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須賈說孟嘗君
數名火色衣甲的騎士趁著日落前的霞光衝進了大梁城的東門。
這數名騎士進城之後又再次分流,最終分別進入了王宮、太子府、大司農府、丞相府和魏無忌的自家府邸。
孟嘗君本在用晚膳,前幾天他嘗了嘗洞香春的三絕美食,由此一發不可收拾,幾乎天天去吃火鍋餛飩包子三件套,今日他在府中,不便前往洞香春吃火鍋,便只能著人買來包子餛飩拿到府邸里,然後就著香菇青菜包吃小餛飩,簡直妙不可言。
但孟嘗君如此美好的進食,卻被人突兀地打斷了。
「主君,有緊急軍情!」
來者身形高瘦,頜下三縷鬍鬚,正是孟嘗君的門客舍人馮諼。
雖然不悅,但孟嘗君早就給了馮諼不傳而報的權力,他在此刻出現,說明真的有事。
「聯軍掘河水入漯,把田章老將軍困住了?這件事我已經知道了。」
「不僅如此!據說田章將軍已經兵敗授首,副將觸子亦是陣亡,齊軍已經大敗!」
孟嘗君「唔」了一聲,想了想道:「魏無忌此子既然祭出水攻的計策,齊軍的敗亡已屬必然,沒有多少好驚訝。」
馮諼見主君對軍情不感冒,也不氣惱,只是笑道:
「若僅僅如此,馮諼也不會來打擾主君用膳了。」
「還有什麼事?難道是阿蘿出事了?」
孟嘗君此時才真的對馮諼所謂「軍情」關心起來。
「魏公子無忌率領麾下驃騎營襲奪了陶邑城,已經據城而守!」
「陶邑?」
孟嘗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問道,「陶邑不是舊宋國的城邑嗎,他魏無忌攙和什麼……什麼!你說陶邑?!」
「不錯!魏無忌以驃騎營日行一百五十里,已於前天奪下了陶邑城。」
「不妙啊!陶邑、成陽一帶,本是跟魏冉那廝約好了要給秦國的,他作為秦國的國舅,想要佔著陶邑,中飽私囊,這件事不論是我、還是樂毅,都很瞭然啊。魏無忌怎麼突然襲奪陶邑做什麼?」
「根據此前傳來的消息,說是魏無忌在聯軍的軍議上對宋地的分配提出異議,他使出激將法,與秦將胡傷約定:宋地唯有能者自取之。」
「他取了陶邑,本是無關大局,但若是觸怒了魏冉那老賊,便是得不償失了。」
「不錯!魏無忌本部兵力僅有八百人,本是無足輕重。但在他襲奪陶邑之時,得到了小公子的幫助!」
「什麼?!」
孟嘗君目瞪口呆。
「小公子並未按時返回,應是率十八騎留在了城中,據說,她還讓魯仲連等人訓練守城士卒,準備迎戰。」
「這笨丫頭,到頭來還是栽在魏無忌的身上了!」
孟嘗君大為光火,氣得把案上的盤子一把掃落,那些個來自洞香春的餛飩頓時灑了一地,兩個白花花的包子在地上滾了兩滾,滾成了一團灰黑,終於蔫在了地板上。
「馮先生,此事,如何處理啊?」
馮諼身為孟嘗君的智囊,想來是來之前就已有了定策,此刻他湊上前來一陣低語,聽得孟嘗君臉色數變,終於重重地嘆息一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不多時,已有來自王宮中的宦者前來相召,說是魏王請孟嘗君入宮議事。
孟嘗君早就整齊衣冠,當下命令馭手駕車出發。
臨行之際,馮諼似乎仍不放心,又對著孟嘗君說了聲「請主君以大局為重」。
未幾,孟嘗君的軺車進入王宮,他挪動著短小肥胖的身體從車上下來,瞥見宮門外已經停了兩輛車,更認得其中一兩車是太子魏圉府上的。
在宦者的攙扶下,孟嘗君一陣快步,終於趕到了魏王的書房裡。看到魏王坐在上首,而旁邊的太子魏圉和大司農魏齊都已到了,孟嘗君告罪之後便即入座,心裡開始斟酌措辭。
魏王「嗯」了一聲:「開始吧。」
太子當即命人在中央展開一張地圖,拿著一個小巧的劍鞘指著齊國西境的河、濟之地點了點,說道:
「根據最新的消息,半個月前,晉鄙將軍在靈丘掘開河堤,水淹齊軍,將齊軍分割成為首位不能相顧的兩部。到十天前,被困在漯水北岸的田章所部全軍覆沒,齊軍主將田章戰死。九天前,聯軍渡過漯水,擊敗了漯水南岸的齊軍。七日前,聯軍開始在齊國曆下整備部隊。六日前,無忌率領八百驃騎,秦將胡傷、蒙驁率軍三萬八千人先後離開歷下,目的地都是一樣的,就是成陽、陶邑一帶!」
「無忌所部日行百五十里,於三日前抵達陶邑城外,次日,襲奪陶邑。當日傍晚,蒙驁所部三千秦軍騎兵抵達陶邑城外。按照蒙驁行軍的速度來推測的話,秦將胡傷所率領的主力部隊,最遲明日就能抵達陶邑城下,屆時,尚在陶邑城內的無忌就會面臨危險。陶邑城也有得而復失的可能。」
「我相信丞相大人和叔父也都得到了這個消息,現在的問題就是,我們要派多少援軍去陶邑?」
魏圉話才說完,孟嘗君就「咦」了一聲,佯作驚訝道:
「不對啊!陶邑、成陽一帶,不是在早先五國合縱之際,就已經許諾給秦國了嗎?秦國的穰候封地在此,秦人可是眼饞此地很久了。常言道,不告而取是為賊,無忌公子不聲不響地偷襲了陶邑城,是不是不夠光明磊落啊?」
孟嘗君提的問題並不出格,但他所謂「不告而取是為賊」,似乎就是在指責魏無忌了,這讓魏圉十分不爽,反駁道:
「丞相此言似乎有失偏頗。陶邑、成陽一帶許諾給秦國的事,從來都沒有過正式的文書跟協議,只是秦國單方面的要求而已。無忌為國設謀,搶下陶邑要害之地,乃是難得的忠勇之舉。我以為,陶邑不僅要派援兵,還要派出足夠精銳的部隊,至少……要能夠擋得住秦軍的進攻!」
孟嘗君立刻就說道:「文以為不妥!」
魏圉冷笑道:「敢問丞相高見。」
「陶邑、小城也,秦、大國也。因一陶邑城而與秦國交惡,文所不願也。試問太子,此前數十年,秦軍數度攻魏,先後奪去百餘城邑,太子難道忘了?好不容易和秦國交好,共分宋地,這本是一件好事。可若是因為無忌公子一時的魯莽衝動,就貿然與秦軍開戰,那來年秦國若是再起大軍來攻,不知又要被奪去多少城邑呢?十城,還是二十城?」
孟嘗君早早地給魏無忌扣上一頂「妄動刀兵,與秦國交惡」的大帽子,一時間讓魏圉無法反駁。
沒辦法嘛,孟嘗君所言句句屬實啊。
最後,他還語重心長地對著魏王說:
「為今之計,只有敦促無忌公子儘快從城中撤出,文願備千金之禮前往秦國,為王上消弭此事。」
「不可!陶邑乃是要地,若是被秦軍所得,便如頭懸利刃,隨時都有性命之虞,大梁將再無寧日!父王,陶邑不可棄,無忌也一定要救啊!」
魏王早就接到了魏無忌的求救信,本是同魏圉一樣躍躍欲試,可他身為國君,當然比魏圉更明白早些年被秦軍連續奪取百餘城池是個什麼滋味。
喪權辱國,他絕不想再來一次。
他沉默良久,終於抖了抖花白的眉毛道:
「孟嘗君所言有理,可是,太子的想法亦是不差……此事,再議吧。」
事後,孟嘗君回到了自己的府中,雖然成功阻撓了魏軍出兵,但他自己也並不高興。
可憐天下父母心,他也有個女兒在陶邑城內啊。
當夜,孟嘗君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孟嘗君就起床了。
他剛洗漱完,就有侍從前來傳報,說是門外有人求見。
「是誰?」
「來人自稱是魏無忌的門客須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