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是最好的安排
第八章 你是最好的安排
年末,謝柔跟韓定陽一塊兒回家。
兩人學業、工作都挺忙,回家的時間很少,所以韓定陽的母親楊兆在得知兩人要回來的前一周就開始準備,吩咐傭人買了他們喜歡吃的食物,她還要親自下廚給他們做飯。
韓定陽的媽媽經營著一家公司,工作相當忙碌,操心起來,脾氣就會不好,謝柔聽他說過,媽媽跟爸爸的關係並不如表面上那樣和諧。
謝柔進門的時候嗅到了一股濃濃的中藥味。
韓馳低聲對她解釋:「不要擔心,媽媽身體沒什麼問題,這是調理安神用的。」
聽到開門的動靜,楊兆趕緊從廚房裡出來。
「柔柔回來了!」
「韓姨好。」
「快進屋,外面冷吧?」
楊兆親熱地招呼謝柔進屋。
桌上擺滿了水果,她摘下圍裙,拿起刀子給謝柔削水果。
謝柔坐到楊兆身邊,韓馳也操縱輪椅滑過來,坐到謝柔身邊。
「韓姨身體還好嗎?」
「還不錯。」
楊兆打量謝柔,「你看你,這大冷天的,外面氣溫都零下了呢,你就穿這麼一點兒,不冷嗎?」
還不等謝柔回答,她又繼續說:「我知道你們年輕人,要風度不要溫度,等你們到了我這個歲數就知道,受寒是一件多要命的事。」
楊兆一個人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謝柔專心地聽著,時不時應幾聲。
她看著她,眉間皺紋深了,髮絲里也摻雜了幾縷白髮。
謝柔恍然想起初見楊兆的時候,她臉色紅潤,穿著一件深色風衣,長發盤髻,極有韻味與風致。
果真歲月不饒人,近一兩年,她老得特別快。
韓定陽倚在廚房門邊,看著沙發邊親親熱熱的一家人,目光一片柔和。
他揚著輕快的調子說:「媽,您嘮叨我還不夠,還要嘮叨柔柔?」
楊兆抬頭看韓定陽一眼:「被我嘮叨兩句,你就心疼了?」
「那不能。」
韓定陽連忙說,「要心疼,我也心疼媽話說太多嗓子癢啊,我給您倒杯茶潤潤。」
「你這小子,別拿好聽話糊弄我。」
楊兆今天的心情真是不錯,韓馳一直盯著她看,都感覺好久沒有見到媽媽情緒這麼高漲的時候了。
韓定陽倒了茶過來,遞到楊兆手裡,順帶坐到謝柔身邊,握了握她的手。
「還真是冰涼。」
韓定陽一邊搓她的手,一邊說,「那我也要批評你了,以後出門,羽絨服、呢子衣都給我穿上,別在這講風度。」
謝柔笑著說:「行,聽你的。」
飯菜端上桌,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吃晚餐。
楊兆看著韓定陽和謝柔,欣慰地說:「你們倆好好的,媽媽的心也就踏實了。」
她又嘆息了一聲,道:「別的啊,媽媽也不奢望了。
你弟弟有你這個當哥的照顧,我什麼也不怕了,將來有一天啊……」
韓定陽給謝柔夾了菜,說:「我跟柔柔好著呢,阿馳我也顧著,你自己保重身體,什麼將來不將來的,將來您就等著抱孫子吧。」
一句「抱孫子」說得楊兆心花怒放:「好啊好啊,你倆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韓定陽跟謝柔對視一眼,韓定陽正要說等柔柔事業穩定一些,謝柔卻用力握住他的手:「等畢業吧。」
韓定陽訝異看向謝柔,卻見她眉眼溫柔,語氣平靜。
「阿定跟我都說好了,畢業我們就結婚。」
趁著母親離開的間隙,韓定陽湊近謝柔,跟她咬耳朵:「小丫頭片子,撒起謊來臉都不帶紅的。」
謝柔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領,柔聲道:「紅什麼,又沒說謊。」
「嗯?」
「我想趕快嫁給阿定。」
韓定陽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沒有跟她談過結婚的事情,因為在他的預想中,結婚至少還有好幾年的光景。
畢竟娛樂明星跟一般的職業不一樣,很多明星一旦結婚,職業生涯也就算走到了盡頭,尤其是謝柔他們這種混時尚圈的。
「我不急。」
韓定陽說,「你盡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再多兩年也沒關係,媽媽也不會勉強,畢竟咱們這關係也就差一張紙。」
「阿定說這話,是不想跟我結婚嗎?」
謝柔嗔怪。
「哎!」
韓定陽一番好意錯付驢肝肺,他笑著說,「我是怕你結婚以後,沉溺溫柔鄉,荒廢事業。」
謝柔抱緊韓定陽的勁腰,呼吸他身上的男人味兒:「能夠沉溺阿定的溫柔鄉,別人想都想不來,就算荒廢事業我也認了。」
韓定陽知道謝柔黏他,像貓咪似的,恨不得日日夜夜都貼他身上。
每天早上他要離家的時候,謝柔都萬分不舍地要跟他膩好長一段時間。
「孩子話。」
韓定陽手撫上她凸顯的肩胛骨,「還早著,這事先放那兒,我們從長計議。」
「嗯。」
晚上,韓定陽給韓馳補習作業,謝柔陪著楊兆在樓下看綜藝解悶,楊兆跟她絮叨起了生活的不如意。
雖然他們回家,她滿心歡喜,但是心裡也有許多負能量需要發泄。
阿定離家念書,雖然仍在B城,但是終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常回家。
楊兆獨自領導那麼大一個企業,平時處理公司的事,已經相當煩悶,回到家以後,見大宅子空蕩蕩的,也沒什麼人氣,心裡越發難受,情緒也不大好。
幸而韓馳懂事,也不讓她多操心,時常陪伴她,聊以安慰。
「韓叔叔工作這麼忙嗎?」
謝柔不解地問楊兆,「晚上回家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楊兆冷哼一聲:「誰知道他呢,越來越沒譜!事到如今,我才沒心思管他!如今你和阿定,還有阿馳,才是我最關心的。」
從楊兆的話里,謝柔隱約感覺夫妻倆的感情似乎已經有了裂痕。
晚上九點,就在謝柔和韓定陽準備出門要回去的時候,一輛奧迪車閃著前車燈進了車庫。
很快,一個鬢有微霜的男人從車庫出來。
楊兆送兒子、媳婦出來,看到韓裕霖,也就是韓定陽的父親的時候,臉色瞬間垮塌下來。
「爸。」
「怎麼要走了?」
韓裕霖走過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說,「我帶了兩瓶好酒,還要跟你喝兩杯。」
楊兆冷哼:「這個時候才回來,說要跟兒子喝酒,虛偽了吧?」
韓裕霖知道楊兆的性子,也不跟她計較,轉向謝柔,禮貌地說:「柔柔越來越漂亮了。」
「謝謝韓叔叔。」
謝柔打量著韓裕霖,他個子很高,身材保持得還不錯,腹部也沒有中老年男人的啤酒肚,跟楊兆站在一起,反而楊兆要顯得老很多,而他看上去卻頗有精神和意氣。
所以時光對男人要比對女人溫柔得多。
從他的面部輪廓也能看出韓定陽的影子,父子倆很像,不過韓定陽眉眼間還多了幾分楊兆的柔和。
「阿定,一定要現在回去嗎?
我這才剛回來。」
「爸,下次我專程回來看您。
因為明天早上還有一個研討會,要回去準備一下。」
韓定陽說。
韓裕霖頗為可惜地嘆了聲:「你們年輕人,工作忙,可以理解。
找個時間,我在翰天酒店訂一桌,你和柔柔一塊兒,咱們吃個便飯,咱父子倆也好好喝一杯。」
楊兆又嘲諷地冷哼了一聲。
「爸,那我們就先走了。」
「這樣,我讓司機送你們。」
韓裕霖叫司機小王將奧迪車開出來,謝柔和韓定陽坐了進去。
韓定陽問:「我爸什麼時候又換車了?」
小王回頭道:「換了挺久了。」
韓定陽點了點頭,也不再多問。
謝柔吸了吸鼻子,說:「車裡好香啊。」
司機說:「噴了空氣清新劑。」
「噢。」
等奧迪車開出了大院,上了街市以後,韓定陽對司機說:「就在這裡放我們下來吧。」
司機不解:「這裡嗎?」
「嗯,我們散步回去。」
轎車靠邊停,韓定陽跟謝柔下了車。
轎車駛離以後,謝柔注意到他臉色有點難看:「怎麼了?」
「香水味,聞著不爽。」
謝柔抿了抿嘴,小聲說:「還真是狗鼻子啊。」
那不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而是迪奧小雛菊的香水味。
謝柔喜歡收藏香水,各種品牌的不同味道,韓定陽瞭若指掌。
凜冽的寒風呼嘯,鬧市的喧囂不再,整個城市已經被冬日的寂靜所籠罩,就算偶有一兩個行人,也是豎著衣領匆匆走過街市。
這邊不容易招到計程車,韓定陽脫下自己的大衣裹在謝柔身上,說:「抱歉。」
他的體溫頃刻間將她包裹,他的味道充斥著她的鼻息,她緊了緊衣領,笑道:「為這種事跟我抱歉,還不如為你昨天晚上折騰我半夜給我道歉。」
韓定陽也笑了,心情舒緩很多。
「我記得你有一瓶小雛菊?」
「嗯。」
「可以把它扔掉嗎?」
「還用你說?」
韓定陽嘆了一聲,道:「其實爸爸有外遇這件事,媽媽應該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
謝柔不解,「可是她怎麼……」
「我們家可能跟其他家庭不一樣。」
韓定陽牽著她的手,走在人煙稀疏的街頭,繼續說,「爸爸身居高位,牽一髮而動全身,媽媽不可能把這種事情說出來,更不能跟爸爸撕破臉,因為一旦這樣做,會毀掉我們這個家。」
謝柔懂了,楊兆即使知道自己的丈夫有外遇,也必須隱忍著,不能說出來,更不能離婚。
因為一旦這樣做了,韓裕霖勢必會身陷囹圄,而韓馳和韓定陽的未來同樣會遭受波及。
楊兆絕對不敢這樣做,她只能一個人默默地忍受,不能跟任何人傾訴,甚至不敢對兒子講。
難怪這一次回去,謝柔見楊兆憔悴了許多,低落的情緒甚至都已經波及了韓馳,這麼個小屁孩兒都察覺到了母親的不對勁。
「其實今天晚上,我跟媽媽說要留下來住一晚,陪陪她。」
韓定陽沉聲道,「但是媽媽不許。」
「因為叔叔要回來嗎?」
韓定陽點頭:「媽媽不想我們跟他多接觸。」
謝柔不再多問,她情不自禁握緊了韓定陽的手:「這件事,要跟叔叔談一談。
媽媽的話他不一定會聽,但是你已經長大了,你的話他應該會聽。」
韓定陽說:「一定要談,我不會讓他毀掉我們的家。」
兩人沉默了會兒,韓定陽突然反應過來,嘴角浮起笑意:「媽媽?」
「呃?」
「都叫上媽媽了,看來真是很想嫁我。」
謝柔這才回過神,順著他就叫錯了嘴。
不過她一點也不扭捏,坦然承認:「對啊,我就是想嫁給阿定,你娶不娶?」
「考慮一下。」
「還要考慮!」
謝柔跟他嬉笑扭打起來,「阿定最近很欠揍!」
一路歡笑,直到夜色漸深。
新的發布會召開在即,韓定陽開始忙碌起來,整天泡在實驗室測試經過技術改進之後的新一代人工智慧管家。
升級之後的智能管家克服了之前的種種不足和Bug,顯示出了更加優越的性能。
他們研究室的成員,多數由研究生,甚至博士生構成,所以學校相當重視,給他們劃撥了很大一筆研發經費,用於支持他們的研究。
韓定陽是這個實驗室里唯一一個本科生,他幾乎有一年半的時間全部投在這款人工智慧管家的技術革新上。
那天晚上剛好下著小雪,謝柔有一場時裝的走秀。
她問過了韓定陽發布會開始的時間,是在晚上八點,大概會開一個半到兩個小時。
謝柔一開始本來打算放棄走秀,不過韓定陽並不同意。
「一場發布會而已,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來了也聽不懂。」
不過謝柔執意要過來見證他的輝煌時刻。
韓定陽花了很長時間跟她解釋,說這不是他一個人的輝煌時刻,而是整個研究室共同努力所取得的成功。
謝柔說:「那我不管,我們家阿定必須是最厲害的。」
最終她還是沒有推掉那邊的走秀。
謝柔做什麼事都是認真的,包括工作也是如此。
發布會開始前的兩個小時,坐在後台的韓定陽竟莫名有些緊張。
他很早就注意到,越臨近發布會,研究室的氣氛也越發奇怪。
原本大家關係都不錯,時常開一些不著調的玩笑,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大家相處起來好像有些……客氣。
尤其是跟他說話的時候,以前經常和他開玩笑的師兄,神情也有些不大自然。
一開始韓定陽並沒有多想,以為是因為發布會臨近,大家情緒都有些緊繃。
直到現在,他獨自坐在後台,琢磨起來這個事情,才漸漸感覺不對勁。
他看了看手錶的時間,已經七點半了,空空蕩蕩的後台工作室卻只有他一個人,其他人都沒有過來。
韓定陽給他們挨個發了簡訊,只有一兩個回了,說家裡突然出事,來不了了,讓韓定陽自己上,把場面撐起來。
韓定陽給他們打電話,有的沒接,有的關機,有的倒是接了電話,不過推辭都差不多,來不了。
韓定陽心下隱隱預感到,可能有事發生。
而外面,已經陸陸續續有同學落座,前排也坐了不少企業經理人。
即使只有他一個人,今晚的發布會也必須要順利進行下去,他辛苦努力了一年半的成果,絕對不能付諸東流。
韓定陽整理好衣服,拿了話筒,一往無前地走上了講台。
謝柔終於在晚上九點的時候走完了自己的部分,匆匆卸掉誇張的妝容,連短裙都來不及換,穿上一件長款的羽絨衣,匆匆跑出了大樓。
腳上什麼都沒穿,光溜溜的,踩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寒風一吹,感覺血液都要凝固了。
不過她顧不上許多,跑到馬路邊快速招了輛計程車。
「師傅,B大的中圖,麻煩您開快點。」
「小姑娘喘口氣。」
師傅將車開出去,見她這樣急切,好奇地問道,「這麼急,是宿舍要關門了?」
「不是的。」
謝柔平復了呼吸,說,「我男朋友要上台表演了。」
「哦,那要抓緊時間了,放心,我肯定二十分鐘以內把你送到,肯定不耽誤你男朋友的表演!」
謝柔嘴角都有抑制不住的微笑溢出來。
韓定陽並不是表演,不過在她心裡頭差不多,她喜歡看他拋頭露臉時從容鎮定的樣子。
司機也全速開著車,這個時間,環城路上車沒有那樣多,所以開得很順暢,不過一刻鐘的時間,司機就把謝柔送到了學校中圖的大門口。
「謝謝師傅。」
謝柔掏了一百元,沒讓師傅找零,便匆匆上了樓。
謝柔一口氣跑到多媒體報告廳的門前,停下腳步,四下里東張西望了許久。
怎麼會這麼安靜?
她甚至都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
韓定陽不是說,會來好多項目經理人,還有許多過來看熱鬧的同學?
可是這也……太安靜了吧。
謝柔猶疑地拉開門,多媒體報告廳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
報告廳里光線黯淡,只開了東南角的一盞小燈。
是結束了,還是找錯地方了?
謝柔正要離開,一晃眼發現報告廳並不是空無一人,偏角的觀眾座位上,還坐著一個人。
他將自己埋在光線的陰影中,背影微屈著,宛如一座沉默的山。
謝柔的心突然抽了一下。
直到謝柔在韓定陽的身邊坐下來,他才察覺到,抬起倦怠的目光,看了看她。
謝柔什麼也沒有問,就這樣靜默地陪在他的身邊。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將韓定陽的手拉過來,揣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他粗糙的大掌冰冰涼,而她的掌心溫熱。
她手指頭穿過他的指縫,與他緊緊地交握,暖意一瞬間將韓定陽緊緊包裹住。
過了會兒,韓定陽將腦袋偏到謝柔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謝柔朝他挪了挪身體,讓他靠得更舒服些。
他的頭很沉、很重。
謝柔猜測,他肯定累壞了。
為著這個發布會,他熬了好幾個通宵,付出了巨大的心血,謝柔看得明明白白。
她心疼,心疼得簡直要死掉。
她側頭,唇輕輕覆著他的額頭:「阿定,什麼也別想,柔柔陪著你。」
「柔柔……」
「有什麼明天再說,今晚好好休息。」
後來謝柔才知道,那天晚上的發布會並沒有召開。
沒有召開的必要了,人工智慧管家早已經賣了出去,賣給了嘉奇科技有限公司,而且已經開始進行測試,預計明年夏天就可以投入市場。
整個研究室,其他幾個人都知道,只有韓定陽被蒙在鼓裡。
原因很簡單,不論韓定陽付出了多少心血在這上面,他終究只是本科生,作為研究生和博士生的其他四個人,自覺比韓定陽的貢獻更大,畢竟學歷放在那裡,共享成果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主創設計師的名頭絕對不能落到韓定陽的身上。
這樣說出去,也丟面子——從來沒有一個本科生能主導這麼大一個項目。
合作已經談好了,研究室五個人,現在只差韓定陽一個人的簽名。
主設計師是周平亮,韓定陽的名字被放在了最後。
當周平亮拿著那份合約遞到他面前讓他簽字的時候,韓定陽毫不猶豫抓起那份合約直接扔到了他的臉上。
韓定陽鮮少有這樣控制不住發脾氣的時候。
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周平亮,一字一頓,沉聲說:「PG的主創設計師,是我韓定陽。」
周平亮有些氣短心虛,強辯道:「學弟,我也不是為了跟你爭這個虛名,項目賺了錢大家平分,沒什麼問題,你何必糾結這個事?」
韓定陽冷笑:「我缺這點錢?」
周平亮見他油鹽不進,終於加重了語氣:「項目投入市場,人家消費者憑什麼買賬,憑你一個本科畢業的主創人員?
現在這個社會是看學歷的。
我明給你說吧,這是嘉奇公司的意思,他們需要一個擔得起同行和消費者質詢的設計師,而且至少是博士學歷的設計師,而不是一個本科生。」
「我不管什麼本科碩士還是博士,PG是我設計的,名字也是我取的,每一個代碼都是我一鍵一鍵敲進去的,我不會讓你們奪走它。」
韓定陽擲地有聲地說完,轉身離開。
身後周平亮站起來大喊道:「別天真了,就算打官司,你也贏不了!」
梧桐樹下,冬日午後的陽光溫煦暖人。
蔣承星一幫人最是激憤。
他們和阿定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從來都是同仇敵愾,一致對外。
知道這件事以後,要不是謝柔攔著,蔣承星差點直接衝進圖靈樓把研究室砸了。
「太憋屈,阿定哪裡吃過這種虧!」
一向淡定,話不多的穆深說:「從小隻有我們欺負別人的,那幫不知好歹的傢伙,居然欺到阿定頭上,這次絕對不能忍。」
謝柔站在最邊上的角落,靠著樹榦,也靠著沉默坐著的韓定陽。
「打架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她說,「研究室器材動輒百萬,你們砸壞了難道不需要賠?」
「怕什麼,又不是賠不起!」
蔣承星站起來,憤怒又囂張,「老子一定要收拾他!咽不下這口氣!」
一直沉默的韓定陽將煙頭摁滅了,緩緩抬頭,看了蔣承星一眼,沉聲道:「消停點,別坑你爹了。」
「阿定,我們告他。」
謝柔蹲下身,對韓定陽道,「這件事不能算,我們跟他打官司。」
「我諮詢過律師,打官司勝算不大。」
韓定陽說,「除了倒背如流的編程代碼,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程序是我編的,人證沒有,物證也沒有。」
所有代碼都是研究室共享,韓定陽幾乎沒有任何保留自己創意的想法。
畢竟還是……太年輕了。
他從來不會以最深的惡意揣度他人,因為他自己就活得坦蕩又磊落。
「勝算不大,總有一點。」
謝柔固執地說,「既然有,那就爭一爭。」
韓定陽當然也不想輕易認輸,畢竟是年輕人,熱血當頭,他很難咽下這口氣。
後來的一周時間,他去找了曾經共事的每一位學長,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他。
擺在面前的是實打實的利益,如果韓定陽要將這件事鬧大,恐怕沒有一個人會落到好。
他們眾口一詞,都勸韓定陽放棄。
本來如果沒有大家的共同努力,這個項目的進展也不會這樣快,不可能把功勞全部算在韓定陽一個人的頭上。
就算他貢獻最大又怎樣?
人家企業根本不認可,人家要的是能夠拿得出手的設計團隊。
韓定陽應該以大局為重,否則,他們所有的努力都會白費。
最後到頭來,反倒成了韓定陽的不是。
不過這個啞巴虧,韓定陽並不打算就這樣咽下去,他咽不下去。
而韓定陽諮詢的律師,在得知他的家世背景之後,也曾暗示他另闢蹊徑。
韓定陽在他帶有深意的眼神中,一下子就懂了他的意思。
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公平,你佔有的資源比別人更多,為什麼不好好利用?
而韓定陽的家世,就是他最好的資源。
為著這件事,韓定陽連著失眠了好幾夜,謝柔也陪著他失眠。
韓定陽一直不肯簽字,甚至退出了周平亮的研究團隊。
不過他簽不簽字,周平亮並不在乎。
但是學校已經有領導注意到了這個科研團隊內部分裂的問題。
所以,即使韓定陽什麼都不做,已經有領導找到了周平亮,隱晦地提出,這個事情可能有不妥的地方。
周平亮知道韓定陽有不凡的背景,可是他沒有想到,這居然能影響到校領導,讓他們主動找到他,做他的思想工作,甚至暗示性地提出了學位的問題,讓他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我還不信,他能一手遮天,讓我畢不了業!」
咖啡廳里,周平亮跟研究室另外幾個朋友小聚,說到這個問題,情緒很激動。
「如果他真的敢影響我拿學位證書,我也不會讓他好過!」
他情緒激動,唾沫星子橫飛。
周圍幾個朋友都沉默著。
過了會兒,他終於問道:「你們怎麼看?」
「我在想,要不還是算了,他不就是要爭個名頭,讓給他不就得了。」
有人提出說:「我問過,韓定陽家裡真的挺有背景,我們惹不起。」
「我覺得,還是算了。」
「真的影響到學位證書,那就得不償失了。
本來智能管家也是韓定陽的創意,他付出也最多。」
本來在這件事上,他們的做法就昧良心,現在,他們的立場已經開始動搖。
「對對對,項目事小,畢業事大。」
「學長,要不還是算了。」
周平亮氣得肺都要炸了。
而這幾天,韓定陽陸陸續續收到了研究室成員道歉和示好的郵件,告訴他,如果他要打官司,他們都願意給他當證人。
這倒戈倒得韓定陽措手不及,他直接找到蔣承星,問:「你做什麼了?」
蔣承星一邊打球,一邊回頭看他,還要裝一下:「我做什麼了?」
韓定陽直接截了他手裡的球,起跳投籃:「少裝蒜。」
蔣承星知道,韓定陽太了解他,什麼都瞞不過,索性直說:「是,我承認,我去找他們了。」
「說什麼。」
「也沒說什麼。」
蔣承星摸摸腦袋,「就是……稍微嚇唬了他們一下。」
「坑爹了?」
「坑了一下下。」
蔣承星訕訕地說,「這些傢伙,你跟他們講良心,他們跟你耍無賴,稍微講點硬話,他們就慫了,欺軟怕硬的王八羔子。」
韓定陽將籃球扔到一邊:「你到底說什麼了?」
「你放心!」
蔣承星連連保證,「我坑我自家的爹,也沒坑謝柔她哥。」
「你還想拉謝謹言出來?」
韓定陽頭皮有點發麻。
「沒有!絕對沒有!」
蔣承星連聲保證,「雖然嫂子同意了,但我堅決不會這樣做。
謹言哥身份特殊,我拉誰下水也不敢拉他。」
韓定陽罵了聲:「我想揍你。」
「別啊!」
蔣承星連忙道,「你先揍柔柔姐,她……她也同意的。」
反正,鍋都甩給嫂子,親嫂子就是用來背鍋的!
對此,謝柔一臉蒙:「哈?
我什麼都不知道哎。」
韓定陽一眼看出這傢伙又在演。
「蔣承星太過分了!居然做出這種事,他是不是傻?」
她裝模作樣要給蔣承星打電話,「還把鍋甩給我,我這麼理智的人,怎麼可能允許他做這種事!」
韓定陽抽掉她手裡的電話,說了聲:「別演了,影后。」
見韓定陽不吃這套,謝柔順勢抱住他的腰,跟他撒嬌:「阿定定,我知道錯了,你別生氣好不?」
韓定陽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不過他們終究是為了他,他也不能多加責難。
「以後不準這樣了!越是我們這樣的家庭出身,越要低調。」
「嗯嗯,以後不會了!」
謝柔連連點頭,「其實也真沒說什麼,他們拿不到把柄,就是嚇唬嚇唬了一下而已。」
蔣承星的做法雖屬下策,不過效果還真的挺不錯。
如果這幫人集體倒戈,周平亮的勝算就小了很多。
周平亮並沒有主動聯繫韓定陽,他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學術一直平平,如果再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成就,那真的太失敗了,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讓。
而韓定陽已經在聯繫律師,要跟周平亮打官司了。
楊修這已經是第三次來到華娛大樓的門前。
雖然知道自己不應該,研究生統考在即,他應該花費更多精力把自己泡在圖書館,爭分奪秒地學習,而不是這大半夜的出現在這裡。
可是心裡總有一種衝動驅使他過來看看,雖然明明知道那個女孩不可能在這裡。
他費盡周折打聽到,阿春是華娛旗下的藝人,但是沒有特別重要的事情,藝人很少會出現在公司總部。
她最近應該在忙著拍戲,或者拍廣告。
興許去影視城那邊碰碰運氣,還能見著。
楊修覺得自己有些魔怔了。
見到了又能怎麼樣呢?
你連話都不敢跟她說……可是心裡的那種衝動啊。
他在泡了一天圖書館,全身筋骨都已經僵硬的晚上,還是一個人溜到了市區,溜到了華娛公司的樓下,希冀著老天能給他一次渺茫的機會。
大樓還亮如白晝,聽說裡面的工作人員都是要加班到深夜。
楊修在樓下的街道邊溜達了一圈,抽了三支煙。
他決定,抽完最後這一支就離開。
煙,裊裊燒灼著,他心裡頭也越發空寂了。
他不知道這樣做是為了什麼,可是總也控制不住自己,瘋了一般地要去想她。
楊修在垃圾桶邊摁滅了煙屁股,轉身要往回走,恰是這時候,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大樓里匆匆走出來。
她戴著口罩和墨鏡,不需要任何體貌特徵,他就能一眼認出她來。
心開始瘋狂地跳動,他想也沒想,跟了上去。
一路尾隨的做法好像有點猥瑣,好幾次楊修想叫住她,可是喉嚨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響,他沒辦法克服心理障礙去跟女孩講話。
楊修暗下決心,等考研結束以後,他就去看醫生,一定要治好這個莫名其妙的恐女症。
跟隨著阿春鬼鬼祟祟的身影,楊修來到一個並不是很招人眼的小咖啡館。
阿春進了咖啡店以後,落座角落的一個綠蔭掩映的座位。
楊修在她後面坐下,中間隔著綠色的藤蔓和枝葉,再加上咖啡廳昏暗的燈光掩映,她沒有注意到楊修。
阿春對面還坐著一個男人,楊修認得他,他是她的前前前任男友,以前在學校還和楊修打過幾次照面,記得好像叫鄧齊,是個娛樂雜誌的記者。
楊修一直對自己超常的記憶力引以為傲,以至於讓他能夠記得住各式各樣疑難病理和臨床反應。
「就這麼多了。」
阿春聲音聽起來極不耐煩,「再多也沒有了。」
「這麼點兒,打發叫花子呢?」
「我一周前才給了你三萬!」
「你也說了,那是一周前。」
阿春的聲音聽起來極為壓抑,略帶了些顫抖:「鄧齊,你不要得寸進尺!」
「我得寸進尺?
當初老子幫了你多少忙?
給你炒熱度上頭條,要是沒我,誰認識你胡爾南。
噢,現在火了,就把老子一腳踹了,翻臉不認是吧?」
「我前前後後,給了你十萬有餘了吧?
你還想怎麼樣,就算是報酬,這麼多也夠了!」
「報酬?」
鄧齊冷笑,「小妹妹,你太天真!你和那個人的事,十萬元封不了我的嘴!」
此言一出,阿春如墜冰窖,渾身寒涼,忍不住地戰慄起來。
「你在說什麼?
我聽不懂。」
鄧齊把果汁喝得咕嚕響,笑說:「你這小姑娘,膽兒倒是挺肥!這年頭什麼樣的金主不好傍,居然找了這麼個……」
「嘖。」
他又笑了聲,對她豎起了嘲諷的大拇指,「相當有魄力,難怪老子當初會喜歡你。」
阿春還要狡辯,而這時候,鄧齊拿出了一沓照片,足有十來張,上面是阿春跟那人出入酒店的合影。
「別忘了我是幹什麼的,那些個一線明星保密工作做得多好,老子照樣把他們挖個底朝天,更別說你這樣的。」
阿春抓著那些照片,身體一陣陣地顫抖著:「你想怎樣!」
「你跟那個人的事一旦曝光,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不用我說吧?」
鄧齊悠悠地說,「封口費不要太多,一百萬。」
「一百萬!」
「一百萬對於那位來說,不算多吧?」
「你開什麼玩笑,他又不是做生意的,哪裡能拿得出來這麼多錢!」
「逗我啊?」
鄧齊說,「一百萬對於他那樣的人物而言,不過動動手指,就有人忙不迭地送過來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激動什麼呀!」
鄧齊悠閑道,「再嚷嚷,讓有心人聽了去,可別怨我。」
阿春防備地看看左右,壓低了聲音道:「最多二十萬。」
「討價還價沒意思。」
鄧齊眯了眯眼睛,「一百萬,不多也不少,給你一個月的時間。」
他拿起照片,疊好,放進自己的包里:「一百萬買這些照片,說實話,你們不虧。
好好商量吧,該害怕的人不是你,是他。」
鄧齊說完,轉身離開了咖啡廳,留阿春一個人坐在座位上,手腳冰冷。
她端咖啡的手顫抖著,咖啡濺出了杯子。
她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可是手機也拿不穩了,掉落在地上。
這時候,有人輕輕撿起了地上的手機。
阿春抬起頭,觸到一雙幽深的黑色眸子,她的心禁不住顫了顫。
楊修將手機放到桌上,沉默著坐到了她的對面。
「你……你都……都聽到了?」
阿春的手在抖,聲音也在抖,全身都在發抖。
楊修緊抿著嘴,還是不肯開口說話,但是他點了點頭。
阿春控制不住掉下眼淚,看得出來,她害怕至極。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到哪裡去籌這筆錢!他肯定不會放過我,要了一百萬,還會要更多!」
阿春閉上眼睛,睫毛抖動著,無助而又驚恐,「完了,我真的完了。」
楊修安靜地看著她,沉默著傾聽她的發泄。
過了會兒,楊修拿出便箋紙,寫了一行字遞給阿春。
「我有什麼能幫你?」
阿春看著那張字條,咬咬牙,問他:「你能借我一筆錢嗎?」
楊修認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
阿春自嘲地笑了一下:「也對,你還是學生,哪有錢。」
楊修又寫了一張便箋遞給她:「我可以幫你教訓那個人,我叫幾個兄弟,揍他一頓。」
阿春看到那張字條,覺得好笑:「你以為這是小孩兒打架嗎?」
楊修沉默了。
直到阿春離開很久后,他才緩緩起身,拿出手機,在他們一幫兄弟的微信群里編輯了一條信息:「想打架,有人約嗎?」
蔣承星秒回:「誰惹楊少了?」
楊修:「我朋友被欺負了。」
蔣承星:「男的女的。」
楊修:「女的。」
蔣承星:「哈?」
穆深:「哈?」
就連萬年潛水的韓定陽都被炸出來了:「……」
蔣承星:「小夥子很可以嘛,我約一波。」
穆深:「湊個熱鬧,算我。」
楊修:「呼叫H!」
蔣承星:「HHHHH!」
穆深:「阿定剛保研了,又遇到周平亮那檔子糟心事,別叫他了。」
楊修:「對對,我差點忘了。」
楊修撤回一條消息。
蔣承星撤回一條消息。
三天後,幾個大男孩聚在了深夜的街頭。
蔣承星和穆深戴著鴨舌帽、口罩加墨鏡,把自己包裝成了要去搶便利店的劫匪,只有韓定陽一身正常裝扮,厚厚的羽絨衣,手揣兜里,一臉嫌棄地看他們。
「阿定,你都不偽裝一下,萬一被認出來怎麼辦?」
「又不是沒打過架!畏畏縮縮的,乾脆就認輸。」
韓定陽相當看不上他們這慫樣。
「不是,阿定,你這都保研了,這樣做合適嗎?」
穆深問,「會不會有影響?」
韓定陽說:「你們三人,對方就一人,還用得著我出手?
我就湊邊上看熱鬧。」
蔣承星道:「那行,阿定別動手,咱們上。」
他們幾個兄弟,從穿開襠褲就在一塊兒玩,情同手足,從小到大,誰誰被欺負了要報仇,只要吆喝一聲,一幫兄弟肯定義不容辭。
京大院兒里的小孩兒,脾性頑劣,肆無忌憚,有一點好,就是仗義。
其實楊修還真挺感動,小時候那是真的不懂事,可是現在都是要出社會的成年人了,他們還能這樣不顧一切地幫他,就連平時好為人師,最理智的韓定陽都過來了,他心裡感動得跟什麼似的。
韓定陽倒也不是真的要跟他們打架,他就過來看著他們。
一幫狂傲無邊的野小子,下手沒輕重,他不過來盯著點兒,還真不放心。
「楊修,你確定那人會往這邊兒走?」
「嗯,我前陣有來蹲點,他每天往這條巷子回家。」
韓定陽一拳頭敲在楊修的腦袋上:「馬上就年底了,不好好備考,搞什麼?」
楊修吃痛,說:「等幹完這一票,我馬上回去專心看書。」
漆黑的巷子口,鄧齊背著一個單肩的背包走過來。
「就是他。」
楊修低聲說。
蔣承星第一個點火,氣勢洶洶走上去朝他膝蓋踹了一腳,穆深和楊修也趕緊走上前去,七手八腳朝他一頓猛踢。
鄧齊猝不及防地被一幫小子圍著暴揍了一頓。
他蜷著身子躬在地上,保護自己的頭部。
一開始他嘴裡還罵罵咧咧沒好話,不過硬生生吃了幾拳之後,鄧齊就慫了,軟了。
「別打了,各位爺,別打了,有話好說,你們要錢我有,在我包里,別……別打了。」
韓定陽慢慢悠悠走過來,拎起了他的包。
楊修說:「照片,包里可能有照片!」
鄧齊聞言,立刻反應過來,嚇得屁滾尿流。
「你們是胡爾南的人?
!難不成她要買兇殺人?
!」
蔣承星蹲下來,拍拍他的臉,嚇唬他:「沒錯,我們就是被收買的殺手,要取你的狗命。」
「媽呀!」
鄧齊嚇得魂飛魄散,連連後退,「不關我的事!胡爾南貪心不足,傍上大佬,就算我不說,也免不了有人要盯著她!」
韓定陽拉開了他的包,包里有不少明星的偷拍照片。
因為謝柔的緣故,將心比心,韓定陽尤其不喜歡狗仔,索性拿了打火機將這些照片燒了個一干二盡。
「阿定,燒了沒用,這傢伙肯定存了底。」
「我知道。」
韓定陽也就看著不舒服,沒指望著能毀屍滅跡。
包里除了大額的現金以外,還有一個單反相機。
楊修說:「找找裡面有沒有阿春的照片,有的話趕緊刪掉。」
韓定陽打開了單反相機,進入照片庫。
裡面的照片還真挺多,一線二線明星的偷拍照,還有不少挺隱私的照片,不知道他是怎麼拍到的。
「找到了。」
韓定陽往下拉,很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胡阿春。
然而,下一秒,韓定陽全身冰涼。
沒錯,就是那種一瞬間原本沸騰的血液全部凍結的感覺。
他的腦子裡「轟」的一下,頭皮發麻,這種麻木的感覺順著脖頸往下,蔓延到脊椎以及皮膚的表層,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
他甚至很難挪動肢體,手完全不聽使喚。
蔣承星見韓定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屏幕,跟中邪了似的,開玩笑說:「阿定,咋的了,看到裸照了?」
離他最近的穆深見狀,接過韓定陽手裡的相機,打開一看:「這……這男的跟阿定他爸長得還挺像的啊,難怪阿定露出這副神情。」
韓定陽回過神來,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頭也沒回。
幾個兄弟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楊修走過來,一把抓過穆深手裡的相機,瞅著屏幕看了許久。
相機里,有阿春跟一個約莫五十來歲、長相頗為英俊的男人出入於五星級酒店、溫泉、桑拿等場合的親密照片。
拍攝角度很隱秘,焦距拉得也很長,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出照片上男人的長相……
蔣承星拍了拍楊修的肩膀:「你這一架,怕是要把宇宙都戳個窟窿來了。」
夜色深得好似化不開的濃墨,謝柔被一個可怕的噩夢驚醒過來。
她下意識地伸手摸到左邊,被子里空空蕩蕩,不見了韓定陽的身影。
謝柔披著一件絲質得長披風,走出房間。
客廳亮著一盞壁燈,光線十分暗沉,韓定陽赤著上身坐在窗邊的玻璃桌上,手裡捏著一支抽了半截的煙。
謝柔發現煙灰缸里還有不少煙屁股,也不知道他抽了多少根。
此時天際已經隱隱有了晨曦的光亮,也不知他是夜半驚醒,還是通宵未眠。
謝柔走過去,撫到韓定陽的肩頭,柔聲問:「阿定,怎麼了?」
韓定陽伸手攬住謝柔的腰,將腦袋邁進她的腹部,鼻翼親昵地蹭刮她絲滑的睡衣布料。
韓定陽鮮少有主動跟她撒嬌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謝柔要膩著韓定陽,不讓他出門,不讓他睡覺,連他碼代碼的時候她都要像貓咪一樣,讓他一邊寫,一邊摸她,或者乾脆抱著她。
韓定陽主動跟她撒嬌,謝柔的心就軟成了水。
她溫柔地撫摸著韓定陽硬硬的刺頭,問道:「阿定有什麼不開心的事?」
「剛剛做了噩夢。」
韓定陽說,「有點害怕。」
謝柔柔聲道:「小時候外婆跟我說,只要把噩夢說出來,就不怕了。」
「我夢到有一團烏黑的雲飄來,雲中有一隻全身黑色的怪鳥,它張著尖利的爪子要抓人。」
謝柔認真地傾聽韓定陽的話語,並沒有因為那僅僅是幻想出來的夢境,就表現出不屑。
「雲團越飄越近,飄到了我的頭頂,那隻可怕的怪鳥突然鑽出雲層,朝我伸出爪子來,我看到它居然在笑。」
他被嚇醒了。
謝柔用手環住他的肩膀想要把他抱進懷裡,可是男生肩寬,她抱不住,只能輕輕拍著他的背:「阿定被嚇壞了哦。」
「嗯。」
韓定陽將臉埋進謝柔的頸項,「有點害怕。」
謝柔察覺到韓定陽身體竟然在顫抖。
真的被一個噩夢,嚇成這樣?
謝柔想了想說:「那我唱歌給阿定聽?」
「嗯。」
謝柔乾脆鑽到韓定陽的懷裡,輕聲哼起了小調子。
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短髮,寒涼的心中彷彿湧入一股回春的暖流。
唱完以後,謝柔抬起頭問他:「覺得好些了嗎?」
韓定陽抿抿乾燥的嘴唇,柔聲說:「好多了。」
「那就好了。」
謝柔清淺一笑,「以後阿定做噩夢害怕了,我就給阿定唱歌。」
「嗯。」
「唱一輩子。」
「好,一輩子。」
謝柔起身看著窗外,東方日光已經刺破濃郁的陰雲,將酣睡的城市逐漸喚醒。
「阿定還要睡一會兒嗎?」
韓定陽說:「你睡吧,我洗個澡,給你做早餐。」
謝柔俯身,一口吻住韓定陽的額頭:「阿定真是太賢惠了。」
她吻了他的臉,又要吻他的唇。
韓定陽輕笑,攔腰將她橫抱,扔在鬆軟的沙發上:「我看你也不想睡了,不如運動一下?」
「啊——」
吃早餐的時候,韓定陽輕描淡寫地說:「智能管家的事,我不打算追究,官司也不打了。」
「噢。」
謝柔還沉浸在剛剛的溫存中,將一片涼拌小黃瓜扔進嘴裡,嚼了嚼。
十幾秒之後,她反應過來,猛地抬頭:「什麼?」
幾天後的某個下著暴雨的清晨,楊修剛到自修室,拿出一本政治考點預測,準備默記。
自修室的落地窗不斷有水流嘩啦啦落下來,就在這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自走廊匆匆而過,是阿春。
阿春看到了楊修,氣沖沖地朝他走過來。
楊修剛要起身,卻聽她憤怒地說:「你到底做了什麼?」
楊修愣了愣,正要拿便箋紙出來跟她交流,阿春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筆,重重地扔在地上,尖聲大喊:「你害死我了!你真的害死我了!」
她轉身就走,楊修反應過來,趕緊追了出去,加快步伐跟在她身後。
阿春臉上帶著淚痕,轉身對他說:「你既然幫不了我,就不要多管閑事!」
楊修的臉漲得通紅,想說什麼,卻總堵在喉嚨里說不出來。
「現在我分手了,你滿意了?」
「分……」
「你們把鄧齊打了,他威脅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我已經跟那個人分手了!」
阿春氣急敗壞地說,「現在你們都滿意了!」
楊修趕緊拿出手機,打了一行字遞給阿春看:「你跟他分手了,真的?」
阿春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嘲諷地說:「他一聽這件事,嚇得魂都沒了。
想偷腥,膽子還小,你們男人真的挺讓我噁心的。」
她轉身離開,楊修追著她,又打了幾個字要給她看,不過阿春完全不理會他。
出了圖書館之後,她招了一輛計程車離開。
看著計程車遠去,消失在傾盆大雨漫起的迷濛雨霧中,楊修刪掉了手機里剛剛輸入的那幾個字:「那個人是韓定陽的爸爸。」
韓定陽決定不再追究智能管家的事,原因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謝柔。
但是作為當事人的楊修,當然知道韓定陽為什麼會這樣做。
首都的權貴之家,牽一髮而動全身。
如果智能管家的事情鬧到法庭上,被媒體所關注,那麼他父親的事情,未嘗不會露出馬腳。
大年三十,因為謝謹言出差在外,所以謝柔就留在韓家過年。
當天下午,楊兆歡歡喜喜帶著謝柔逛街置辦年貨,還給她買了串吉祥的金鑲玉首飾項鏈。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年夜飯看春晚的時候,韓裕霖也回來了。
看到他,家裡有兩個人的臉色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一個是楊兆,原本臉上掛著笑意,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臉色一下子沉了下來。
第二個人便是韓定陽,他臉上微妙的變化只有謝柔注意到了。
謝柔給韓裕霖拿了碗筷來,韓裕霖先問了韓馳的學習,又問了韓定陽保研的事情,韓定陽說沒問題。
韓裕霖點點頭,說:「你一直是最讓我們家長省心的孩子。」
楊兆說:「你這個父親,當得的確相當省心。」
她話裡帶刺,但是韓裕霖並不想在闔家團圓的大年夜跟她計較,所以根本沒有接她的話茬。
楊兆的情緒變得更加不好,餐桌上的氣氛也變得糟糕起來。
「既然你不把這個家當成家,又何必回來?
這個家也不需要你!」
「你到底有完沒完!孩子們都在,有什麼不能以後說?」
「你還知道你有孩子呢,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你做出那些不要臉的事,將來敗壞的是你孩子的名聲!」
「夠了,你給我住嘴!」
楊兆的情緒驟然爆發:「你還敢叫我住嘴!」
「媽,您消消氣。」
韓定陽扶著激動的楊兆離開餐桌,坐到沙發邊上。
謝柔也連忙走到櫥櫃邊,拿了葯過來,同時給韓馳遞了一個眼色。
韓馳會意,從茶几上端了開水過來,放到媽媽身邊,乖巧地說:「媽媽,您喝點水。」
謝柔立刻將藥片倒出來,想讓楊兆就著水喝下去,卻不曾想,楊兆一把將藥片扔出去,水杯也被她弄翻,水倒了出來,濺了韓馳一身。
「我不吃藥!我沒病為什麼要吃藥?
有病的是你爸!該吃藥的也是他!」
韓裕霖不想再待在屋子裡,這裡的氣氛實在讓他憋悶。
今天陪領導下基層視察,辛苦工作了一天,回來之後只想好好休息,可是家裡有這麼個鬧騰的女人,他實在沒辦法在這個家多待一秒鐘。
「爸,您去哪裡?」
韓定陽叫住已經走到玄關口的韓裕霖。
「去單位。」
韓裕霖回答。
「現在大家都回家過年了,單位冷冷清清,不如還是留在家裡吧。」
「我去跟保衛科看大門的老劉搭個伙。」
韓裕霖沒回頭,「他常年一個人。」
就在他穿好鞋要出去的時候,一雙手落到他的肩膀上,韓裕霖回頭,只見韓定陽目光定定地望著他:「爸,您最好還是留下來。」
韓定陽那深邃的眼眸似乎能夠洞察人心。
韓裕霖莫名有些心虛,彷彿謊言被揭穿似的。
「這些年,媽媽過得不容易。」
韓定陽沉聲說,「今晚是大年三十,闔家團圓的日子,你就不要出去了。」
謝柔陪著情緒崩潰正在抹眼淚的楊兆,輕聲細語安撫她,回頭看到韓裕霖上樓回了自己的書房。
韓定陽走過來,謝柔便讓他坐在自己位置上,她帶韓馳上樓換下濕潤的衣服。
韓馳害羞,不大好意思讓謝柔幫他,臉燒得紅通通的。
謝柔想著,他已經是這麼個大男孩了,她來幫忙的確不大方便,於是說:「我讓你哥上來。」
韓馳連忙拉住她:「不要了,讓哥陪媽媽多坐一會兒。
媽媽最喜歡哥哥,他說的話,她才會聽。」
謝柔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從柜子里拿出乾淨的棉質睡衣遞給他,說:「那自己先把衣服換了,嫂嫂不看你。」
「嗯。」
謝柔坐到書桌邊,隨意地拿起一本書,翻閱起來。
「嫂嫂,你說爸媽會離婚嗎?」
韓馳一邊換衣服,一邊問。
「唔,不會的。」
謝柔說,「離婚沒這麼簡單。」
尤其是他們這樣的家庭。
可是韓馳接下來的話讓她詫異極了。
「其實我還蠻希望爸爸和媽媽離婚。」
「為什麼這樣想?」
謝柔問他。
韓馳低著頭,輕聲解釋:「其實媽媽也希望爸爸能早點回家,可是爸爸工作實在太忙了,而且爸爸回來,兩人就會吵架。
我覺得他們分開以後,也許媽媽還會快樂一點,爸爸也會輕鬆很多,對兩個人都好。」
謝柔沒想到韓馳小小年紀,心思竟會這樣深,想得這樣多。
她走到韓馳身邊,抓起他的手:「這些事情留給已經長大的哥哥和嫂嫂,阿馳還是小孩,只負責每天開心快樂地成長,就夠了。」
韓馳低頭沉思了一會兒,似乎也覺得,不應該讓嫂嫂太擔心,於是他點點頭:「好,我不想這個事了,嫂嫂和哥哥也要一直好好的。」
「嗯。」
夜深了,謝柔陪著韓馳,看著他入眠以後,也回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晚上鬧了一陣子,一家人也沒有守歲。
韓定陽勸慰著母親,讓她吃了葯睡下以後,才回自己的房間。
謝柔穿著睡衣坐在床邊,埋頭看書。
「看什麼?」
「阿馳房間里拿的,《陰謀與愛情》。」
「他小小年紀,看這種東西?」
「你小小年紀的時候,不也在看《金瓶梅圖鑑》了?」
「壞丫頭。」
韓定陽走過來撓她痒痒,跟她在床上打鬧嬉戲一番。
謝柔被他欺負得嗷嗷叫,手腳並用要掙脫他。
「行了,早點休息。」
韓定陽最後給她掖好被子,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謝柔抱住他的手臂:「你呢?
別說這麼晚了還有事。」
「我去找爸聊聊。」
「噢。」
謝柔放開他,「好好聊。」
韓裕霖的書房亮著燈,他果然也還沒有睡覺,正在小聲地講電話。
「爸。」
「噢,阿定。」
韓裕霖掛掉電話,解釋,「幾個給我拜年的。」
韓定陽走過來,從書架上拿下一盒象棋,擺在書桌上:「好久沒跟爸下棋了。」
「阿定,現在太晚了。
明天我休息,我們好好來一局,怎麼樣?」
韓定陽正鋪展棋局,聞言,抬眸看了眼韓裕霖:「就來一局。」
韓裕霖犟不過他,只能陪他來了一局。
不過,他很快就身陷囹圄。
他本來玩得也是心不在焉,只想趕快結束棋局。
「爸輸了。」
韓裕霖看著自己的將被韓定陽吃掉以後,竟然鬆了口氣,笑著說:「這麼久沒玩,阿定棋藝有進步,爸爸老了。」
「爸,您不老。」
韓定陽將棋子一枚枚收入盒中,「您還年輕得很。」
韓裕霖了解自己兒子,他說話從不陰陽怪氣,但是這句話有深意。
「你們長大了,爸就老了。」
韓裕霖把話題岔開,「對了,你和柔柔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畢業以後再說,我想先賺一點錢,總不能把租的房子當婚房。」
「這都是小事。」
韓裕霖說,「一套房子而已嘛。」
韓定陽抬頭看向韓裕霖:「怎麼,爸還有房產?」
「就算是普通人家,自家孩子要結婚,還能不準備一套房子?」
韓裕霖說,「所以這個你就不要擔心了。」
韓定陽沉默了片刻,說:「爸,我記得,從小您就教育我跟阿馳所謂君子之道,還記得嗎?」
韓裕霖點煙的手頓了一下:「怎麼突然說這個?」
「您只說,還記得嗎?」
韓裕霖沒有說話,臉色卻沉了下去。
韓定陽一字一頓,擲地有聲:「君子之道,無論在朝在野,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韓裕霖面色平靜地說:「難為你還記得。」
「我沒有一刻敢忘記。」
韓定陽目光死死盯住韓裕霖,宛如刀刃。
「可是爸爸似乎已經忘記了這句話。」
燈恰如其分地閃了閃,突然寂滅,房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韓裕霖的心,一陣陣地往下沉,沉入萬丈深淵。
他站起身說:「可能保險絲燒壞了。」
黑暗中,韓定陽一把拉住韓裕霖的手腕,說:「我還沒有說完,請爸爸先坐下。」
韓裕霖的心焦灼著,坐下來的時候險些將椅子碰倒。
「爸,這麼多年,您是否問心無愧?」
空氣一瞬間焦灼起來,也許任何人的懷疑都比不上自己一手教出來的親兒子的質問更令他心慌意亂。
「阿定,你還年輕,有句話叫身不由己,將來你會懂。」
身不由己。
韓定陽冷笑了一聲,並不作答。
因著濃郁的夜色掩護,父子倆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黑暗,適合坦誠相待。
「我知道你在懷疑什麼,但是你也應該知道,你父親我是有原則的人,不該做的我絕對不會做,不該拿的我也不會染指。」
韓裕霖說:「剛剛說到給你準備婚房,用的是我多年的積蓄,乾乾淨淨,絕對不是你想的那樣……」
韓定陽打斷了韓裕霖的話,直問:「胡阿春的事,您也身不由己?」
「嘩啦」一聲響,在黑夜裡格外清脆。
韓裕霖手裡的茶杯落地,摔了個粉碎。
「你……竟敢調查我?」
他加大了音量。
韓定陽毫不畏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這句話,爸應該比我理解得更深刻。」
韓裕霖沉默了幾秒鐘,終於說:「這件事已經翻篇了,算我老來糊塗,以後不會再發生。」
韓定陽失望地搖了搖頭:「爸爸您真的老糊塗了?」
「什麼?」
「那個女孩是我的同校同學,更是您未來兒媳婦從小玩到大的閨蜜。」
命運之神,總是很喜歡跟凡人開玩笑。
韓定陽的話,宛如一柄尖銳的刀刃猛地刺入了韓裕霖的心:「你……說什麼!」
韓定陽緩緩起身,走到門邊,最後回頭看了他一眼,疲倦地說:「爸,這事想要翻篇,不容易。」
幾天後,蔣承星和楊修正擠在一處玩遊戲,穆深匆匆進屋:「聽說了沒,有人向紀委寫匿名信檢舉,韓裕霖作風不端,已經被隔離審查。」
「我去!不是吧!」
「誰檢舉的?
是鄧齊嗎?」
「不管了,快給阿定打電話!」
蔣承星拿著手機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最終決定,還是先給謝柔打過去——韓定陽作為當事人,心裡肯定不好受。
「電話沒接啊!」
楊修說:「會不會……嫂子根本不知道胡阿春那件事?」
穆深點頭:「阿定多半不會告訴她。」
蔣承星想了想:「那我還是給阿定打電話。」
電話響了半分鐘,韓定陽接了。
「阿定,我剛剛聽我爸說了,你……你沒事吧?」
蔣承星忐忑地問。
「嗯。」
遊樂場的休息區雨傘下,韓定陽看了看不遠處正在坐氣墊船的韓馳,以及邊上陪著他的楊兆。
他摘下墨鏡,漫不經心問道:「結果出來了?」
「我去,你怎麼這麼淡定?
你爸被人檢舉了啊!現在紀委正在調查……」
「我知道。」
蔣承星突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匿名檢舉的人不會是你……」
「嗯。」
韓定陽垂下眼瞼,沉聲說,「是我。」
蔣承星不知道說什麼,手抖得都拿不穩電話。
韓定陽他這是……大義滅親啊!良久,他艱難地吐了幾個字:「這輩子,我就服你韓定陽一個人。」
楊修搖著頭,道:「當初他放棄打智能管家的官司,我還以為是為了隱瞞他父親的事。」
蔣承星嘆了一聲:「阿定是什麼人,你還不知道,即便當初有所猶豫,但他還是會想明白的。」
男兒生於世,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他是韓定陽,坦坦蕩蕩。
韓定陽掛掉電話,拎著打包好的飲料,走到水池邊上。
氣墊船緩緩靠岸,他將韓馳從船上抱下來放到輪椅上,接著把楊兆也扶上岸。
「好玩嗎?」
他蹲下身,拿紙巾溫柔地擦拭著韓馳臉上的水花。
「好玩!」
韓馳興奮極了,拉著韓定陽的手,「哥,我還想玩兒別的!」
「行,咱們換別的玩,今天讓你盡興。」
「好耶!」
韓定陽推著輪椅,身邊的楊兆,手挽著他,他明顯能感覺到楊兆的手在抖。
韓馳在保姆的監護下去玩別的適合他的項目的時候,韓定陽一直陪在楊兆的身邊。
楊兆戴著遮陽帽和墨鏡,掩飾住她微紅的眼眶。
「終於要開始了嗎?」
她說。
「媽……對不起。」
「阿定,別說這種話。」
楊兆止住韓定陽的話,「就算不是你,將來也會有別人,紙終究包不住火。
不過幸好還有你,你是媽媽這輩子最大的安慰,也是媽媽的驕傲。」
「嗯,明天搬家公司會過來,地方可能比較小,媽您先將就住著。」
楊兆摘下墨鏡,看著韓定陽,說:「將來不管發生什麼,你、我、阿馳,還有柔柔,一家人一起面對,媽媽什麼都不怕。」
韓定陽溫暖的大掌回握住她的手。
「對了,柔柔知道這件事嗎?」
「知道。」
「她怎麼說?」
韓定陽抿了抿嘴,看著遠處正在玩射擊氣球遊戲的韓馳,道:「不管我做什麼決定,她都站在我這邊。」
「那就好。」
楊兆放心地點點頭,「當初她嬸想把謝禾熙說給你,我沒同意,心裡其實更中意謝柔。
我就是想著柔柔這孩子,心眼實誠,秉性好,你心思又多,她配你,正合適。」
韓定陽笑了一聲:「心眼實誠,這倒是真的。」
楊兆道:「你多讓著她點,別總欺負人家。」
「媽,您這就冤枉我了。」
「我還不知道嗎?」
楊兆戳了戳韓定陽的腦袋,「你這孩子看著聽話,蔫兒壞著呢。」
氣氛總算輕鬆許多,楊兆坐在花壇邊曬著太陽,跟韓定陽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心情也好了起來。
「不過要說起來,從小到大,你對別人也還算寬容,就愛占你謝柔妹妹的便宜,逮著她性子軟。
我記得有好幾次,她都哭哭啼啼地跑到家裡來跟我告狀呢。」
想起小時候的事,韓定陽嘴角也情不自禁揚了起來:「她還來跟您告狀呢?」
「那可不?」
楊兆笑道,「哭得嗷嗷的。」
「我也不是故意的。」
韓定陽坐在楊兆身邊,道,「那時候以為她是男孩,又喜歡黏著我,我就跟她格外要好一點,也是當兄弟一樣,有時候開玩笑就過分了。
但是換別人,我還不肯呢。」
「是是是,你總有理,欺負人都有一套說辭。」
韓定陽故意做出吃醋的樣子討她開心:「在媽媽心裡,柔柔地位比我高。」
「那可不,柔柔是我的心肝小寶兒,你要是不好好珍惜她,看我怎麼收拾你!」
「那不能!」
韓定陽跟楊兆保證,「一個是我親媽,另一個就是我寶貝媳婦兒,這輩子我就疼你倆,往死里疼。」
「臭小子,油嘴滑舌。」
晚上,韓定陽回到家,謝柔穿著棉絨絨的睡衣趴在沙發上看書,左腿勾起來,張著白皙的小腳丫子。
韓定陽情不自禁走過去,捏了捏她的大腳趾,低下頭要親吻她的腳掌,謝柔一腳踹在他臉上,說:「阿定越來越猥瑣了!」
韓定陽坐在沙發邊上,捏著她的大腳趾玩,問:「胡阿春約你見面,你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謝柔翻閱著雜誌,漫不經心道:「跟她沒話好說,絕交了。」
韓定陽的手微微一頓。
謝柔說:「餓不餓?
下面給你吃。」
「餓。」
韓定陽作勢要扯她衣服,謝柔反應過來,趕緊掙脫他,「流氓啊!」
「你自己說的。」
「流氓流氓!韓流氓!」
韓定陽把她抱到自己膝蓋上,看著她問道:「就這麼絕交了?」
謝柔轉過身,背對他「嗯」了一聲。
「其實早就絕交了,就算她不是跟……不是跟叔叔,而是跟別的已婚男士,做出這樣沒有原則和底線的事,我也沒有再與她做朋友的打算。」
她說得那樣輕鬆,也做出這般輕鬆的姿態,可是韓定陽知道,她心裡絕不輕鬆。
謝柔朋友不多,卻皆真心以待。
胡阿春是她多年的好友至交,謝柔對她,始終一腔赤誠,沒有半點私心和隱瞞。
這麼多年的友誼,現在就這樣結束了,她心裡怎麼可能輕鬆?
只是為了不讓他有心理負擔,便做出這般姿態。
真是……說她傻呢,她有時候又真的懂事得讓人心疼。
「給我講講今天下午跟她碰面的經過。」
「沒什麼好說的。」
「講講。」
謝柔垂眸,想了想,說:「下午我們開了個房間,說這個事,其他場合都不保險,她被嚇壞了,很謹慎。」
「這件事不會曝光,她只要自己不作死,就沒事。」
「她在我面前哭,她跟我說她錯了,求我原諒,還跟我跪下了。」
「……」
「我當然沒有原諒她。」
謝柔抱緊了韓定陽的脖子,緊得韓定陽感覺呼吸都有些不暢通。
她的聲音低沉有力:「所有傷害過阿定的人,我絕不會原諒!」
第二天,謝柔和韓定陽請了搬家公司過來幫忙,將楊兆和韓馳接到了他們租住的公寓。
那幾天,大家都不好過,她不放心讓楊兆留在那空蕩蕩的大宅子里。
大家住在一塊兒,熱熱鬧鬧的,她和韓定陽能時常陪在她身邊,多少也能給她一點安慰。
幸而家裡還算寬敞,剛好還有多出來的兩間房能給楊兆和韓馳住。
楊兆一開始其實是不願意搬家的,她不想打擾謝柔和韓定陽小兩口的二人世界,不過禁不住兩人輪番轟炸、死磨硬泡,最後還是鬆了口。
孩子們的一番孝心,讓她感到無比的慰藉。
自始至終,韓馳沒有多問一個字。
家裡發生了什麼事,爸爸為什麼不回來了,他都知道,但是他不問。
晚上韓定陽系著小碎花圍裙,親自下廚給家人做了一頓美餐。
壁燈暖意融融,一家人坐在一起,前所未有的和諧和溫馨。
吃過晚飯以後,韓定陽神秘兮兮地取出一個物件拿到韓馳面前,那是一個支撐站立的腿架。
「阿馳,來試試這個。」
韓馳知道哥哥總有新鮮玩意兒,他興奮地滑動輪椅過來。
韓定陽將腿架固定在他的小腿和大腿上。
「按動邊上的按鈕,可以支撐站立。」
韓定陽引導著韓馳,摸到了腿架邊上的一個小按鈕,「試試?」
韓馳忐忑地看了看哥哥,又看了看媽媽,終於按下了那個按鈕。
一陣流暢的齒輪滑動聲響起來,韓馳被那個支撐的腿架帶動,居然真的被動地站了起來!
「啊!」
他驚恐地叫著,無所適從,似乎很害怕的樣子。
謝柔連忙扶住他的手臂,說:「慢慢地,別怕。」
因為韓馳下半身幾乎毫無知覺,所以支撐的腿架必須承擔他身體的全部重量,帶動他的關節舒展。
韓定陽也過來幫忙,幾個人扶著他,韓馳害怕得都不敢睜眼睛。
「阿馳站起來了哦!」
「很厲害呢。」
謝柔和楊兆輕聲鼓勵他:「睜開眼看看。」
韓馳緩緩睜開眼睛,果不其然,他已經擺脫輪椅,依靠著腿架的支撐站了起來。
「哎?」
稍微適應了一會兒,韓馳便掙開他們的扶持,一個人站立著,不過因為重心不穩還險些摔跤。
韓定陽連忙扶住他,幫他坐下,說:「不用急,慢慢來,今天第一次能做到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卸掉腳架,韓馳興奮地問韓定陽:「哥,這個東西能幫我走路嗎?」
韓定陽想了想,如實地搖了搖頭。
就在韓馳正要失望的時候,他說:「總有一天,哥哥會讓你擺脫輪椅。」
韓馳看著韓定陽,他目光無比堅定。
韓馳相信他,從小到大,韓定陽說出來的話決不食言。
晚上韓定陽給韓馳輔導了家庭作業,照顧楊兆睡下以後,他回了房間。
謝柔正坐在床邊,專註地給自己塗腳指甲油。
韓定陽看著她,她穿著奶白色的法蘭絨睡衣,短髮稍稍有些蓬鬆凌亂,側臉輪廓分明,只是眼裡眉間多了幾許溫柔。
「我來吧。」
韓定陽走過去,接過了她手裡的一瓶亮閃閃的星空系指甲油,抱著她的腳,仔仔細細地給她塗抹。
韓定陽的手比較粗糙,掌心有常年擺弄機械留下的粗糙厚繭,磨得她腳尖痒痒的,忍不住咯咯笑起來。
「傻瓜。」
謝柔抬頭,近距離地凝望他。
他認真地幫她塗抹指甲油,一筆一筆,神情虔誠而專註,彷彿他手裡捧著的就是於他而言最珍貴的寶貝。
「我就說這幾天你都在鼓弄什麼,原來是要給阿馳一個驚喜。」
韓定陽輕輕「嗯」了聲。
謝柔又說:「之前你說放棄跟周平亮打官司,也是早就料想會有今天。
要檢舉叔叔,是你一早的打算,而放棄打官司,也是害怕連累別人。」
知他莫若枕邊人。
韓定陽點頭承認:「當初阿星威脅過那幾個學長,如今父親這邊東窗事發,如果再追究下去,周平亮請的律師勢必會揪住這件事不放,不止阿星家人,還會連累很多人,包括你哥。」
謝柔沉默地看他用刷頭掃著她瑩潤的指甲蓋,心裡很不是滋味。
「非常時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韓定陽平靜地說完,俯下身給謝柔剛剛塗抹了蔻丹的指甲吹氣,讓它快速乾燥。
謝柔伸手揉了揉韓定陽的頭髮,說:「壞人不會得意太久,他們會有報應的。」
「我不信命。」
韓定陽抬頭看著她,沉聲說,「不是現在,但我會讓他有哭的一天。」
睚眥必報韓定陽。
他一貫如此。
韓定陽指尖有意無意撩著她的短髮,道:「放下所有的事情,才發現最重要的事情還沒有做。
如果我早一些開始,也許阿馳現在都能走路了,是我這個哥哥沒有當好。」
謝柔笑著說:「不用自責啦,如果沒有之前的積累,也許腳支架還不能這麼快做好呢。」
韓定陽輕輕颳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慣會說好聽的話。」
謝柔坐起身,攬住韓定陽的脖頸:「我就是要說好聽的話,蜜著阿定。」
「嗯?」
「這樣阿定會更喜歡我。」
韓定陽輕輕呼出一口氣,笑著說:「你確定不是讓阿定更得寸進尺,欺負你多一些?」
謝柔的手落到他的褲頭邊,緩緩下移,她近距離地看著他,一口咬住他的唇。
「今晚阿定就再欺負我一下。」
第二天大早,謝柔接到了謝謹言的電話。
他一直在邊境執行任務回不來,高原信號不好,電話都打不出去,好不容易來到有人聚居的鎮上,匆匆給謝柔打了過去。
「我剛聽說這件事,你怎麼樣,還好嗎?」
「嗯。」
謝柔從片場走出來,走到沒有人的地方,「我沒什麼,哥哥不要太擔心了。」
謝謹言沉聲說:「其實還蠻震驚的,阿定居然會這麼做,我挺佩服他。」
「其實罵他的人也蠻多,家裡的親戚,尤其是韓叔叔那邊的。」
謝柔踢開腳邊的碎石子,悶悶地說,「阿定看起來好像很無所謂,其實心裡比誰都難過。」
好多次夜裡醒來,謝柔都發現韓定陽沒有睡覺,一個人坐在飄窗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近段時間來,他失眠越發嚴重,心裡裝著事,總是睡不好,就像謝柔以前一樣。
睡覺時,他總是要抱著她,這樣心裡才踏實下來。
謝謹言自顧自地說:「韓叔叔這麼多年,作風還是比較正,就這一件事,馬失前蹄,可謂色字頭上一把刀。」
謝柔說:「哥,你要引以為戒。」
「你開什麼玩笑!」
謝謹言拍拍胸脯,「咱聽黨指揮,能打勝仗,最重要就是作風優良!」
謝柔輕笑,剛一轉身,就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站在宮殿外的廊柱邊。
胡阿春穿著一件絨白的大氅,遙遙看著她。
謝柔掛斷了電話,轉身離開。
阿春快步追上來:「柔柔,我們聊聊。」
「那天我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就問你一句話。」
阿春堵在謝柔的前面,大口喘息著,看著她,「是不是這輩子你都不會原諒我?」
謝柔看著她精緻的臉龐,白皙的粉底襯得她唇紅齒白,果真美艷不可方物。
任何男人都很難抵抗她的美麗,就連謝柔一個女人看了都覺得心動。
她瞥開眼,不想再看她。
「是,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的所作所為。」
她決絕地說完,與她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阿春終於崩潰,她回頭,沖謝柔聲嘶力竭地大喊:「我有今天,都是你害的!」
謝柔頓住腳步。
「我害的?
我讓你去做小三,破壞別人的家庭?」
阿春的眼淚從眼眶裡洶湧而出,她死咬著牙,看著謝柔,一字一頓地說:「我去看過心理醫生,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謝柔:「……」
「他讓我早點走出來,不要作繭自縛。」
她自嘲地冷笑一聲,「作繭自縛,呵,謝柔你知道嗎,從你拋棄我,把我獨自留在黑暗中的那一天起,阿春就已經死了。
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胡爾南,她一無所有,所以她無所畏懼。」
謝柔搖著頭,失望地看了她一眼:「無藥可救。」
她轉身離開。
天空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阿春狼狽地站在原地,看著朦朧雨霧中她的背影,哭得像個找不著家的孩子。
韓定陽順利成為了B大自動化專業的研究生,開始跟著全學院最牛的導師做學術,與此同時,他自己組織了另一支研究隊伍,開始研發服務殘疾人的智能機械四肢。
之前周平亮領隊的研究室出售了人工智慧管家項目以後,每個人分到了一大筆錢。
不過因為周平亮背後擺了這一道,幾個人開始離心,做什麼,說什麼,每個人都有所保留,不敢把自己的創意全部展現出來。
所以自那以後,他們就很難再拿出什麼特別出彩的研究設計來,靠著人工智慧管家的余資勉強維繫著,到最後也免不了解散的命運。
而韓定陽的研究室成立以後,連著研發出了好幾份發C刊的重大科研成果,學校也開始重視起來,對他們扶持的力度加大,事業可謂蒸蒸日上。
後來韓定陽設計了一款更加優化的人工智慧管家產品,直接掃蕩了PG的市場份額,成為本年度的黑馬產品,同時也讓他們的團隊大賺了一把。
不過楊兆的意思,是希望他有空的時候多關心一下朝陽集團的事情,畢竟等韓馳長大成才,那得多少年後了,她希望韓定陽能接管她的事業。
雖然韓定陽對做生意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不過他一直懷有給謝柔當金主的惡趣味,所以也時不時去公司溜達一圈,跟著老媽手下的得力幹將學點經營之道。
謝柔從時尚圈轉型到演藝圈,跟其他的人氣偶像不同的是,她憑藉優秀的演技和紮實的功底,很快就在演藝圈紮下了根,事業蒸蒸日上,接拍的好幾部電影票房都很賣座。
韓定陽研究生要畢業的時候,他的導師推薦他去哥倫比亞大學念人工智慧的博士學位,剛好導師手上也有交換生的名額。
不過韓定陽似乎還有顧慮,並沒有給導師明確的回答。
這可把他的導師秦老頭子給急壞了,他接二連三地找他談話,給他做思想工作。
「我知道你媽媽那邊有個公司,畢業了你就可以直接進去當老總。
但是定陽啊,你知不知道,你是我帶過的最出眾的學生,如果你能在這條路上走到底,前途不可限量啊!」
秦老頭嚴肅而鄭重地對他說:「人類未來的科技進步,就靠著你們這樣的佼佼者去推動。
你們是創造歷史的第一把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韓定陽笑了笑,說:「倒不是因為公司的事。」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朝陽集團的副總。
「那你說說,你有啥顧慮?」
韓定陽抬眸望向窗外的驕陽,目光溫柔:「我捨不得我媳婦啊。」
他和謝柔,一年前領證結婚,如膠似漆,甜甜蜜蜜,他捨不得他寶貝媳婦兒。
秦教授恨鐵不成鋼,直跺腳說:「溫柔鄉,英雄冢!」
不過他又立刻補充:「這都不是問題,你把你家屬帶著一起過去,只要提交申請,就沒問題。」
韓定陽不樂意,謝柔的事業現在正處於上升期,風頭正盛的時候,他要把她帶去異國他鄉,那無疑是直接毀掉她的事業。
秦教授見再三規勸都沒有辦法改變韓定陽的決定,只好放棄說服他。
不過他走曲線救國路線,直接找到了謝柔。
謝柔本來在片場,外面有保安攔著不讓他進。
不過助理說了秦教授的名字之後,謝柔不顧臉上才化一半的妝容,忙不迭跑出去,將教授迎進來,恭恭敬敬地請他坐下,端茶倒水,禮數周到。
韓定陽的老師,她絕不敢怠慢。
秦教授說明了來意之後,謝柔臉色就有點不太好了。
「博士要念多久呢?」
她問。
「這個不一定,主要看在讀期間的科研成果。
不過以阿定的頭腦,順利畢業沒問題。」
「那是多久呢?」
「三年。」
謝柔沉默了。
三年,好長好長。
秦教授看出了謝柔的顧慮,知道她也是捨不得。
他猶豫著,到嘴邊兒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因為謝柔的眼睛都紅了。
人家新婚燕爾,你偏偏要來棒打鴛鴦,真是作孽。
秦教授心裡很不是滋味。
良久,謝柔又輕輕問他:「那……阿定想去嗎?」
韓定陽想不想去,秦教授還真的不知道,他覺得,以韓定陽對科研的熱情,肯定也是願意在這條路上繼續走下去的。
那天晚上,韓定陽很晚回家。
楊兆和阿馳都已經睡下了,謝柔一直蜷在沙發上等他。
當他走過去將謝柔的身體扳過來,卻看到謝柔正拿著一張紙看,還不停地抹眼淚。
「怎麼還哭上了?」
謝柔喜歡掉眼淚,尤其在他跟前,軟骨頭。
韓定陽心疼地吻掉她的眼淚,問道:「等久了?」
謝柔一個勁兒搖頭,抽泣著,捧著他的臉親吻。
「誰給我們謝小妹委屈受了?」
韓定陽撫摸她的臉蛋,哄著她,「告訴定哥,揍他。」
「阿定。」
謝柔聲音啞啞的,將那張紙遞給他。
韓定陽接過,好奇地打開,上面寫的是:一個韓定陽必須答應謝柔的承諾。
那是她十八歲生日,韓定陽送給她成人禮——六個願望。
她用掉了兩個,一是讓他不答應學姐的告白,二是想要阿定的初吻。
用掉之後才覺得心疼不已,所以就一直珍藏著剩下的願望,這麼多年一直沒有捨得用。
韓定陽看著那皺皺巴巴的紙片,神情漸有些凝重。
「阿定必須答應柔柔的承諾……」
謝柔話還沒有說完,韓定陽突然開口:「不。」
他站起身退後幾步,搖頭:「不。」
「我要說什麼你都不知道。」
看著她紅腫的眼睛,聰明如他,怎麼會不知道?
「我要阿定答應我,念完三年書,就趕緊回家,一分鐘都不許耽誤。」
謝柔固執地繼續說:「阿定有男兒氣概,言出必踐,答應柔柔的事,絕不可以食言。」
那天晚上,韓定陽抱著謝柔纏綿了很久很久,彼此都沒有說話。
韓定陽收到哥倫比亞大學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謝柔剛好坐在衛生間的馬桶上,手裡拿著一根雙杠的驗孕棒,腦子一陣陣發矇。
不是吧!老天爺可別跟她亂開玩笑啊!選這個時候,生下來可是沒爹帶的娃啊!
那一整天,謝柔腦子都是亂的。
那根驗孕棒被她扔進垃圾桶,似乎覺得不保險,她又將垃圾袋趕緊系好,拿到樓下扔掉。
恰是這時候,韓定陽的手機簡訊進來,只有短短的三個字:「錄取了。」
真好。
太陽很大,她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曬了會兒太陽,漸漸地才讓自己鎮靜下來。
手摸到自己的腹部,雖然來得非常不是時候,不過未嘗不是一種慰藉。
想到自己就要當媽媽了,謝柔心裡一陣陣的柔軟。
起身的時候,一陣風拂過臉龐,葉片飄落下來。
清潔工人拿掃帚掃地,有人推著年長的老者在花園漫步,小孩兒撿起地上的落葉,倏爾又跑遠了去。
好一番煙火人間。
謝柔情不自禁地撫著自己的腹部。
不是時候,不,你來得正是時候。
韓定陽離開的那一天,並沒有很多人來送別他,因為前一天朋友和導師已為他盛宴踐行,最後的機場送別還是交給了他的妻子,謝柔。
不相干的人就不要出來礙眼了,人家新婚燕爾,一別三年,沒什麼事情比這更殘忍。
謝柔很想忍著不哭,這些年她在韓定陽面前哭過太多太多,韓定陽還老是嘲笑她,長著寶哥哥的模樣,卻生著林妹妹的心。
要進安檢了,謝柔還死死抱著韓定陽的腰,一聲聲地叮囑:「你要照顧好自己,天冷了就要加衣服,不要廢寢忘食,不許抽煙……」
她哭花了臉,最後差點連氣都喘不上來,連邊上的安保都不忍心打斷他們,說乘客已經開始登機了。
韓定陽一顆心被她的眼淚浸泡著,難受極了。
不過這種時候,他還是應該表現出作為一家之主的男人應該有的樣子。
他輕輕安撫她,答應她的所有要求,臉上掛著無奈的笑,好似一別三年,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網路發達,交通方便,去了又不是杳無音訊,有什麼好哭的。」
他只能這樣安慰,故作輕鬆,希望她不要太傷懷。
可是天知道,他多捨不得。
韓定陽用手指輕輕擦掉了謝柔的眼淚,捧著她的臉湊近了輕聲耳語:「好了好了,這就走了,你總不至於讓我在路上還放不下心來。」
「阿定。」
謝柔抱著他的腰,「我真是太懂事了,居然還肯放你走!」
不少人路過的時候都看著這兩人,臉上浮現了笑意,真是難捨難分啊。
韓定陽最後用力地吮了一下她的唇,終於放開了她,簡短的一聲:「走了。」
他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進了安檢區,留下謝柔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淚眼婆娑地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真是個絕情的男人啊!居然都沒有再回頭看一眼。
韓定陽離開以後,謝柔也就不再哭了。
她的心裡頭空空落落,彷彿被剜去了一塊心頭肉似的。
她走到洗手間的水池邊,輕輕用水拍了拍臉,然後戴好墨鏡和口罩,隨即離開。
她將車速放得很慢很慢,她去了學校,在學校里逛了一圈。
人剛走,她就開始回憶當初,無數個夜晚跟韓定陽在小樹林里偷雞摸狗。
他送她回宿舍樓下,兩人難捨難分地膩歪好久。
每一次分離,對她而言都是難受的,她恨不得變成一塊狗皮膏藥就黏在韓定陽身上。
現在,他已經離開了。
帶走了她的心頭肉,帶走了她所有的依賴和眷戀。
想著楊兆去接阿馳放學,還沒有回家,家裡肯定空空蕩蕩,謝柔索性就在學校里多待了會兒。
等她回到家中,發現客廳亮著一盞壁燈,廚房裡有炒菜的聲音傳出來。
謝柔以為是楊兆回來了,她喚了聲:「媽媽?」
楊兆沒有回她,而下一秒,當謝柔看到了沙發邊放置的黑色行李箱的時候,她的呼吸都要停止了!
韓定陽系著碎花小圍裙,從廚房裡端出熱騰騰的飯菜,看了她一眼:「回來了。」
跟以往的每一天,並沒有任何兩樣,他們甜蜜溫馨而又平淡的小日子,就這樣細水長流地過著。
謝柔恍然,還以為自己在做夢:「阿定!你怎麼……」
韓定陽摘下圍裙,隨意地掛在架子上,說:「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鯽魚。」
他話音未落,謝柔已經衝進了他的懷裡,死死地抱住了他。
韓定陽被她的慣力帶得往後退了退,還是穩穩接住她,無奈地笑了。
「阿定,三年就這麼過去了?
還是我穿越了時空?」
謝柔興奮得語無倫次,「難道我在做夢?」
韓定陽卻說:「我食言了。」
「嗯?」
謝柔不解地抬頭看他。
「答應你必須要做到的承諾,我食言了。」
韓定陽看著她,柔聲道,「還記得那張字條的最後一項寫的是什麼?」
謝柔回想起來,十八歲的成人禮,韓定陽寫給她的六條承諾,最後一條:韓定陽失約任一宮格,謝柔可以隨便懲罰韓定陽。
「就怕你會逼我做這種……這種我根本不願意的事情,所以給自己留了後路。」
韓定陽沉聲說,「抱歉,我不能答應你去美國。
三年,真的好長,我捨不得,受不了,也忍不住……」
他俯身,輕輕吻住謝柔的唇:「我身體告訴我,它忍不了這麼久,不肯上飛機,所以食言了,你懲罰我吧。」
謝柔這才反應過來。
她低頭輕輕嗤笑一聲:「是要好好懲罰你,讓我想想……」
她撫到韓定陽略有些粗糙的手掌心,帶著他,摸到自己的腹部:「阿定,過去的太多事情,我們不能改變,也無可奈何,但有些是可以做的。」
「阿定會當一個好爸爸,對嗎?」
她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韓定陽的臉色有了變化,眸子里泛起波瀾。
良久,他輕撫著她平坦的小腹,生平第一次,如此鄭重:「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