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若有人想取你性命,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當太陽落到西方的樹梢的時候,秦軍終於退兵了。
秦軍的第三次攻城也被他們扛了過來,這讓魏無忌感到尤其欣慰。
四天前,胡傷帶著一萬人的前軍急行軍來到陶邑城外,倉促之下進行的攻城,最終被魏無忌組織守軍扛了下來,蒙驁先前所言「恐怕會挫傷士氣戰心」竟然也一語成讖。
但胡傷也絕不是魏無忌口中的「二流武將」,他竟然能忍住攻城的衝動,命令秦軍分為兩個營寨駐紮,小營為蒙驁部三千騎軍,在陶邑城北,大營在城南,正好橫在陶邑城南的大道上。
秦軍第一次攻城之後兩天,後續的主力部隊終於趕到。
環繞著陶邑城的秦軍總數已經達到了三萬三千人。
魏無忌本以為秦軍會在這一天繼續攻城,但胡傷竟然又沉住氣等了一天。
魏無忌知道、田夕知道、陶邑城守新垣衍也知道,甚至包括陶邑城裡的那些富商大族的私兵也都知道,秦軍多等了一天,是為了蓄養體力,準備在次日一鼓作氣,攻下城池。
第二天,也就是六月十九這天,秦軍同時從城北、城南開始了攻城。
陶邑城跨菏水而建,分為北城和南城,兩城各有一門。胡傷下令秦軍從兩門同時展開攻擊,相當於封死了守軍逃生的退路,與平常用兵時的「圍三缺一」之法大有不同。
此舉無疑是向城中的守軍和豪商、大族宣告:
「所有反抗的人,都得死!」
魏無忌不知道十九這天是怎麼撐過來的。
他只記得自己親自帶著預備隊衝上城堵口子堵了十三次,記得田夕的一身白衣被鮮血染成了紫紅色,記得昨天傍晚秦軍退兵時,他輕點守軍時,發現能夠拿著武器繼續作戰的人一下子少了三成。【零↑九△小↓說△網】
無忌還記得,田夕、侯嬴、魯仲連等人含淚在陶邑官邸的院牆后埋葬了「孟嘗十八騎」中的四人。
噩夢般的一日過去之後,包括魏無忌在內的很多守軍,都累得直接在城牆上酣然入睡。
到了今日,天還未亮時,魏無忌就下令再次徵發壯丁,到午前秦軍再次開始攻城時,守軍的數量又跟昨天一樣多了。
但他知道,他們的戰鬥力打了個折扣,今天的戰鬥勢必更加慘烈。
經歷了整整三個時辰的戰鬥之後,魏無忌在城頭上搖搖欲墜,身旁的阿大趕緊伸出手扶住了他。
魏無忌晃了晃腦袋,用早已喊得發痛的喉嚨發出了嘶啞的嗓音:
「清點人數,把輕傷的人送去救治。」
「重傷者呢?」
魏無忌的眼中有愧疚一閃而逝,沉默了一會兒,才艱難地張開嘴道:
「送他們一程。」
「是。」
阿大躬身領命,安排好無忌的親衛之後,便轉身而去。他的身形仍然如山嶽般高大,他的背影仍如無忌第一次看見他時的提拔堅毅。
獒衛的刀劍從來只為守護他們的主君而揮動,但今天,它將要斬向自己的戰友。
然後,魏無忌再一次看見了一身血衣的田夕。
這次,連魯仲連的左臂上也裹上了包紮的麻布,而且那層層繃帶下的傷口,似乎仍在不斷地滲出血來,將淺白色苧麻布染成淡紅。
無忌注意到,這次在田夕的身後,俠客們扛了三具屍體。
中原聞名的「孟嘗十八騎」,已去其七。
無忌邁著灌了鉛一樣的腿來到田夕身側,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道:
「我陪你一起去。」
田夕的手還是那樣粗糙,但今天卻帶著血污特有的滑膩感。
無忌並不介意,因為他亦是如此。
幾人在走下城頭時,侯嬴捋著紅色的鬍鬚道:
「無忌公子,你是否還要再去徵發守城的兵力?以老頭子這邊來看,今日的損失只怕更勝昨日。」
聽到侯嬴的話,魏無忌只能苦笑著搖了搖頭:
「沒用了,城中的青狀本就不多,再徵發也征不到多少人。」
不料侯嬴竟喝道:
「糊塗!多一人便多分戰力,只要秦軍還沒攻進城守府,就絕不能放棄希望!」
魏無忌「立色變」,連忙向侯嬴和田夕告罪后,轉身便去找新垣衍商量怎麼再從豪商大族的手裡擠出來一些壯丁了。
也許他們是私兵中的私兵,精銳中的精銳,也許他們只是剛剛從山裡走出來的流民,並沒有幾分戰力。
但侯嬴說的沒錯,只要秦軍還未攻進城守府,他們就絕不能放棄。
算算時間,無忌先後向大梁派出兩撥人求援,援軍也該到了吧。
雖然田夕很篤定孟嘗君會阻礙大梁派出援軍,可萬一呢?
半個時辰之後,新垣衍帶著無忌的命令開始對城中的大族逐門逐戶地拜訪。
無忌則是在草草吃了點東西后,再次登上了城頭。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陶邑城中沒了往日的繁華,只是點著星星的燈火。
無忌仍是那身編染血污的甲胄,他讓親衛抬著食物端上城頭,自己親自發給士兵。
陶邑城中並不缺糧,他們最缺的,是人!
魏無忌在南城的城門附近,看到了一個仍帶著稚氣的臉龐。
無忌笑著問道:「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今年成年了嗎?」
「我沒有大名,爺爺一直喊我二狗子!再過兩個月就滿十五了!」
聽到二狗子還不滿十五周歲,魏無忌臉上的微笑變得有些僵硬,他按著二狗子的肩膀說:
「不到十五歲應該可以不用參戰的,是你爺爺讓你來的?」
「嗯!」二狗子重重地點了點頭,「爺爺說秦軍破城之後回屠城,只要是男人都難逃一劫!」
——可你還是個孩子啊。
魏無忌的喉嚨更加乾澀了,他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爺爺呢?」
聽到這句話,二狗子的臉色終於沉了下來,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哽咽道:
「大概兩個時辰前,爺爺跟一個秦軍的百夫長同歸於盡了。」
這時,旁邊的一名驃騎營伍長走過來道:
「稟公子,二狗子的爺爺名叫慶南,本是衛國公族遠支。」
「他老人家死前有沒有留下遺言?」
「慶南昨晚交待過我,如果二狗子能活下來,就給他取名為『雲』!」
「好!」魏無忌拍著二狗子的肩膀,眼中已經泛出晶瑩的淚珠,「二狗子,從今以後,你就叫做慶雲了!若是你不嫌棄,今後就跟著我,把我當做大哥!」
二狗子愣了愣,似乎是想起爺爺慶南人死不能復生,忍不住哭道:
「不要,我不想爺爺死我,就要爺爺活回來……」
「慶雲是被慶南一手帶大的。」那名伍長附在無忌的耳邊低聲道。
魏無忌馬上就聯想到爺孫兩個相依為命的情景,如果可以,他很告訴慶雲說「不要你參戰了趕緊哪涼快哪玩去」。
但是他不能。不僅不能,他還要做出更過分的事。
「慶雲!男人流血不流淚,你若是個男人,就拿起武器,跟著我多殺幾個秦人!」
對待熱血衝動的少年人,沒有什麼比激將法更好用了——無忌想到這裡的時候,只覺口中發苦,苦的幾乎是吃下了一大口海鹽一樣。
就這樣,無忌花了整整兩個時辰來撫慰所有的守軍將士,最後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城守府的時候,發現田夕竟然又換回了一身白衣,在城守府衙前的一塊草坪上躺著。
宛如他們初見時的場景。
無忌徑直來到田夕身旁坐下,說道:
「我是來往於大梁和濮陽的行商,這次押貨到陶邑附近,全被城外的秦軍搶光了,他不光搶錢搶貨,還想要我的命……女俠啊,您可要為我主持公道。」
田夕笑著轉過臉來,伸手撫摸著無忌的臉,笑嘻嘻道:
「那當然!光天化日之下,若有人想取你性命,得先問問我同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