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甜甜日常②】


  雪色映在窗欞子上,白亮一片,屋外風雪呼嘯,屋內溫馨暖融。


  靜靜擁抱了良久,最後還是孩子們的嬉鬧分開了他們。


  撫著孩子的小腦袋,夫妻倆相視一笑。


  目光溫柔彷彿能泄出水意,衛桓微笑:「我們用早膳去吧。」


  好。


  更衣梳洗,夫妻倆手牽著手,兩個孩子前後追逐嬉笑,熱熱鬧鬧往飯廳去了。


  孩子調皮,姜萱呵斥,衛桓含笑看著間中說和,歡聲笑語不斷。


  一雙兒女是可疼可愛的,不過夫妻倆卻沒法子一直陪著他們,用過早膳后二人就得去處理政務了。


  哄了哄孩子,重點是撅著嘴的鯉兒,琅姐兒乖巧牽著弟弟和爹娘作別。衛桓姜萱同登一輦,出了明光宮往外廷而去。


  衛桓日常處理政務朝務在石渠閣,從前朝沿用下來的御書房。不過和前朝相比最大的差別是,如今石渠閣側畔百丈左右的位置,新添了一個雲台閣。


  雲台閣是姜萱處理政務的外書房,和石渠閣大小一樣,建築雷同,一左一右互相呼應,並有一條封閉的高廊彼此連接。


  說到女人參政,前朝歷來有之。前朝多出小皇帝,尤其是後期,襁褓里的皇帝都出過兩個。在龍椅御座一側設一略小的鳳座,小皇帝的嫡母或者生母隨皇帝一同駕臨,如此,便是太后臨朝。


  至於太后們是否能掌握權柄,有的能有的不能,端看個人,這個說不好。


  後續大梁朝覆,大齊新朝建,作為一個說一不二作風強悍的開國皇帝,衛桓御座一側的卻仍設鳳座在,坐的卻不是太后而是皇后。


  皇后光明正大臨朝參政,這在前朝都是沒有過的事,換到大齊朝來,卻不難接受。


  姜萱自定陽開始的多年來,就是一直在前頭參與公務的,大家早就接受良好了。至新朝建立,有資格上朝,有資格發表意見的,都是自己人,主母在上頭,不是很正常么?


  自張濟徐乾等往下的并州出身者,佔據了朝堂上下的大小關鍵位置,他們俱覺稀鬆平常,其餘後來的、新投效的,自然不會發出什麼不和諧聲音。


  於是讓當下和後世都嘖嘖稱道的帝后相攜臨朝便出現了。


  不過要姜萱說,其實和舊時也沒什麼兩樣的。面孔還是這些老面孔,說話還是熟悉的人,唯一的差別,大概是她的位置往上挪了挪罷了。


  舊時議事她總和張濟面對面,一左一右坐在衛桓下首的,現在她挪到玉階上了,就在衛桓右手一側的位置。


  這樣也對,畢竟開國了,既定下君臣名分,那麼該注意的地方也得注意起來。姜萱是君,張濟等是臣,斷沒有再平起平坐的道理。


  私底下怎麼樣不管,最起碼明面上需如此,這叫綱紀嚴明,是好事,必須的。


  除此以外,其餘的就基本沒有太大差別的。照舊是衛桓總掌軍政朝綱,底下諸人各領一攤。


  治理一個國家並不容易,尤其大家都是新手。戰後重建,天時民生,新朝法紀,林林總總,從上到下忙碌得腳不沾地。


  如此一年多,漸漸理出章程,諸事有了頭緒按著既定方向去辦,大伙兒才能松乏了一些,可以稍歇一歇。


  適當的休息,為了是走更遠的路,如今外無敵寇壓迫,張弛有道才是正理,畢竟手頭上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好的事。


  姜萱一貫這般主張,她也如此勸說和監督大家。


  「你可別忘了自己說的,切記歇息才是。」


  御輦在雲台閣停下,就這幾步路,衛桓還要親自送進去,在廊下分開前,他不忘這般細細叮嚀她。


  姜萱嗔了他一眼,「那是自然的。」


  她還盼著和他長長久久呢,豈會糟蹋自己的身體?

  波光流轉,對視間心口一甜,可惜這是外頭,眾目睽睽下也不好親近,衛桓只得忍了,悄悄捏了捏她的手。


  「好了,進去罷。」


  姜萱入了殿內,門帘落下前她回頭,見他仍立在原地看著她。


  唇角翹起,一直聽見御輦重新起駕,她才收回視線,摘了斗篷和皮毛手筒,斂了斂思緒,專心處理政務。


  如今她理的,主要是量土均田的事。這頭一件已交給裴文舒去具體思量安排了,但前後要忙的還有許多,減輕田賦后的勸民歸鄉,擇選良種,鼓勵生育,等等等等。


  事情多,好在輔助者也不少,其中一個就是程嫣。


  才想起程嫣,她就來了,姜萱驚訝。


  「怎麼來了?你不多歇幾日么?」


  程嫣懷孕了。


  和徐乾和好后更如膠似漆,昨日她在前朝忙碌時忽覺暈眩,召太醫來一診,原是再度得孕了。


  徐乾大喜,立即進宮把媳婦接回家去了。


  姜萱才想著程嫣怎麼也得休息一段時間的,正琢磨著將她手頭事務暫交予何人合適?不想,今天她又準時來了。


  見她驚訝,程嫣卻不以為然:「胎氣穩著呢,我也沒有不適,怎麼就得關在家裡了?」


  懷孕又不是得病,她有小兒子的時候還不是照樣理事?那小子健壯著呢,小心些就是了。待著家裡當廢人養著,她才難受呢。


  她說服了徐乾,也說服了姜萱。姜萱一想也是,自己懷孕時也不樂意當個玻璃人,不過分勞累即可。


  她便笑道:「那好啊,我就不用琢磨人替你了。」


  給程嫣多安排兩個副手就行了。


  姜萱叮囑:「你若不適切切不可硬撐的,事兒一天天忙不完,你身體更要緊。」


  程嫣當然知道了,笑著點頭應了,她摸摸肚子:「這是個乖巧的,和他哥哥姐姐不同。」


  沒什麼反應,不似頭兩個這麼能折騰人。


  程嫣一向都很羨慕姜萱懷相好,沒什麼孕期反應,笑道:「總算讓我趕上一趟了。」


  笑過之後,她又問姜萱:「那你呢,你不打算再生一個么?」


  兩人都是一兒一女,湊一個好字。好是好了,但總覺得單薄了些,如今這年頭興枝繁葉茂手足扶持。


  程嫣當然不許徐乾和其他人生,但她是打算再生一兩個的,這三胎她準備很久了。


  「如今太平了,反正也不是沒東西給他們。」


  另一點程嫣沒說,一個男娃終究不夠保險。


  不是她想自己孩子不好,實在如今孩童夭折率真心不低,誰也不敢拍胸口保證什麼。他爹十年打拚,刀頭舐血拚著命掙回的家業,她實在不願意給人,哪怕是堂兄弟的兒子,哪怕大家平時關係再好。


  所以,她至少要再生一個男孩。


  反正憑著爹娘的臉面,不管程嫣生幾個,保管個個有前程,不愁沒出路的。


  程嫣待姜萱也是推心置腹了,她勸:「你也再生一個唄,給她姐弟兩個作伴。」


  「要生的話,越早越好了。」拖得年紀漸大了,終究危險性會升高,吃虧還是她們女人。


  理是這個理的,姜萱以手托腮,那麼,她要再生一胎么?


  其實程嫣說的這個兩個男孩才保險的理論,姜萱很懂。


  不但她懂,滿朝上下都懂。


  衛桓為人冷峻作風強硬,一貫乾綱獨斷。這麼一個強勢的開國君主,他不樂意的事情,也沒有人敢不長眼的來觸霉頭。因此哪怕送美人之風京城頗盛,連徐乾都不勝其擾,皇城內卻很清靜。


  開頭倒有一兩個試探過的,被衛桓大怒呵斥令拖出去脊杖八十,而後直接一擼到底成了白身,打完扔出去。這般雷厲風行過後,便徹底銷聲匿跡了。


  不熟悉的衛桓的地方官想鑽空子,張濟等人卻不會,他們跟隨衛桓都多少年了,早看得清清楚楚的。又不是傻子,他們才不會自討無趣。


  反正皇帝主公屋裡有多少人,也不干他們的事。


  張濟他們唯一想勸的,就是多生兩個皇子,同樣也是覺得一個太不保險了。


  事關國祚,若不是大皇子才誕不久,而帝後年輕,早就要紛紛上奏勸說了。


  不過如今鯉兒都三歲,也差不多了,姜萱覺得,自己再不傳出喜訊,張濟他們就該各種明示暗示了。


  要不,就再生一個唄。


  姜萱本人是不排斥的,晚上回去躺一被窩時,她就和衛桓商量。


  「咱們給鯉兒添個弟弟或妹妹唄,你說好不好?」


  很溫柔地親近一番后,姜萱把玩著衛桓的手指頭,這般和他說道。


  頻繁生育於母體有損,生了鯉兒后,兩人是有避孕的。但也沒有用服藥之類的強硬手段,就算著安全期來。


  衛桓一聽支起身體,高興道:「好啊!」


  他是真高興,早年家庭溫暖嚴重缺失,他愛妻子,愛孩子們,對於每一個孩子的誕生他都是極期待的,是絕對不會嫌多的。


  既然說定,那麼後續他們就沒有再避孕了。


  衛桓身強體健,埋頭耕耘一番,沒用太久,翻了年的正月,姜萱就傳出喜訊。


  姜萱打臉了。


  前頭兩個孩子懷得太輕鬆,故而三胎她信心滿滿,還打算工作到臨產,坐月子時再休息不遲。


  不想到了第三胎,她懷相卻不好。


  準備的也沒什麼不對,一切養得和琅姐兒兩個都是一樣的,可偏偏這個折騰得厲害,孕吐、厭食、暈眩,輪番上陣,懷個孩子沒胖,反而消瘦得厲害。


  到了孕中後期,卻腫起來,腿腳一按一個坑,久久才復原。


  嚇壞了衛桓,雷霆大怒,他又急又氣。太醫署的太醫們頭髮都掉光了,拚命磕頭稟,此屬婦人妊娠反應,厲害卻未算罕見,由於娘娘堅韌未損母胎,葯卻不好多開的,是葯三分毒。


  最重要的是,這葯喝下去沒多大作用,既母胎未損,不吃為上。


  衛桓無計可施,只得一天天地守著她。


  他把政務全部搬進內宮,專挑她晨早未起午後休息,還有晚上早睡的時候來處理。她清醒時,他陪伴在側親自照顧,半點不肯假手於人。


  到了孕後期,姜萱小解頻頻,就連這個,他都親手服侍,穩穩扶抱著她,親自伺候寬衣解帶。


  說不感動,那是假的。姜萱如今腿腳浮腫,臉也圓了,膚色黯淡不少,反正是變醜了。可是他還是愛著她疼著她,看她和舊時沒丁點差別。


  他愛她,本來就不是因為她的容貌。


  反而是姜萱介意多一些。


  又聽她摸著臉嘟囔,他俯身親了親,安慰道:「等生下孩子就好了。」


  他心疼極了,這回她可吃了大苦頭。


  說到生孩子,也快了,姜萱如今懷孕八個多月,再堅持一個月左右,就要瓜熟蒂落了。


  但誰知這個小的沒有按理出牌,將將要滿九個月時,她忽然早產了。


  生得極不順,從早到晚,生了一天多的時間,最後還上了參片和湯藥,才把孩子給生下來。


  是個男孩,比哥哥姐姐都要瘦弱一些,差一兩才四斤重,摺合現代約有五斤一兩上下。姜萱一把他生下就暈厥過去了,一天後才見醒。


  剛睜開眼,就是閨女和大兒子的帶哭的呼聲。兩小撲倒她床頭來,鯉兒哭道:「我不要弟弟了,我不要弟弟了,我要阿娘!」


  初初知道要有小弟弟的時候,姐弟兩個是極欣喜的。可隨著母親孕期不適,再有生產不順,可嚇壞了兩個小的。


  姐弟兩個就坐在母親床前守著,整整一天,哪裡也不去,誰說也不聽。


  見母親清醒,這才哇地哭出聲。


  姜萱想支起身體撫撫兩個孩子的腦袋,卻被衛桓立即按回去,他蹙眉:「你躺好了,太醫說你這回需好生調養,得坐滿雙月子。」


  姜萱也覺力氣不甚足,只好聽他的。


  她躺在床上,開解她的兒子閨女:「阿娘懷你們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後來不是養好了?」


  她是怕兩小因此排斥小弟弟,這隱患得即時消弭了。


  琅姐兒和鯉兒對視一眼,神色立即糾結起來了,「……這樣的嗎?」


  「是呀,要不怎麼說要孝順父母呢。」


  鯉兒已經開始開蒙了,先生一開始就教孝道,琅姐兒更不必說了。


  這個說法很合理,他們也是這樣的話,那說不要小弟弟是不對的。


  琅姐兒有些愧疚,鯉兒小胖墩也糾結起來了。


  姜萱笑著輕聲說:「阿娘得養身體,你們提我照顧小弟弟,莫讓乳母們怠慢了他,好不好?」


  「好!」被分配了任務,又見母親清醒了,兩小認真應了,蹬蹬蹬往隔壁側間跑去。


  他們小弟弟養在側間。


  「孩子可好?」


  帶姐弟倆走了,她才輕聲問衛桓。


  衛桓絞了巾帕,給她擦拭臉面和手,小心墊起一點她的頭,捧著粥碗一勺勺給她喂。


  「好,雖瘦些,但並無不足。」


  姜萱一下子就高興起來了,「那就好!」


  她很興奮,但聲音仍舊不高,這回生產她吃了大虧,才這麼一會功夫,面上就現出疲態。


  衛桓小心翼翼餵了粥,伺候她涑了口,抽了軟布讓她平躺回去。


  他俯身摟著她,低聲道:「這個小的出了來,咱們以後再不生了。」


  前頭姜萱懷的兩個都輕鬆極了,生產也很順,故而衛桓很樂意多要孩子。哪怕他是聽聞過生孩子等於在鬼門關走一圈,但感觸實在不深,甚至覺得有些誇大。


  這回他真真切切體會到了。


  嚇壞了他。


  站在產室門外,他手腳都是冰涼的。


  根本無法想象失去她。


  三個孩子很夠了,真的,這個過後,再不生了。


  即便過去一天,依舊心有餘悸,衛桓一再撫摸她的臉頰,低頭小心親吻了她的額頭,低低說:「你睡吧,我守著你。」


  不生就不生了,兩個兒子夠了,姜萱也沒打算成為超生游擊隊。


  她眼皮子有些睜不開了,「嗯,你多看著孩子,他還小,還有琅兒和鯉兒……」


  她睡了過去。


  衛桓親吻她眉心,輕輕給她掖好被角。


  他守著她,直到她熟睡,才輕輕起身,招來侍女低聲吩咐小心照顧,輕手輕腳去了側間。


  新生的孩子躺在悠車裡,乳母侍女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顧著。屋裡還有琅姐兒和鯉兒,姐弟兩個端來小墩子坐在悠車一側,瞪大眼睛盯著悠車和乳母。


  「阿爹。」「阿爹。」


  見衛桓進來,乳母侍女無聲見禮,兩個孩子小小聲喊著,他們知道大聲會吵到小弟弟睡覺。


  但小傢伙還是醒了,「咿呀」一聲,扁扁嘴啼哭起來。


  哭聲細細的,遠不及兄姐當年嘹亮,紅彤彤的小嬰兒有些瘦弱,他握著小拳頭掙動著,力氣小,沒能睜開襁褓。


  衛桓小心翼翼抱起他,「別哭,乖乖的哈。」


  他心疼極了,低聲哄著,來回搖晃,問乳母知道才吃過奶,他親自摸可是便溺了。


  並沒有,尿布才換過,很乾爽。


  不過小嬰兒啼哭,也不需要理由的。


  琅姐兒和鯉兒跟著弟弟,仰頭看著小襁褓,「弟弟莫哭了……」「不哭!」


  小嬰兒哭了一陣子,被爹爹哄住了,衛桓半蹲下來,讓姐弟兩個看小弟弟。


  小嬰兒睜開眼睛,黑琉璃般的眼瞳浸在清凌凌的水光中,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就連調皮搗蛋的鯉兒都屏住了呼吸,他小心伸手,輕輕摸了弟弟小臉一下,瞪大眼睛:「弟弟好小哇……」


  「是啊,鯉兒當兄長了,要保護好弟弟知道不知道?」


  「知道!」


  「還有我還有我!」


  「嗯,阿爹知道,琅姐兒一向都是好姐姐來著。」


  琅姐兒抿唇甜笑。


  「不過得先照顧好自己了,才來照顧弟弟。」


  衛桓說:「你們昨兒睡得少,先回去睡覺,睡醒再過來,好不好?」


  兩小卻不樂意,他們不願意離開父母和小弟弟。


  最後,衛桓吩咐整理好側間的長榻,就讓姐弟倆睡小弟弟的屋。


  兩小確實累得很,躺下沒一陣,就睡熟了過去。


  衛桓陪著,等閨女和大兒子睡熟了,他才起身,把懷裡的襁褓抱回姜萱睡的內室。


  輕輕將襁褓放下,就放在妻子枕畔。


  一直有些動靜的小嬰兒嗅到母親的氣息,一下就安靜下來。


  一大一小,安靜睡著。


  衛桓一一撫過,俯身輕輕一吻,未再言語,他就靜靜坐在床沿,無聲守著。


  室內靜謐,恬和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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