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出其不意
傅清疏把眼神從他臉上挪開,讓自己正視路面,淡淡說:「不要過度在意別人的眼光,你不是為了別人而活,就算別人討厭你,你也一樣要生活。」
沈雋意活動了下肩膀,靠回椅背上兩手墊在腦後,又活動了下無處安放的大長腿。
傅清疏餘光瞥了一眼,在心裡一閃而過他這個身高,睡摺疊床怕是有點委屈了。
「錯了。」
傅清疏略一怔:「什麼錯了?」
沈雋意仰頭,似笑非笑地說:「雖然不是為了別人而活,但被人討厭心裡還是覺得會不舒服吧,你會嗎?」
「不會。」傅清疏收回視線,聲音也不知道是不自覺還是刻意的冷了幾度,「他們說什麼,影響不了我。」
沈雋意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喬雁說的對,傅清疏這麼多年把自己隱藏的極好,越是主動越是接近不了他的內心。
善意也好,惡意也罷,他已經習慣性地排斥人的接近了。
沈雋意知道不能冒進,便在心裡盤算著怎麼一步步攻略傅清疏,他雖然覺得自己世界第一牛逼,但摸著良心說,自己的心思縝密和智商,應該是比不過傅清疏的。
他有點頭疼。
論,自己想追的老婆無論智商情商還是心思,甚至武力值都可能比自己高,是種什麼樣的感覺。
沈雋意理智地想,拋開這些「不重要」的外界因素,有一點還是值得誇獎的,他大,一定比他大。
然而。
……追到老婆之前,大有什麼用啊-
傅清疏的方向感很好,沒有開導航,只是問了孫老大致的方向就能順暢的一路開到了這裡唯一的商業街。
說是商業街,其實不如說是一個小的批發市場。
瓜果蔬菜售賣的攤販和理髮店、餐館、服裝店擠在一起,有的甚至擺在了他們的門口,只留出一小條過道兒,兩人走都嫌邁不開腿。
兩人並肩往裡走,魚腥味爛菜葉和飯館里的倒出來的潲水混在一起,難聞極了。
「這都什麼味兒。」
沈雋意知道傅清疏潔癖嚴重,怕他覺得不舒服,偏頭往身側看了一眼,但奇怪的是他臉上竟然沒有任何不適。
傅清疏淡淡道:「霍城經濟很落後,大部分人在外務工,老弱病殘佔了大部分人口數量,同時因為環境差、醫療條件落後,傳染病的感染比其他城市要高出很多,死亡率也高於其他城市。」
沈雋意一頓,這些他還真沒查過。
前面有個小水坑,沈雋意伸腿邁過去了,隨手伸過來要去拉他,傅清疏看了他一眼,自己雖然沒他高,但也不至於這麼個水坑就邁不過去。
「不好意思,順手了。」沈雋意收回手,等他邁過來,又接著他剛才的話說:「疫苗也沒普及?」
「你還是個醫學生,疫苗只能在某種意義上在體內產生一定免疫,並不是百分之百不得病。」傅清疏輕聲說,「何況不是每種傳染病都有疫苗。」
沈雋意話音止住,指了指一家勉強能看的服裝店,裡外打掃的還算乾淨,「進去看看?」
老闆娘是個年輕女人,穿著一件紅裙子,頭上戴著紅紗巾,烈火一般。
沈雋意低頭,壓低了聲音跟傅清疏說:「這大夏天的,這小姐姐跟個馬上要浴火重生的鳳凰似的,不熱嗎。」
傅清疏斜了他一眼,沈雋意立刻閉了嘴:「好好好,不放肆。」
老闆娘正窩在椅子里看電視劇,腳背纖細白皙的露出一截兒,見人來了也沒起來,眼皮一掀,「兩位買衣服么?」
沈雋意說:「看看。」
老闆娘「哦」了一聲,將椅子一轉面對著兩人,伸出腳下了椅子,趿拉著綵線編織的涼鞋走過來,斜靠在櫃檯上勾唇朝傅清疏笑。
沈雋意皺眉,看什麼看,沒見過好看的男人啊。
老闆娘單手撐在櫃檯上,纖細的手臂白生生的,眉眼描繪的精細又漂亮,笑起來的時候自帶一股風情。
「這位先生看著面生,是外地來的么?」
傅清疏略微頷首,「請問貴店的衣服都在這裡了?」
「嗯,我這兒的衣服都是從祁省進的貨,這兒你隨便挑一家,都沒有我這裡的質量和款式。」羅菲說著,忽然偏頭笑起來:「我們這兒可少有外人來,你們是來旅遊的么?」
傅清疏還未說話,沈雋意便忽然站到了他面前,搶過話去:「老闆娘,這個怎麼賣?」
羅菲眉角一勾,說:「一百二。」
沈雋意轉過身,把手裡的黑色短袖t給傅清疏看,「傅教授,這件怎麼樣?」
傅清疏垂眸落在他手上拎著的衣服,稍稍想了下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的樣子,看著布料還算舒適,略微有些貼身,應該會綳出一點明朗的肌理,勾勒出身材。
「哎喲,還是位教授嗎?年紀輕輕就這麼有成就,了不起。」
羅菲的笑語忽然驚醒傅清疏的想象,在心裡略微升起一絲尷尬,悄悄地紅了耳朵,「過獎了。」
沈雋意沒發現,又往他身前遮了一點,毫不掩飾自己的佔有慾,敵視地看著羅菲。
「老闆娘,這個裝起來。」沈雋意站在傅清疏面前,又分別指了幾件,一次又一次地把羅菲落在傅清疏臉上的視線扯回來:「還有這些。」
羅菲擺了下手:「自個兒拿。」說著又朝傅清疏那邊傾了傾身,笑問他:「教授,您來這兒是出差么?搞什麼研究呢?」
傅清疏略微蹙眉,卻還是疏離有禮地說:「信息素採集,如果有興趣,您也可以去做信息素捐獻。」
「噯呀,教授你是alpha么?」羅菲眼睛一亮,眼睛都笑彎了,就差伸手去碰傅清疏的胸了,過了會又忽然問,「還是ega?」
傅清疏臉色一變,沈雋意手指也一僵,在他說話前立刻伸手護到他身前,沉著臉說:「他是beta。」
羅菲也沒看出是失望還是怎麼,只微微抿了下紅唇,又笑說:「你是alpha我知道的,這一身信息素味,年輕就是好,渾身都是勁兒。」
沈雋意沒理她這個調戲,看她又開始看傅清疏,皺眉伸出手敲了下櫃檯:「嗨嗨嗨,做生意呢,盯著上帝看什麼。」
羅菲朝沈雋意一眨右眼,笑說:「讓我再看五分鐘,這個衣服送你了。」
她在霍城活了二十八年了,就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細皮嫩肉的,嘖嘖那個腰都快趕上她的了。
沈雋意一股醋勁兒上來,就差豎著眉毛了,「你把剛看的五分鐘還給我,這衣服我雙倍買。」
羅菲:「?」
這什麼鬼才邏輯。
沈雋意冷哼了聲,一股腦將衣服放在櫃檯上,摸錢包準備付錢,結果一隻手卻快了他一步。
傅清疏說:「刷卡吧。」
羅菲接過卡,故意碰了傅清疏的手一下,然而視線卻落在了沈雋意的臉上,發現他眼神一沉,似乎要蹦出火來,沒忍住笑了。
怪不得呢。
這小狼狗,嘖。
羅菲刷了卡,說出總計價格,遞出單據說:「在這兒簽字。」
傅清疏拿起筆在她指的地方簽了字,一待付款結束,沈雋意便拎著東西連拽帶扯地將人拉出了服裝店。
傅清疏微微皺眉:「怎麼了?」
沈雋意拎著東西,側頭看了他一眼,酸溜溜地說:「看人家長得漂亮就不想走了,還刻意留下電話。」
傅清疏有些詫異:「?」
「……」沈雋意在心裡小心嘀咕,你主動邀請她去做信息素捐獻,還主動簽卡留下電話姓名,這不就是對人家有意思。
她不就比自己漂亮,比自己風騷點兒嗎!她是alpha嗎?就算是,她有自己大嗎?
不可能。
「她長得的確很漂亮,看一眼就很難忘記的長相。」
沈雋意眉毛都立起來了,一臉「你看吧你承認了,你還敢承認?」的表情。
傅清疏輕笑了下,說:「簽卡留的電話會有星號保密,除非她有耐心一個個試,但起碼要試數萬個。」
沈雋意:「………………哦。」
其實傅清疏會開玩笑,在實驗室的時候偶爾也接陳清婉他們的茬兒,但很少在沈雋意麵前露出這種淺笑揶揄的模樣。
沈雋意頓時有點愣,咽了口唾沫。
**
買完衣服出來,街邊有個餐館,花花綠綠的牌子上沾了不少污漬,沈雋意有心請他吃飯,但覺得有些開不了口。
霍城的條件真的是,不止有點差。
他們一路走過來,幾乎沒看到幾個兩層以上的房子,出了水泥平房之外,還有不少尖頂瓦房,搖搖欲墜似的。
老齡化很嚴重,甚少能看到青壯年。
兩人往車邊走,忽然一輛車從拐角處衝過來,跟摘了頭的蒼蠅似的一下彎兒都不打,眼看著就要碾上對面那幾個賣青菜的小攤。
「小心啊陳婆婆!」
「王叔!」
「快讓開!」
一時間,尖叫聲示警聲此起彼伏,尖利的幾乎撕破人的耳膜。
沈雋意和傅清疏兩人離得近,稍稍往左就能避開大貨車的碾壓,但旁邊那兩個老弱婦孺就避不了了。
沈雋意定睛一看,開車的人毫無意識,不知道是暈了還是死了。
「你在這兒等……操。」沈雋意話音未落,揚聲:「給我留點alpha的臉行嗎?」說完,忙不迭扔了手裡的衣服朝他一起跑過去。
傅清疏單手抱起嚇的尖叫的小女孩,另一隻手拉過老婆婆,來不及跑了,便將她往後一推,躺在了後面賣床上用品的攤位上。
這時,車尾即將掃到他的腳,來不及了!
傅清疏反手將小姑娘往後一送,自己已經避不開了,就在他閉上眼的時候突然有一隻手將他向後一扯,怒道:「你!」
傅清疏睜開眼,沈雋意咬牙切齒地看著他幾秒,也沒你出什麼東西,反倒攥著他手臂的手指緊的就要撕裂他的皮膚,疼極了。
「你!」沈雋意呼吸沉的可怕,半天卻說了句:「你在這兒別動!」
說完,他拔腿就往車那裡追去,因為這一路小攤販很多,石墩子和其他障礙物也不少,大大阻礙了車的行進速度,沈雋意追了數十米總算追上了。
車門都關著,他沒法兒進去,他不是蜘蛛俠,也不可能平白爬上去。
傅清疏皺著眉,看他翻身利落地爬上了一個屋頂,跟著車的行進方向往前跑了幾步,找准機會看差不多了跳上了車頂,卻被慣性險些從車頂摔了下去。
傅清疏心尖跟著一顫,立刻揪緊了。
車就算走得再慢,慣性也是很大的,這要是被扔出去,再被碾一下……他不自覺地咬緊了牙,齒尖墊在口腔嫩肉上,戳破了一個口子。
他嘗到血腥氣,像沈雋意的信息素。
傅清疏攥緊手,這時老婆婆的小孫女走過來,千恩萬謝地哭起來:「謝謝,謝謝你。」
「沒事。」傅清疏略微頷首,邁過一地爛菜葉,朝沈雋意的方向追了過去。
後車廂有個鉄扳手,沈雋意撿起來掂量了下,苦中作樂的說:「有點扳手的尊嚴,別砸不爛個車窗,丟人知道吧。」
說著,他小心翼翼地爬上車頂,艱難地揮起手用力地往車窗上送,但因為車在向前行駛他的力氣被分散了一些,再加上現在的車窗做的很好,這一下竟然沒砸碎。
他加大力氣,在上面兩角砸了一下,想砸下面的時候,身子忽然一歪,上面沒有抓手的地方,再往下就有可能被甩出去了。
沈雋意只能在上面兩角用力敲了幾下,再狠狠往中間一砸,好在車窗玻璃嘩啦一聲碎了。
他扒緊車窗頂,試了試,慢慢挪下去,爭取能一下從副駕竄進車裡。
這一下不成功,他就沒有第二次上車的機會了。
沈雋意深吸了口氣,豁出去了!
「沈雋意!」
傅清疏的聲音突然傳來,沈雋意一回頭,看見右側有一輛車正飛速駛來,因為是綠燈,絲毫沒有減速的樣子,哪怕減速可能也來不及了。
真要撞上,連人帶車都得報廢。
沈雋意瞳孔猛地擴大,來不及思考的一咬牙跳進副駕,沒等喘氣就抓著方向盤猛地一打,直直地朝綠化上撞了上去。
同時,他伸腿將司機的腳朝一邊踹開,硬生生以一個艱難扭曲的姿勢一下子將剎車踩到了底。
方向盤打的太猛,貨車差點側翻,懸空了一半又沉沉地砸下去,地面一陣顫動,帶起一大股煙塵。
車頭撞上綠化,幸好來的那輛車已經提前減速,只掃到一點車尾,增添了一點撞擊力,車身猛地一震,也停了。
煙塵里,大貨車撞樹,另一輛車的急剎和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刺耳極了。
「沈雋意!」傅清疏開口,尾音里竟然帶著一股顫意,在避開的眾人視線里跑過去拉副駕的門,卡住了。
沈雋意的頭幾乎磕上擋風玻璃,沒顧得上安全帶這種東西,他差不多就是被慣性直接扔出去了,要不是死死地抓著方向盤,可能要從擋風玻璃飛出去也說不定。
大貨車的車位很高,傅清疏站在地上夠不著裡頭的車門開關,擰眉拍著門問:「沈雋意,你怎麼樣!沈雋意,回答我!」
沈雋意感覺眼睛上濕黏黏的,伸手一摸才發現流血了,隨手摸了一把,「沒事。」
傅清疏的手都在發抖,聲音更是顫的不像話,剛才煙塵升起,轟隆一聲撞擊的時候,他心臟都快被撞碎了。
他忽然覺得害怕那個弔兒郎當的少年會在他面前失去生命,再也不會笑著氣他,故意找他麻煩。
「沒事就好。」傅清疏鬆了口氣。
司機還沒醒,沈雋意忍著頭疼,艱難地伸手探到他鼻子下,還有一絲微弱的氣息,又伸手按到他頸側的脈搏上,弱的幾乎感覺不到。
「醒醒。」沈雋意拍拍他的臉,艱難地喘了口氣,「大哥,再不醒咱們就得一塊兒天堂一日遊了。」
司機還是沒醒,沈雋意一開始估計他要麼是疲勞駕駛要麼是臨時犯病,現在撞成這個樣子還不醒,基本就是犯病八九不離十。
「司令!」另一輛因為撞擊被逼停的車卡在了路牙石上,駕駛位下來一個男人,正彎腰在後座低聲呼喊。
沈雋意清了清嗓子,抹了把自己額頭上不停滲出的血,問傅清疏說:「叫救護車沒有?這個人可能是有什麼急性病,都跟黑白無常手拉手了還不醒,再等一會就該跟閻王老爺談人生了。」
傅清疏沒顧上他的耍貧嘴,皺眉問他:「你能下來嗎?有沒有傷到哪兒,骨頭有沒有事?」
「沒事沒事,別急。」沈雋意見他著急,忙說:「車不快,沒怎麼傷著,別怕。」
傅清疏聽著他的話,低低地喘了口氣,伸手按住眉心說:「你下來我看看。」
沈雋意試著開了下車門,鎖芯卡住了,嘗試了幾下還是不行,又伸手去夠主駕那邊的鎖,也動不了。
他倒是能翻車窗出去,但剛才那一個撞擊,他沒把肋骨折在這兒已經是萬幸了,跳下去恐怕是不行。
傅清疏見他沒說話便明白了意思,微微咬了下嘴唇,沉了下思緒,視線一偏正好看見沈雋意剛才砸完了車窗隨手扔在擋風玻璃前的扳手,說:「扳手給我。」
沈雋意渾身疼,忍著痛苦啞聲笑說:「教授,別告訴我你還會拆門啊。」
傅清疏看了他一眼,稍稍比劃了一下車鎖的位置,伸出兩指點了點,然後就把扳手大頭的位置往某一點猛地一砸。
「啪!」
沈雋意略一怔,還真會啊?
「乖乖,你怎麼什麼都會啊。」
傅清疏沒理他,沉默著拽了拽車門,沒拽開,他又伸出手丈量似的點出一截兒,又是狠狠一砸,又是「咔噠」一聲。
這次車門拽開了。
沈雋意早已撐不住,隨著他拉開的車門一下子倒了下去,傅清疏接住他,往後退了兩步才站穩,沉聲問:「你怎麼樣!」
「沒、不礙事。」沈雋意靠在他肩上,不可避免地碰到他頸側細緻的皮膚,還有隱隱約約的雪鬆氣纏繞著松木香氣,但沒聞到多少信息素氣味。
沈雋意一愣,瞬間睜開眼,撥了他衣領一下,看到腺體處的疤痕已經脫落了,只有一個淺粉的小疤痕淡的幾乎看不見了。
難道他還在用那個禁藥!
沈雋意眼前發霧,因為剛剛的撞擊有些看不太清,便湊近了去打量,呼吸陡然落在了腺體上。
傅清疏本能的一顫,別過頭防備地看著他:「你在幹什麼?」
沈雋意攥住他的手臂,強撐著站起身來,隨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濕黏往自己衣服上隨意一抹,不答反道:「想起來的,我頭上有血,別把你身上弄髒了。」
傅清疏看著沈雋意發白的臉色,忽然發覺他其實還是個成年不久的少年,遇到危險也會害怕,頓時覺得自己反應太大了,輕輕吸了口氣,又恢復了疏離的語氣,說:「回去洗乾淨就行了,你別亂動,小心傷口。」
沈雋意搖了下頭,說:「不要你抱,太沉了,壓著你。」
傅清疏心頭髮軟,沒有鬆開他的手腕,低聲說:「你壓不著我。」
沈雋意笑笑沒再接話,撐著身子去看被路人連拖帶抱弄下來的司機,啞著嗓子說:「你們把他平放在地上,別亂折騰。」
「可他身上……」
沈雋意緩著氣,因為胸腔被狠狠撞擊過,疼得幾乎是跟人借來的,喘一下氣都跟針扎的一般,好不容易才送出一句:「心肺復甦會嗎,不會就別折騰,嫌他死的慢就拎他起來晃晃,三分鐘內他就能交代在這兒。」
「先生!你是醫生嗎?」
沈雋意回頭。
一個年齡偏大的男人恭敬地走過來,炎熱的夏天還穿著一身黑西裝,從領口到領帶都筆挺的沒有一絲褶皺。
沈雋意打量他,這人站的很直,比傅清疏還要直很多,像是個旗杆成精。
沒得到回應,男人又問了句:「這位先生,請問您是醫生嗎!?」
沈雋意看著他,說:「不是。」
男人陡然垮下臉,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一個四十多歲的壯年男人竟然在臉上浮現出了一點害怕和急哭了的神情。
「哎哎哎別哭。」沈雋意一提氣,頓時感覺渾身一陣抽疼,頓時縮了下去,顫著手按住傅清疏的肩膀吸氣:「我艹,英雄救……果然不是人乾的事兒。」
傅清疏扶住他的手臂,看見多處紅腫和划傷,還有額頭上往下滴的血跡,心尖像是被人扎了一下,有些心疼。
「還貧。」他單手扶著,另一手從口袋裡取出手帕,在他額角上輕輕擦了一下,「疼嗎?」
沈雋意搖了下頭,低聲說:「再不說點兒笑話我可真就笑不出來了,剛剛那車過來的時候魂都嚇掉一半兒了,我騎虎難下了,這要不避開,那起碼一屍四命。」
「你還知道怕。」傅清疏喉嚨口堵著一口氣不知道怎麼散發出來,沈雋意剛才去攔車,是為了救人。
他怎麼能指責這麼英勇的少年。
他應該誇獎,可看到他差點就因為車輛撞擊而失去生命的那一刻,他又希望這個少年自私一點。
傅清疏咬緊嘴唇,一下一次地給他擦臉上的血跡,一言不發。
沈雋意忽然攥住他的手,說:「傅教授,手帕擦髒了。」
「髒了就不要了。」傅清疏有些氣悶,也不知跟誰賭氣,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妥,咽了回去,轉而說:「不值錢。」
沈雋意鬆開手,任由他擦了一會,忽然有個小姑娘跑過來,說:「哥哥哥哥,你的東西。」
沈雋意低頭,是傅清疏剛才救的小姑娘和老婆婆,兩人將他的衣服收拾進袋子里拿過來了,只不過上面沾了不少污泥。
傅清疏接過來道謝,沈雋意順手抹了把小姑娘的腦袋,笑說:「不怕嗎?」
小姑娘搖頭:「不怕!奶奶說,我是大姑娘啦,要勇敢!」
「是,勇敢的大姑娘。」-
男人打完了電話,可自家的醫生最快也要兩個小時才能到這裡,這裡太偏僻了。
小姐戰死的地方在霍城,司令找不到她的屍體,便在戰死的地方為她立了碑,每年的今天過來祭掃,晚上就搭飛機回去。
沒想到,這次竟然出了這樣的問題,是他開車不夠穩妥。
男人越想越害怕,如果司令因此而發生不測,他萬死都不能贖罪了,他會是整個羅國的罪人。
「先生!」
男人覺得他們在秀恩愛,但他沒有證據,卻又不得不打斷兩人,因為司令真的等不了了。
「先生,如果您是醫生的話,能麻煩您看看我們司……老爺嗎?他已經暈過去很久了,我們的醫生說還有很久能過來……」
傅清疏說:「他不是醫生,只是醫學生,可能幫不了你。」
「只要您看看,您可以不實施治療,可以嗎?」男人說:「我真的很擔心,萬一他撐不到醫生過來。」
沈雋意側頭看了傅清疏一眼,聽他低聲說:「沒有把握就別擅自伸手,你不想做醫生,也別背負人命。」
「我。」沈雋意仰頭,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呢喃般說:「我早就背了人命了。」
說完,他推開傅清疏的手臂,一瘸一拐的往那輛底盤還算沉的suv邁了過去,一個老者臉色慘白的頭歪在一邊,看不出怎麼進氣了。
沈雋意伸手探了下頸側,又伸手去撥他的眼皮,過了會說:「把你們老爺抱出來平放在地上,小心一點。」
男人忙不迭點頭,卻先跑到了副駕拽出來一個真絲毯子鋪在地上,這才小心翼翼地將人抱出來,放國寶似的擱在上頭。
沈雋意小聲吐槽:「臟和死,這人選擇了死?」
傅清疏有點擔心地捏緊了手,沈雋意上過幾節課他一清二楚,上回在君燃酒吧救人那基本和常識沒多大區別,但今天這個不一樣。
這兩人一個不小心就會心臟驟停,他沒有醫生執照,更不具備行醫資格,貿然救人如果出了事肯定要吃官司。
沈雋意正要半跪在地上給老人施救,忽然被傅清疏一把拽住手腕,「你說,我來救。」
沈雋意一愣,「你這話,是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
傅清疏說:「你是我的學生。」
這麼句沒頭沒尾的話,沈雋意聽不懂,也沒那個時間去多想,就覺得他這人說什麼話都得用晦澀不明的修飾詞掩蓋一萬遍,擺了下手說:「你站一邊兒吧。」
傅清疏站在一邊,看著他半跪下去,輕手輕腳地檢查老人的肋骨有沒有斷裂的狀況。
他年紀很大,遇到這種突如其來的猛烈撞擊,就算肋骨之類的不斷,心腦的壓力也非常大,猝死都有可能。
傅清疏略略提起一口氣,看著沈雋意的側臉上還有一層乾涸的沒能抹乾凈的血跡,感覺自己兜里那個沾了血的手帕都像燒起來了。
他明明沒看自己,眼神也落在了老人身上,可他偏偏就覺得沈雋意在看自己,用漆黑的睫毛和藍黑色的瞳眸,一下一下的敲自己的心門。
傅清疏深吸了口氣,閉上眼。
「傅教授!」
趙路和崔楚兩個人出來玩,正巧聽見車禍撞擊的聲音,往這邊一看,中間鶴立雞群的那隻鶴好像是沈雋意。
兩人嚇了一跳,忙不迭跑過來,一看地上躺著兩個人,沈雋意的衣服上和臉上都有血,差點嚇懵了。
「怎麼回事啊!」趙路忙問。
傅清疏皺著眉,趙路知道他不會一字一句地跟自己解釋,換了個說法又問:「你們都受傷沒啊?」
「沒事。」傅清疏的視線沒從沈雋意臉上挪開,輕聲說:「他身上應該有很多傷,逞著強沒讓我檢查。」
趙路心說:他是怕你擔心才不讓你檢查的吧,這是個什麼味兒的狗糧,你都沒吃出來?
崔楚是當之無愧的學霸,從來不翹課,無論專業課還是選修都排在最前頭,是沈雋意完全相反的教材。
他一直覺得沈雋意就是個只會打架闖禍的廢柴,這一看他施救的手法忽然愣住了,很專業。
完全不像幾乎沒上過課-
救護車到來,帶走了大貨車司機,叫沈雋意一起去醫院做檢查,沈雋意說:「沒事,我就是擦傷,不佔用你們醫療資源了。」
老人的家庭醫生也來了,看起來比專業的救護車還要專業。
他們立即將老人抬上擔架送上車,和司機說了幾句話,司機立刻走回來,朝沈雋意九十度鞠了個躬,說:「謝謝您。」
沈雋意擺了下手,說:「不用。」
男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問:「先生,能請問您叫什麼名字嗎?」
沈雋意說:「要以後謝謝我嗎?不用了,叫我雷鋒得了。」
男人是羅國人,雖然和沈雋意的語言交流上沒有障礙,但並不認識雷鋒,認認真真地說:「雷先生,我明白了。」
沈雋意:「……」
男人最後看了他一眼,上車之前說:「你長得很像我們老爺的一位親人,如果他見到你一定會覺得……很驚訝。」
說完,他關上車門,和醫生們一起走了。
沈雋意沒把這話放在心上,轉過頭來看了趙路一眼,「你們怎麼來了?」
趙路說:「出來逛逛啊,招待所里沒啥事兒干,想看看有沒有網吧出來打個遊戲解解悶,沒想到就遇見你們了,行啊沈大爺,英雄救……救啥呢。」
沈雋意身子微晃了下,有點頭暈,傅清疏想伸手接他,但趙路離得近便接住了他,慢慢的收回了手。
「沈大爺沒事兒吧。」
沈雋意搖頭:「不礙事。」說著往傅清疏的方向一偏頭,有些頭暈的晃晃腦袋,掐著趙路的手臂,說:「回去?」
傅清疏說:「去醫院。」-
霍城的醫院條件也非常差,斑駁的牆面,老舊的儀器,哪哪兒都透著一股腐朽陳舊的氣息。
沈雋意坐在診療室外面等,傅清疏在裡面聽醫生說什麼,側臉緊繃,好像很不高興。
「沈大爺。」
「嗯?」
「你今天這是豁出命了在傅教授面前演英雄呢?怎麼著,效果怎麼樣?」趙路看著他臉上身上的傷痕,擔心過去了就剩損友的幸災樂禍。
「瞧你那點兒出息,我這魅力需要演?我本身就是英雄好吧。」沈雋意側頭,冷哼了聲:「你是沒看到,當時那種場面,你都得喊我爹。」
傅清疏正好出來,斜了他一眼,「還能走嗎?英雄。」
沈雋意立刻咳了一聲,捂著胸口說:「不能了,胸口疼,胳膊也疼,腿也疼。」
趙路說:「剛才還說自己沒事兒呢,這會又腿疼又胸口疼,裝的跟真的一樣。」
沈雋意威脅地等了他一眼,「誰裝了,不然你也去跳個車再撞一下我看看,狗頭給你撞出去。」說著,一側頭。
崔楚如臨大敵地擺手:「我不抱啊,我抱不動。」
傅清疏說:「我抱你?」
沈雋意忙說:「不用,崔楚說的對,我太重了,你抱不動。」說完停頓了下,又補了句:「抱的動也不讓你抱。」
傅清疏略微側頭,沈雋意摸摸鼻子,一瘸一拐地挪到他面前,低聲笑說:「咱倆傷一個就行了,把你壓壞了我拿什麼賠,賠不起。」
這話聽著有些不對勁,但細想又覺不出哪兒不對勁,傅清疏略略皺眉,順著正常的路線說了句,「我沒你想的那麼脆弱,動一下就會壞。」
沈雋意心想,「我才沒覺得你脆弱,也沒覺得你動一下就會壞,但是我怕自己失控了把你弄壞。」-
回到招待所,沈雋意從傅清疏手裡接過葯,手才剛放在門上,就聽傅清疏喊了句:「沈雋意。」
「嗯?」
沈雋意轉過身,看了他一眼:「怎麼了?」
傅清疏暗自咬了下牙,眸子微微閃了下,說:「過來跟我住。」
趙路差點一跟頭栽倒,看向沈雋意的時候帶了點敬佩,「沈大爺,你為了這個flag犧牲也太大了吧。」
傅清疏略一蹙眉:「什麼flag?」
沈雋意說:「我住到對面去不方便,林主任應該讓人送摺疊床過來了,我住摺疊床就行。」
趙路輕咳一聲,嘟囔:「客套一下是那個意思就得了,太過了小心待會翻車。」
沈雋意瞥了他一眼,無聲地威脅:再說一句就揍你。
傅清疏沒太聽清他們的話,微微皺眉給自己找借口,說:「你受了傷,住摺疊床不助於傷復原,這次的活動很缺人手,你早點恢復也幫得上忙。」
「謝謝傅教授。」沈雋意內斂地笑了下,說:「那就打擾了。」
趙路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看著沈雋意進了對面那個兩室一廳的房間,得了便宜還賣乖,真他媽的不要臉啊。
沈雋意進了門,站在門邊有些欲言又止地問他:「傅教授,我待會能麻煩您給我上藥嗎?」
「……」傅清疏背對著他,好半天才說:「嗯。」
沈雋意去洗了澡,艱難又痛苦,手根本抬不起來,骨頭檢查了說沒斷,但又很多處拉傷和撞擊傷,按道理是要卧床休息的。
他好不容易跟傅清疏有這麼親近的獨處機會,住什麼院。
他又不是紙糊的。
而且他要是不用禁藥的話,發情期應該就在最近了,他都做到這一步了,怎麼可能還把到了嘴的傅教授送給旁人標記。
水流從頭頂灑下來,沈雋意忽然想起剛才他靠在傅清疏頸側聞到的那股淺淺淡淡地帶著雪鬆氣的信息素氣味。
腺體上的粉色疤痕是他咬的,沈雋意腦海里忽然記起那天咬住他腺體,犬齒刺破皮膚嘗到濃濃的信息素香氣,和他發顫的輕喘,猛的發現出問題了。
他低下頭,看著漸漸抬起頭的小沈,與他默默對視。
沈雋意手腕疼,手臂也疼,他有點犯愁:「這個時候就老實點兒?」
小沈翹了翹。
沈雋意頭疼的想,他這麼著出去,非得被傅清疏揍回對面不可,於是艱難地攥上去讓他消停,腦子裡立刻迸現出一個詞來:痛並快樂著。
那是真的痛,可小沈就是不老實,加上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幫他複習暫時標記的那天,傅清疏柔軟的聲音,柔軟的腰,和帶著信息素味道的濡濕。
他仰起頭,索性咬著牙在心裡回憶那天晚上軟成一灘水的傅清疏,又想他雪白地卻印滿了紋身的後背,想他打起架來的利落冷漠。
傅清疏的表情一張張從腦海里閃過,引領著他的手越動越快,漸漸忘了手腕和手臂的疼痛,甚至治癒了全身的痛楚,只剩快慰。
「沈雋意?」
傅清疏清清淡淡的嗓音從外面傳來,沈雋意渾身一震,更灼熱了一些,故意沒開口,誘他多說幾句。
「沈雋意?」傅清疏站在門口,頓了頓說:「你身上有傷,不要洗太長時間的澡,也別用沐浴液之類的東西,小心傷口發炎。」
沈雋意呼吸越發沉了,啞聲說:「傅教授,你說什麼?」
傅清疏聽著衛生間里的水聲,以為他沒聽清,就又稍稍放大了點聲音,隔著門重複了一遍。
沈雋意咬著牙,在他的略帶涼薄的嗓音里,釋放了出去。
「我好了。」沈雋意關掉花灑,扯過浴巾圍在腰上,深吸了口氣確定自己的東西被沖走了,才走到門口來拉開門。
「我是不是太久了?」
傅清疏說:「嗯,下次快一點。」
沈雋意跟在他身後,小聲說:「快不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又不是沈狗,我的flag不會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