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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我若誅佛又何妨(下)

  聽完三人意見后,韓襄一聲冷笑,說道:「諦江北邊一直延續到并州上黨,途經諸多城池,你們可曾聽說過這條江流上有漁民的?」


  夏孟略微知曉洛陽周邊地理,略加思索回道:「并州僅一兩個城池接連水域,但由於魚量稀少並未發展漁業。諦江廣闊,似乎也從未聽說過諦江有漁民的。洛陽三條大江,也僅僅禮水、道川二江有漁民。」


  韓襄搖了搖頭,並不是夏孟回答的不對,而是不準確。畢竟這三人經驗較少,甚至都沒怎麼出過城,韓襄也不希望能夠從他們這裡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韓襄輕搖摺扇,說道:「諦江沒有漁民這句話是不確切的。據我所知,諦江有漁民,但並不多,他們就屯紮在這條線出去不遠的地方,架起好幾張密網,將江水中所有的生物全數捕捉,無論大小!」


  三人聞言,吃了一驚。所有有常識的漁民都不會下絕戶網;這樣整個水域的平衡就會被打破了。韓襄這句話雖然沒有點明,但言外之意,三人皆是明白了。


  這諦真寺與那些漁民沆瀣一氣,利用信徒放生,大肆捕捉漁產品,然後拿到市場上去賣;若是再遇上那些信徒,買來后再次放生,這種買賣還會變成一種循環。


  「想不到這寺廟竟然還有這般黑暗之處!」夏孟只以為官場黑暗,如何知道這小小寺廟之中也是如此?隨即他又極其憤怒的說道:「這如何是在拯救蒼生?分明是在殺生!」


  韓襄搖了搖頭,說道:「我為何會覺得這小子說的中聽,你們應當也是明白了。」


  「這寺廟的虛偽、自利,哄騙多少無知的信徒?他們還在為自己的慈悲而感到自豪,絲毫不知道自己已經陷入了一場極大的騙局之中。」


  韓襄緩緩地在這草地之上踱步,望著那些笑容滿面的信徒,冷聲一哼,說道:「同時,也有許多的偽信徒,自以為是皈依了佛門,自己以前做的虧心事都可以被佛祖寬恕。這不過是他們心虛罷了!」


  「那些和尚又正好利用這般心理,大肆渲染佛祖的能力,讓他們無比信任自己,以達成自己的目的……呵呵,真是可悲。」


  「到底還是這群和尚,為了自己的利益哄騙群眾,如此的宗教,與邪教何異?看來所謂的佛祖,不過是他們哄騙的工具!不若毀了算了!」


  劉夷希乘著這股熱勁,又說出了這般過激的言語。他原以為韓襄依舊會贊同他的觀點,但似乎這句話反而刺激了韓襄。


  韓襄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他看了看劉夷希,沉聲說道:「你這般言語,我不敢完全苟同。若說和尚哄騙群眾便罷了……但作為一個讀書人,怎麼能說出如此過激的言論?」


  「道家之學,講究的一個平衡,沒有什麼東西是完全不會存在的,一旦存在了,便有他的存在意義。若憑空消失,豈不會違背自然之理?」


  「而且……」男子語氣一頓,「佛,是存在的……」


  韓襄這句話反而說得劉夷希語塞,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話來反駁;畢竟按照剛才的言論,劉夷希說的話卻是過激,嚴重違背了道家的法則。


  更何況,即便不是道家方面,這種言論說出來也是容易惹禍上身的。唯一令眾人想不到的是,不僅是佛家,即便在道家方面,這個男人也了解這麼多。


  孫珪見劉夷希的言論終於被人收拾了,心中也暗暗鬆了口氣。但他畢竟是自己的師弟,總不能看著他為難吧……


  略加思索一番后,孫珪朝韓襄說道:「既然閣下如此厭惡寺廟,為何還會來到這寺廟之中?總不會是來砸場子的吧?」


  韓襄看了看遠處的大雄寶殿,裡面的佛像依然維持著慈悲的神態,似乎並沒有被他的言語激怒。這便是佛,能夠包容一切是非,包容一切善惡,包容所有的罪孽……但即便是佛,也是分論黑白是非的。


  扇子刮出微風,韓襄輕輕地說道:「我是來拜佛的……」


  這一句話說出來彷彿霹靂一般,瞬間炸在劉夷希三人心中。剛才這個人還在各種咒罵寺廟的和尚、寺廟的骯髒,如今卻突然說他是來禮佛的……著如何能讓人反應過來?

  孫珪正準備說些什麼,但他卻發現自己什麼也說不出來;韓襄見狀,便揮手止住了他,說道:「我知道你們心中會很疑惑,畢竟我前後反差如此巨大。但你們需要明白,我剛才罵的,只有和尚,只有這骯髒的利益,只有這些無知的信徒……但我從未罵佛,更未謗佛。」


  「我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最後一句話讓三個人徹底懵了,他們如何能夠相信,這個人會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

  韓襄輕輕一笑,手中摺扇颳起陣陣清風,淡然說道:「你道家有法門,我佛家也有法門……而我,是身懷『不動金鐘罩』的虔誠佛徒。」


  「不動金鐘罩?」夏孟聽見此話,大驚失色,「據說此法門只有佛家源寺親傳弟子才能修習!天下習得此法的,僅有四人!」


  韓襄見有人知道佛門源寺的事情,眉毛一挑,隨即嘴角一挑,輕聲說道:「不錯,我佛名,乃為『目犍連』。」


  佛門源寺四大親傳弟子唯一的一個俗家弟子?夏孟心中幾乎是崩潰的,這種人怎麼會讓他遇到?

  夏孟沒敢把這句話說出來,若是說出來,只怕另外二人會對此人無比厭惡。既然這目犍連沒有打算解釋的模樣,那自己也沒有必要去多管閑事了。


  「目犍連是誰?」劉夷希在孫珪耳邊輕聲問道。


  孫珪搖了搖頭,他在盧玄手下那麼多年,從未聽說過佛門知識,如何會知道佛祖的十大弟子?

  目犍連乃是佛祖手下十大弟子神通第一,即便化作人身,在佛門源寺,那也是除去佛門掌教的第二把手;但天下甚至很少有人知道佛門源寺的事情,孫珪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之前言語不當,希望閣下海涵。」


  劉夷希雖然不知道這目犍連究竟有多厲害,但總覺得是個厲害人物,立馬道歉,之前那種怨氣滿滿的感覺,現在卻是完全沒有了。


  韓襄擺了擺手,絲毫不在意劉夷希之前那番言論一般;要知道,並不是所有信徒都能夠容忍他人對自己崇拜宗教的侮辱,更何況韓襄還是源寺中人?


  韓襄見劉夷希臉上還有些慚愧之色,笑了笑,說道:「佛能容一切,即便是再惡毒的罪孽,在佛眼中也不值一提。你不必道歉,方才那番言語,不過是你的氣話罷了。」


  「你心中厭惡的,其實是類似諦真寺這些寺廟的所作所為,並非佛教。只不過你將寺廟的錯誤遷移到了佛教的身上,才變成了方才的那種言論。」


  「切記,不可隨意遷怒,不僅不尊重別人的信仰,同時也是對自己的不負責。」


  韓襄這一番大道理炸下來,劉夷希只能恭敬接受。不過他眼中的戾氣也比之前消散了不少,現在的他,怕也是不敢再隨意說出那種輕蔑的話了。


  他不知道這人是有多厲害,但從夏孟那驚訝的表情都不難猜出幾分;至少這個人和自己前些天遇見的道士差不多,都不是自己能夠隨便招惹的人物。


  「這些和尚枉在寺廟多年,輕佛重利,哄騙百姓,倒還不如一個界外的普通人明白佛的真諦……」韓襄教育劉夷希時,孫珪倒在另一邊低聲喃喃。


  他是不知道佛門源寺的厲害,不然他也說不出來這種話了;佛門源寺親傳弟子,這大夏能夠踩在他腦袋上的,只怕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與之相較,這些小小的僧侶又算得了什麼?

  但再小聲的聲音,也是進入了韓襄的耳中。他笑了笑,似是自豪,似是無奈,說道:「我並不明白佛的真諦,若我明白了,我便不是弟子,是佛了……」


  真正懂佛的人,不會是這些為了利益天天躲在寺廟好吃懶做的和尚;也可能不是專心禮佛的方丈;但卻可能藏在這萬千信徒之中。


  不過真正的佛陀,是沒有心思出來讓你們看見他吃齋念佛的;即便他遁在深山老林,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人,但他,就是佛陀。


  佛在心中,不在廟中;心中有佛,萬物皆佛。


  韓襄明白這個道理,看著這些放生的信徒,不由得輕嘆一口;每次見到這般模樣,他都是一股無名火包在心中。畢竟曲解了所謂慈悲的意義,才是真正的謗佛。


  佛不計較,掌教不計較,但他計較啊!


  他是俗家弟子,不能犯妄語戒,難道還不能犯嗔戒嗎?

  韓襄眼神微變,手中摺扇似是停了片刻;藏於袖中的左手微微一動,眾人驚奇的發現,這片碩大的放生池竟是開始泛起滾滾氣泡。


  如同將這片湖水燒開了一半,這氣泡便是沸騰的標誌;周邊圍繞的信徒看著這般景象,不知是何情況,紛紛放下了自己手中盆子、缸什麼的,圍繞在圍欄周圍,看這片湖水究竟會發生什麼。


  在眾人驚奇的眼光中,這片湖泊越來越淺,越來越淺,最後這湖水竟如同憑空蒸發了一般,再也不見蹤影。數丈深的泥坑猶如剛剛興建的的一般,就連裡面的生物都消失不見了。


  「這……」


  三人看著這般變化,又轉頭看了看韓襄,見後者眼神嚴肅地盯著這片放生池。不知道他使出了什麼奇異法門,竟然能夠將這片湖泊變沒了;你說水沒了就算了,問題裡面的生物也沒了啊!


  「韓先生……」夏孟語氣略微顫抖地說道。


  「不過是個小小的幻術罷了,讓周邊的人以為這片湖水乾涸,他們便不會再朝裡面放生了……」韓襄淡然說道。


  「但這依然不是長久之計啊!」


  韓襄瞟了一眼夏孟,沉聲道:「誰說我要當做長久之計?只要我在的時候他們別這麼做就行了。俗家弟子不需要從根源上解除問題,只需要自己沒看見便可……」


  這佛教也真是有趣,佛祖收個俗家弟子不認真禮佛,還跑到外面自找不快,然後又要自己眼睛乾淨……


  韓襄眼神淡然,他望著三人,輕聲道:「你們怎麼想是你們的自由,我不願管,但若是妄誅佛……」


  韓襄眼神突然一變,眼中似是千般怒火;如是表示道:想誅佛,先過我這關!


  佛陀之怒,可怕如斯,眾人見狀,只敢諾諾。


  佛像不過是佛在人間的分身,或許他能夠容忍人間的黑白,也能夠容忍寺廟的胡亂作為;但他的慈悲,永遠不能作為人行惡的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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