懷心事,睡不著。
謝柔編輯了幾個字,回他:「明天約個時間,我們聊聊。」
韓定陽秒回:「明天下午,圖靈樓後面的假山。」
次日,整個下午韓定陽都在看手錶上的時間,做什麼似乎都有點心不在焉。
周平亮從他的報告中糾正了三個錯誤,說:「定陽,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要回去休息一下?」
韓定陽剛放下手機:「沒事。」
好容易快到約定的時間,他提前了一刻鐘,早早來到樓下的假山石邊等謝柔。
沒想到,謝柔居然也提前來了,一個人悶悶不樂地站在假山邊。
見韓定陽過來,謝柔朝他走過去。
「要……說什麼?」
韓定陽竟然也難得緊張起來。
謝柔站在他面前,深呼吸。
「阿定,我真的很喜歡你。」
「……」
表白來得猝不及防,韓定陽愣了一下,原本還以為,她是要跟他決裂怎麼的……
謝柔抬起頭,看著韓定陽,臉色前所未有地認真起來:「其實這句話,早在很久以前,就該告訴你。」
「阿定,我的長相不是男生喜歡的模樣,沒什麼有女人味,我就是一個特別平凡的人。
這幾天其實我想得很明白了,你不喜歡我其實也很正常。
我們倆一直都是好朋友,那天晚上我可能有點任性,跟你提出那種要求……」
謝柔手攥緊了拳頭,聲音略有些啞:「你不要在意,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想繼續跟你當朋友,就是……」
她咬著下唇,一字一句彷彿都是憋出來的:「喜歡你的心情,我會盡量抑制住。
所以我們還像以前一樣,你喜歡誰,願意和誰在一起,都沒有關係,也不用顧慮我。」
韓定陽看著她期待而忐忑的目光,心說,讓這個悶葫蘆說出這麼多心裡話來,還真是很不容易。
「這就是你要跟我說的話?」
韓定陽挑眉。
「嗯。」
他突然笑了起來:「我有沒有發言的機會?」
謝柔是很認真,很嚴肅,也很難過,這些話都是她前一天打了一晚上的腹稿,反覆斟酌過的。
可是他居然笑了,這讓謝柔有點不高興。
她不悅道:「你要說什麼?」
「你過來,我悄悄跟你說。」
謝柔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一步。
韓定陽湊近她的耳畔,什麼也沒說,卻輕輕地印下了一記吻。
謝柔情不自禁,哆嗦了一下。
他呼出來的熱氣,濕濕熱熱地拍打在她的耳畔,卻聽他道:「喜歡我的心情,會盡量抑制住,還要跟我當繼續當好朋友?」
「嗯。」
「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怎麼辦?
我剛好也喜歡你。」
謝柔心頭一個激靈,看向韓定陽。
「好看的你,不好看的你……」他聲音醇厚,宛如陳年的美酒,「你是女孩,我會與你結婚生子;你是男孩,我就帶你遠走高飛。
我喜歡謝柔,只是謝柔。」
謝柔抽了抽鼻子,眼睛有點紅:「我真蠢。」
有頭沒尾,解釋了好半天,韓定陽終於明白,謝柔是誤會他和阿春的關係了,而且誤會這麼久,這麼深。
這世界上還有比她更蠢的人?
怕是沒有了。
韓定陽當即將那件事告訴了謝柔。
本來也不想瞞她,不過是因為阿春的苦苦哀求,所以他還有些拿不定主意。
謝柔知道后,如他所料,當即拿出電話要給阿春打過去,然而手抖得好幾次差點將電話掉在地上。
韓定陽阻止了她。
「阿春不把這件事告訴你,有她的打算,你這樣貿貿然地質問,恐怕不大好。」
「我不……不是質問她。」
謝柔聲音顫抖不已,「我就是關心她,遭遇了那種事,她竟然還能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我……我這幾天我還一直給她臉色看。」
謝柔愧疚是很正常的,然而韓定陽的眉卻漸漸皺起來了。
是啊,一般的女孩,遭遇了那樣不好的事,恐怕早就崩潰了,至少要讓自己的父母知道。
可是胡阿春呢,每天照常上課學習,半點沒有透露出情緒的異常,僅僅只是為了瞞著謝柔。
她對謝柔,到底有多少不可言說的秘密?
韓定陽心裡相當不舒服。
不過縱然如此,他也不會把阿春這些心思告訴謝柔。
謝柔把阿春當成自己唯一的閨蜜,告訴她,只怕這箇中滋味不會好受。
只要胡阿春不亂來,韓定陽就不會多說話。
在韓定陽的再三勸阻下,謝柔終於還是決定把走秀的事咽下去,就當什麼都不知道。
不過她也主動與阿春緩和了關係,告訴她,過去一段時間在和韓定陽鬧矛盾,心情不大好,所以才會對她話裡帶刺。
竟然會懷疑阿春和韓定陽,謝柔覺得自己簡直蠢得沒救。
她誠懇地跟阿春道歉,阿春當然也不會在意,兩人和好如初。
寒假期間,確立戀愛關係的謝柔跟韓定陽成天膩在一塊兒,甜甜蜜蜜。
這段時間,整個大院兒空氣里都瀰漫著一股子戀愛的酸腐氣。
大二的下學期開始以後,班上有幾個比較出眾拔尖兒的同學跟娛樂公司簽了合約,開始了自己的事業。
還有的同學成了網路上的知名網紅,粉絲幾十萬幾百萬的。
還有更厲害的,從小就是童星,在進大學以前就接拍過電影、電視劇,現在成天在外面跑,奔忙自己的前程。
不過謝柔這邊基本上沒什麼起色,她本來準備參加一個選秀節目,不過因為五月初爺爺離世放棄了。
謝正棠的身子骨一直很硬朗,他突然的離世讓一家人都措手不及。
謝謹言擱下手裡所有的事務,請了假回來處理爺爺的喪事。
雖然謝柔從小不是在爺爺身邊長大的,但自從來了大院兒后,爺爺對她的溺愛和關心都是實打實的,所以這次爺爺離世,哭得最傷心的就是謝柔。
在爺爺離世后沒多久,謝柔不想再跟小叔他們住在一起,於是謝謹言在市區買了一套房子,兄妹倆搬過去住。
那天下午,他們收拾了東西,就準備要搬離大院兒了。
這個地方,謝柔住的時間沒有謝謹言長,所以她猜測,哥哥一下午的沉默是因為捨不得。
她也沒有多說什麼,默默地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了,用一個行李箱拉出來。
那天下午天氣陰沉沉的,微風中飄起了最後一場春雨。
韓定陽和他好幾個兄弟都過來送他們。
對於他們而言,謝柔不僅僅是韓定陽的女朋友,他們的嫂子,她還是他們從小一塊玩耍的夥伴兒,一輩子的朋友和兄弟。
韓定陽順手接過謝柔的行李箱。
「都收拾好了?」
「差不多了,我的東西本來也不多,都在學校呢。」
韓定陽將行李箱放進謝謹言的車後備箱,道:「其實我媽媽還說讓你搬到我們家來住。
跟你哥兩人住,多有不方便。」
謝謹言聞言就不樂意了:「跟你住就方便了?」
韓定陽理直氣壯地攬著謝柔:「遲早是我們韓家的媳婦兒。」
「什麼你們韓家媳婦,誰同意了?」
謝謹言也不生氣,只說,「雖然爺爺有心要把柔柔許給你,不過你小子沒功成名就,我就不會輕易同意這件事。」
韓定陽正要反駁,蔣承星拉了拉他,在他耳邊低語道:「柔柔姐現在就謝謹言一個親人,長兄為父,你可別輕易得罪他。」
雖是玩笑話,不過也佔了幾分理。
韓定陽挑挑眉,走過來扛起謝謹言的行李:「哥,我幫你搬!」
上了車,謝謹言啟動引擎,很隨意地說了聲:「走了。」
是啊,要走了。
成長就是這樣,離開一些人,又會遇到新的人,誰也不會在原地一直待著、守著。
也許這就是成長的意義。
謝柔不禁將腦袋探出車窗,跟漸漸遠去的韓定陽揮了揮手。
韓定陽站在路口,手揣在兜里,靜默地看著她,宛如黑夜裡大海中守望迷航的燈塔。
搬離大院兒的那一年,謝柔二十歲。
看著車窗外飛速流逝的熟悉景緻,不需要任何人提醒,謝柔倏地便長大了許多,也懂得了許多事情。
二十歲的謝柔,身邊有嚴厲與慈愛兼備的兄長,有凡事緊著她顧念她的好閨蜜,還有時不時凶了吧唧的男朋友。
二十歲的謝柔,滿心都是甜蜜與幸福,無論前路有多少坎坷和波折,她覺得,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打敗她,她就像元氣小超人,為了保護自己最愛的人可以豁出一切。
大二下學期快要結束,馬上迎來大三即將各奔前程的一年,謝柔的事業沒有半點氣色。
而阿春早在大一下學期就被一個模特公司看中,開始走嫩模的路子,同時公司還幫她進行網紅營銷包裝,可以說混得風生水起,微博粉絲都達到百萬之多。
阿春開始漸漸有了變化,首先身材更加完美,朝著頂級模特的魔鬼身材直奔而去,整個人的氣質也因為平時的訓練變得格外不一樣,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有自己獨特的味道。
謝柔看著她,有時候都像是不認識了似的,不過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阿春一如既往地對謝柔好,甚至幫謝柔牽線搭橋,介紹經紀人給她認識,絲毫沒有半點吝惜。
然而無一例外,所有路子都被謝柔自身太過獨特的氣質擋了回去。
有溫和拒絕的,說你的氣質形象不符合我們公司的發展方向。
也有說得難聽的,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觀眾看你什麼?
被拒絕多了之後,謝柔反而淡定了。
她開始潛心自己的學業,專註地跟著老師磨鍊演技。
謝謹言甚至還給她專門介紹了武術指導老師,學習格鬥技能,想著將來拍戲興許能用得著。
所以當阿春每天深夜還開直播,發著嗲感謝「陰天」的地雷、「不愛吃素」的手榴彈的時候,謝柔剛剛從舞蹈廳練完形體或者走完戲回來。
謝柔覺得,反正本事學到了是自己的,誰也搶不走。
所以她也不著急,先努力充實自己,好好練習演技,沉下心來等待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