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是滄海中的蚍蜉
元隆八年,京都洛陽。
張府是全洛陽最豪華的宅邸,當然這個前提是派出了皇宮的存在;它坐落在外城的一條荒僻的路上,此地過路的人極少,環境極其安靜,也不用擔心屋外的吵鬧驚醒屋內的人。
張先並不是張家財富的創造者,這筆巨大的財產是從張先祖父處傳承下來的。張先此人並沒有經商之能,若不是張家的產業鏈基本上已經不需要他規劃了,這筆基業怕是早就被敗光了。
張府的庭院極其廣闊,各種珍稀植物數不勝數,樹木迎著微風輕輕搖曳著,偶有一兩片清脆的綠葉滑落,掉在屋后的池塘上,宛如一葉扁舟,渺滄海之一粟……
而這綠葉滿布的林子中,卻令人感覺無比單一,似乎這裡除了綠色,也就沒有其他顏色的樹木可供欣賞,不由得令人嘆惋。
「夷希,功課做完了嗎?」
張府書房之中,一著淺色錦袍的小孩站在書房的書桌之前。面容清秀,膚白若骨,髮絲垂肩,眼動迷離;這一切似乎都讓人覺得,他將來必會是個貌美的男子。
原來書桌前還坐著一少年,手中輕握著毛筆,規整地寫畫著什麼;他輕輕一笑,回應道:「應是差不多了,不過先生今日給你布置的文章,還甚是奇怪,莫不是要故意刁難你們?。」
他的體格略比另一個孩子高大一些,穿著的衣服卻比那小孩要粗糙一些。垂髮若柳,劍眉傲骨,紅彤彤的小臉蛋讓人極想去戳一戳。
那小孩聽罷,臉蛋氣的鼓了起來,一邊跺地一邊憤憤說道:「那有什麼辦法?我爹聽說從那個先生那裡可能學到道門秘法,才將我放到那裡去的!最主要的啊,聽說那人是天下名師,只怕我爹就是想要個名頭。」
「明明現在是儒學治國,但為什麼要奉那些道門作為國家根基?讓我好好的學夫子之道不行嗎,非要讓我去跟著不喜歡的人學習道門知識……」
少年笑了笑,這小孩這麼發牢騷也不是一兩次了,作為聽眾,他權當笑料而已。他將自己的垂髮理了一下,以免妨礙自己寫作,隨即說道:「少奶奶你彆氣了,雖說儒學才是我等應學的,但我大夏可是奉道家為萬宗之首。習儒,不過入世知人而已;若是學習道家,才容易得到皇上賞識,平步青雲啊!」
「都說了,沒人的時候叫我名字就行!」小孩鼓著嘴,滿臉似是不高興的樣子,但一個八歲的小孩卻是一副可愛的樣子。
少年聞言,毫不客氣,態度瞬間轉變,眼睛微微一眯道:「張瑜別鬧了,多大了還熊?你我差不多大還幹嘛做出這種表情?難道我還會像你爹一樣過來寵你啊?」
「劉夷希!怎麼又是這種語氣!不就比我早出生幾個月嗎?幹嘛一副懂很多的表情?」張瑜看著一臉雲淡風輕的劉夷希,肚子裡面滿是不爽;畢竟這個家裡面除了他爹張先,就沒人敢站在她上面。但面對劉夷希的這種語氣,她還奈何不了他。
劉夷希雖然名義上是張瑜的書童,但是因為從小生活的緣故,青梅竹馬。相較於主僕,劉夷希更像是他的兄長。
「這問題你都問兩年了,能不能別說了?耳朵都聽起繭子了,審美疲勞懂不?」劉夷希停下了手中的毛筆,將它端正的放在架子上,隨即扭了扭脖子,接著說道:「完成了!快來給你親愛的導師揉揉肩!」
張瑜聽到這句話,一溜煙的跑了過去,雙手伸了出來,但她自然不會幫劉夷希捏肩膀,而是用盡自己的洪荒之力,在劉夷希的臉上揉捏著,還一邊大吼這喊:「反了你了!你就是我一個書童還這麼囂張!你看我怎麼收拾你!」
「疼啊!!張瑜!小妹!那啥,少奶奶!別捏了,要毀容了!」
也不知道劉夷希哀嚎了多久,張瑜才鬆開了自己白玉般的雙手,腦袋一仰鼻子一哼,似是得到了一場勝利。劉夷希則是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被掐的紅腫的臉,眼睛裡面還滾著水,也許是在想會不會毀容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劉夷希似是從疼痛中緩了過來,問道:「你功課做完了嗎?」
「哼!還用你說嗎?」張瑜嘟著嘴,但臉上的自豪絲毫沒有被掩飾,隨即便從懷中取出一疊整齊的紙張。
劉夷希以便揉搓著臉,一邊接過了那疊厚厚的紙,只看了一排,便驚呼道:「論《國道》?這本書不是儒家的高深典藏嗎?老李叔說,這本書一般都是十四歲之後才讀的,你居然都讀到這裡來了?」
看著劉夷希一臉驚訝的表情,張瑜得意的揚起了腦袋,不錯,這是她想要的結果。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張瑜依然覺得自己矮了半截,為了彰顯自己的偉業,她便站上了書桌前的階梯,繼續仰著腦袋。
劉夷希一邊細細看著張瑜的文章,一邊扣著鼻子,樣子很噁心,但他毫不介意,說道:「我說你爹也真是,明明知道你喜歡儒家的,卻逼著你去道家老師那裡,難道他不知道強扭的瓜不甜嗎?而且明明是個女孩,難道還想指望靠你那半吊子的道學,得到皇上青睞嗎?看你這樣子……」說到這裡,劉夷希頓了頓,抬眼全身打量了一番,隨即做出一個嚴肅的表情,一本正經地說道:「最多靠女色吧。」
「你說什麼!」張瑜聽見劉夷希這麼說,臉漲得通紅,說著就欲挽起自己的袖子,繼續過來和劉夷希探討人生。
「別別別!我錯了我錯了,不該開玩笑!」劉夷希慌亂地制止了張瑜的暴力行為,隨即撫摸著自己之前的傷處,似是在忌憚著那份恐懼,一邊還從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裝做自己之前又受了一次傷的樣子道:「我也真是佩服你,白天去先生那裡學道門知識,晚上還回來看儒學的書,你都不嫌累的慌!」
張瑜聞言,哼了哼鼻子,不屑的說到:「你懂什麼?白天在先生那裡睡覺就行了唄!反正那裡也有那麼多名門子弟,一個個全在睡覺,也不差我一個!我白天睡好了,晚上自然有精神了唄!」
看著張瑜一臉得意的宣揚著自己的「妙計」,劉夷希撇了撇嘴,眼中滿是無奈,看張瑜的眼神似乎有一股莫名的味道……上課睡覺還有理了?
「你難道不怕你爹知道你上課不認真嗎?」
對於尋常兒童,這本來該是一枚重磅炸彈;但張瑜聞言卻不以為意,囂張地說道:「怕他幹啥?長這麼大了他什麼時候捨得打我過?」
劉夷希臉上突然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低聲說道:「如果我把剛才你說的話告訴你爹……」
「哇啊啊啊!別別別!你你你不能這樣!」張瑜明顯怕了,說話都結巴了,隨即又使出了失傳已久的扇人十八拍,激動的拍著劉夷希,拍的劉夷希一臉便秘的疼。
「你你你,不能把這件事情給爹說!不然我把你的事也告訴給爹!」
這次輪到劉夷希懵了,問道:「我能有什麼事?」
「你,你你你……」張瑜右手揪著腦袋,冥思苦想,也不知想出個啥,隨即小手朝劉夷希一指,極其沒有底氣的說道:「你你你……三個月前偷吃我綠豆餅!」
劉夷希聞言不由得腦袋一傾,隨即聳了聳肩無奈的說到:「姑奶奶,你可要搞清楚啊……那次是我幫你做功課,你自己說要犒勞我的。再說了……那是紅豆餅。」
「我,我不管!反正你不能給爹說!」張瑜知道自己理虧,但還是小任性。畢竟是個小女生,任性是她們的天性,男人的職責嘛,就是包容。
「不給你爹說……也行,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張瑜看著眼睛裡面泛著金光的劉夷希,似是已經想出他會說什麼了,隨即後退了幾步,一臉很很嫌棄的樣子說道:「不是吧……啥事?」
「嘿嘿,你明明都知道,就別裝模作樣了!」劉夷希一臉媚笑的看著張瑜,還故意撒嬌似的在她肩膀上拍了一下,身體動作扭扭捏捏的,簡直比小女生還娘,噁心。
很明顯張瑜也很噁心劉夷希這般模樣,咦道:「咦——別噁心我!你個男生怎麼這麼噁心?都二十七次了,還是那句話,不行!」
看著張瑜一臉嫌棄的躲著自己,劉夷希臉上的媚笑絲毫不減,全然沒有剛才一臉正經的模樣:「小瑜瑜,你就從了吧,你就讓我去嘛!下輩子我做牛做馬報答你。」
「誰稀罕你的做牛做馬啊!不行!」這次反而輪到張瑜做一副嚴肅臉了,她一臉正經的說道:「爹說了,你不能去上課,不管是道家的儒家的都不行!我讓你偷偷看道家的書,已經是瞞著爹爹的了,如果這件事情被爹發現了,他還不打斷我的腿啊!」
劉夷希保持著那媚笑,雙手搭在張瑜的肩膀上,使勁的晃動著張瑜:「小瑜瑜,你怎麼這麼怕你爹呢?要知道你是家裡面的小霸王啊,他怎麼捨得打你呢?你就答應我嘛!」
張瑜甚至都不想正眼看這個極其不要臉的人了,只是輕輕地用嗓音說道:「剛才你可不是這麼說的……不行。」
「求求你啦,讓我去聽聽嘛!」劉夷希搖晃張瑜的手就一直沒停過,都要把張瑜給晃暈了。
「別晃了行不行啊,我腦袋都暈了!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啊!這是原則問題!」
「原則你就晚上當宵夜吃了嘛!就一天,就一天行不行嘛!」
「不行!」
「綠豆餅一個?」
「不行……」本來只是條件反射的兩個字,張瑜突然頓了一下,輕輕地咳了咳嗓子,悄悄地用右手比了個「五」:「那個,咳咳,還是不行,我要五個!」
劉夷希一看有門,但又捨不得那麼多點心,還是想討價還價,「最多三個!」
「五個!」張先嘴皮毫不放鬆,但嘴角的一點涎水卻是出賣了他……千萬別和女生討價還價,這是真理。
「三個……」劉夷希有點心虛了。
但張瑜毫不退讓,她的右手就一直擺在那裡絲毫沒變過,表明了她的立場:「五個!」
劉夷希終於受不了了,大吼:「好好好!五個!」
「成交!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張瑜一臉勝者的笑容,隨即還攤開了手掌。
「大姐,我現在哪裡去給你找這麼多綠豆餅?大不了接下來三天的點心我都給你好了,這下你滿意了吧!」劉夷希很無奈的說到。
「那……好吧,我就勉為其難的答應你吧!」張瑜臉甩向了一邊,一副很大度的樣子,如果不是嘴巴邊上的口水的話……「但你能怎麼去我可是天天都有車夫接送的,而且上課的時候每個人的座位是固定的,很容易被老師發現的。」
劉夷希絲毫不擔心,拍了拍胸脯說道:「這個簡單,化個妝就行了!把你化妝的東西拿來給我吧!」
「我天生麗質,還需要化妝嗎?」
「別裝了,你天天扮成男孩的樣子,難道不用化妝嗎?再說了,女孩子沒有點化妝品,好意思和別的女生說話嗎?」
「劉夷希!怎麼我一答應你,你說話又變得這麼口無遮攔的?」張瑜臉上滿是不爽,就欲伸手去打劉夷希。
不過劉夷希並沒打算躲避,張瑜瞬間覺得沒趣了,才滿不情願的去拿化妝品了。
劉夷希輕嘆一口氣,滿懷期待地看著門口——所謂的道門秘法,究竟是什麼東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