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項承若有他日，必報姑娘喂飯之恩

  我叫阿碧，你叫什麼？

  少女的笑容比初夏時節的陽光更明亮，阿碧的笑聲清脆悅耳，在項承聽來，竟然會感覺到這種笑聲不應存在於現世的虛幻感。


  美好是虛幻的，真實是痛苦的。


  與項承關係不錯的前輩，身為楚國公室成員的屈原，曾經這樣告訴過他。


  「喂，怎麼不說話？餓昏了嗎？」


  阿碧歪著頭問，還伸出小手來在項承的額上摸了摸。


  阿碧的聲音猛地將項承從回憶中打撈出來，少女柔荑的真實觸感也祛除了項承意識中的虛幻感，讓項承的心臟猛然跳動起來。


  少女的美好像是一泓清泉，滋潤了項承的心，但項承來不及做出任何回應，少女已是面帶疑惑地站起身來，蹦蹦跳跳地走了。


  項承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想要發出挽留她的呼喚，但在想到阿碧那天真無邪的笑容時，項承卻陡然間失去了所有力氣，默默地低下了頭。


  ——她是魏無忌的侍女。


  昨晚，項承想吃的包子被一條狗搶了去，讓項承在前半夜的時間裡心如死灰。


  今日，項承眼睜睜地看著一顆好白菜從自己身邊經過，雖然這顆白菜還沒有被豬拱，但恐怕也是遲早的事了。


  項承心頭的妒火又一次燃燒起來。


  他的內心是憤怒的，但身體卻很無力，經過了一夜的煎熬，他更餓了。


  過了一會兒，項承驚訝地發現，阿碧竟然又回來了！

  阿碧不僅回來了，而且還拿了個小小的布包，只是過來的時候，眼神有些畏畏縮縮的，似乎在提防什麼東西。


  「我給你拿吃的來了。」


  阿碧展開布包，露出了裡面的粟米飯糰，項承再一次食指大動，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但是他手腳都被捆縛，又要怎麼吃？

  阿碧似乎看出項承眼中的疑惑，笑呵呵道：「怕什麼，我喂你呀！」


  可以看出，魏無忌本人雖然身份尊貴，但不代表著就讓手下的侍從也跟著一起鋪張浪費了。阿碧作為信陵君的侍女，也只能偷偷弄來粟米飯糰這樣粗食，想來信陵君府中僕人的伙食也不會太好。


  往日里項承吃都不吃的粟米飯，在此刻竟然顯得如此美味。他貪婪地吞咽著阿碧用手遞過來的粟米飯，還一度因為吃得太快被噎住。


  在吃完了最後一塊小米飯時，項承看著阿碧那蔥白如玉的手指，竟然鬼使神差般地伸出舌頭舔了舔。


  「啊……癢啊……」


  阿碧連忙抽回了手，望向項承的目光里多了一分薄怒。


  項承連忙低頭認錯：「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請姑娘原諒。」


  聽見項承開口，阿碧的小臉上滿是驚訝之色：「誒？你不是啞巴啊！」


  項承老臉一紅：「早上那會兒沒來得及開口，剛才又急著吃飯……是我失禮了。在下乃楚國項氏項承，不敢請教姑娘姓氏？」


  聽項承介紹自己，阿碧的臉上有了期待，又有了忐忑，猶豫了老半天才道：

  「我生在貧苦人家，沒有姓氏的，我只知道我叫阿碧，還記得老家在下蔡，別的就不知道了。聽說項氏是楚國的大族，看來你也是個大人物呢。」


  「下蔡？你的爹媽呢？」


  「都不在了。我爹爹為了讓我和娘親不再做奴隸，才拼了命地掩護我們逃出來，爹爹當時就死了。娘親帶著我來到魏國之後……哎呀，有人來了，我先走了。」


  阿碧雖是偷偷給項承喂飯，但似乎仍然十分警覺，在覺察到有人靠近之後，馬上就演技上線，裝作路過的樣子，若無其事地離開了。


  這個時候，慶雲和龐煖兩個人已經出現在項承的視野里。


  須臾之後，龐煖頂著一張刀疤臉問他：


  「項承大人，要不要留在信陵，從今以後為信陵君效力啊？」


  項承想都沒想就冷哼一聲：「你去告訴魏無忌，想得美！」


  「信陵君還是很重視你的，若不是心存招攬之意，他很可能在一個月前就把你殺了。你這又是何必呢，信陵君雖然年歲尚輕，但畢竟是一國公子，未來的成就不可限量。你若是跟隨信陵君的鞍前馬後，十幾年以後封妻蔭子那也是大有可能。」


  龐煖似乎仍未放棄遊說，但項承已經聽得煩躁了：

  「不要再多費口舌！我項承生為楚人，死為楚鬼！」


  龐煖頓了頓，又道：「你為楚國盡忠，這很好。你從未背叛過楚國，但若是楚國背叛了你呢？你願意死為楚鬼，可若是楚國不要你當楚鬼呢？」


  聽到龐煖的話，項承悚然一驚。


  若是楚國背叛了他？龐煖這話是什麼意思。


  但龐煖並不給項承任何追問的機會，說完就轉身走了。


  項承正要呼喊，已聽慶雲惡狠狠地道：


  「這邊的兩個，過來，把這個有眼不識泰山的項承關進地牢！」


  兩個強壯的虎賁軍士很快就一左一右地駕著項承，像是扔垃圾一樣地把他扔進了一間狹小的囚室。


  慶雲哐當一聲鎖住了囚室的門，又轉身朝著項承啐了一口：

  「真是給臉不要臉！」


  項承則是反覆思索著龐煖話中的用意，他捫心自問，若是楚國拋棄了他，他要怎麼辦？

  他苦思一日，當然也未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地牢中不知天日，項承只是覺得，自己的肚子又餓了。


  他開始懷念阿碧明亮的笑容和那些香噴噴的粟米飯糰了，當然……他也在懷念阿碧纖細靈巧的手指。


  不知道過了多久，巡邏的獄卒靠著牆根睡著了，甬道里出現一個嬌小的身影。


  阿碧四處打量一番，很快就找到項承的這間囚室，匆匆忙忙地從懷裡取出今天的食物。


  「快點吃，我已經把獄卒老大支開了。」


  項承的精神再次振作起來，這一次，他格外享受少女的餵食，縱使肚子餓得很，也吃得慢條斯理，就好比是在自家的宅院里享受美食一樣。


  末了，阿碧笑嘻嘻地戳了戳項承的鼻子道：


  「你今天吃得太慢啦，要是被獄卒發現我偷偷來過，就麻煩了。」


  項承這才想起，阿碧偷了食物拿來喂他，實際上是冒了極大的風險。阿碧與自己素未蒙面，但卻有著如此美好善良的心地，讓項承免於餓死，對他來說，確如命中的女神一般。


  項承當然對阿碧感激非常，因此他鄭重其事地道：


  「項承若有他日，必報姑娘喂飯之恩。」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從此以後，地牢的獄卒開始定期給項承提供食物，那當然比阿碧帶來的飯糰要難吃得多。


  更讓項承感到煎熬的是，他再也沒見到阿碧。


  直到他再一次被項氏一族花大價錢贖回，離開信陵的那一天。


  項承在魏無忌為他舉行的餞別宴上看見了阿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