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安頓
寧遠城是坐落在遼東南部的一座城市,這些年寧遠伯李成梁坐鎮寧遠,遼東鐵騎橫掃大漠,縱橫無敵,因此寧遠城雖遠在邊外,但是因為沒有戰火侵擾,各路商賈都來這裡經商買賣,蒙古人,女真人缺少生活用品,只好拿馬匹交換中原的各種用品,都集中在寧遠城,所以寧遠城異常繁華,被譽為邊外江南。
俞大猷和赤哥兒風塵僕僕,一路曉行夜宿,這一日來到寧遠城。
剛進了東門,只見一匹白馬拴在東門外的拴馬樁上,一個白面英俊的公子,站立在馬旁,手搭涼棚正在四處張望,遠遠望見馬車到來,面露喜色,趕緊小跑到近前,喊道:「可是師伯嗎?」
俞大猷掀起門帘,這公子一見正是俞大猷,撲通跪倒,喊道:「師伯,您可回來了,想死孩兒了。」
俞大猷哈哈一笑,說道:「松兒,快起來吧,等久了吧,你父帥此刻可在府上?」
這英俊公子站起身來,回道:「稟師伯,父帥今日去城外演兵去了,師父也一起隨行,日落便回,父帥接到師伯的書信,告訴孩兒師伯這幾日應該便會回來,孩兒便日日在城門處等待,今日終於等到了。」
俞大猷笑道:「好好好,知道惦記著你師伯,也不枉老夫疼你。」
李如松站起身說道:」師伯請慢行,孩兒這就先回府稟明母親,安排酒菜接您老人家。「而後望見車裡的赤哥兒,便朝赤哥兒看了一眼,然後擠了擠眼,轉身翻到馬背上,打馬而去。
赤哥兒雖然不知道這個公子是誰,但是看他衣著華貴,所騎白馬俊朗異常,心中猜想應該是寧遠伯家的少爺吧。
俞大猷下了馬車,對赤哥兒說道:「剛才接我們的是寧遠伯的公子,名叫李如松。你的事情老夫前幾日已經傳書告知寧遠伯了,今日寧遠伯不在府上,且隨老夫先去見過夫人吧。」而後頭前帶路,就要前行。
赤哥兒也趕緊下了馬車,說道:「老前輩步行,赤哥兒也自當步行。「
俞大猷點了點頭,便結了馬車錢,帶這赤哥兒便往總兵府而來。
到了府門,李如松已經站在門口等候了,見俞大猷和赤哥兒而來,自己趕緊上前迎著,陪著俞大猷和赤哥兒進到門裡,直奔后宅,邊走邊高聲喊道:「娘,娘,師伯他老人家回來了。」
只見正屋門帘一挑,一個女孩子跑出的門來,一身紫色秀袍,膚色白皙,面容俊美,跑到俞大猷跟前,一個萬福,然後拉住俞大猷的手,不停的搖晃,嘴裡說道:「師父,您可回來了,大哥老是欺負我,師叔教了他一套拳法,每次練功,我都被他打的沒有還手之力,您可要給我做主啊。「
俞大猷哈哈一笑道:「丫頭,你哥哥學新本事了?好好,改日老夫教你一套劍法,專破你哥哥的拳法。「
這時只聽屋裡有人說道:「桐兒,別胡鬧了,快讓你師父進來,師兄,一路辛苦了。」
女孩子拉著俞大猷就向屋裡走去,這時內堂里迎出一個中年婦人,四十來歲的樣子,面容姣好,皮膚光亮,慌忙走到俞大猷跟前,飄飄萬福道:「煩勞師兄走這一遭,今日方回,鞍馬勞頓,快坐,松兒,快給你師伯倒茶。」
俞大猷微微擺手,說道:「不辛苦,師妹可是等的急了?」說著和這中年美婦進了屋來,分別坐下。
李如松趕緊倒了杯茶遞給俞大猷,這時那個女孩子倒在這中年美婦懷裡,撒嬌道:「娘啊,我哪裡胡鬧了,娘就是偏心哥哥,我被哥哥欺負,娘也不給我做主,我只好找師父給我做主了。」
那中年美婦輕輕摟著女兒,說道:「你這死丫頭,今天你師父回來了,仗著有人撐腰了,越發的胡鬧了。師兄,這孩子你要好好管教一下啊,不能總是寵著慣著了。」
赤哥兒本就落後俞大猷幾步,這時看俞大猷走進屋內,一個人站在門口猶豫著是否也跟著進去,李夫人看到赤哥兒一人站在門外,向俞大猷問道:「師兄,這,這莫不是赤哥兒?」
俞大猷坐在椅上,點了點頭,然後轉頭對赤哥兒說道:「孩子,進來,這位就是李夫人,當初托老夫之人就是他們夫婦,說起來他們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赤哥兒抬頭看了看李夫人,撲通跪倒,端正衣袖,就要磕頭。
李夫人趕緊走到赤哥兒身前,用手拉起赤哥兒,將赤哥兒抱在懷裡,說著:「我苦命的兒啊,那年你才周歲,我和你娘喜塔臘在建州圍獵場百花會上對詩比劍,甚是投緣,結為金蘭姐妹,好似就在昨日,如今我這妹妹就這麼不在了。「說著抱著赤哥兒眼淚止不住的掉了下來。
赤哥兒聽到此處,想起額娘阿瑪身死,自己孤零零一人,又看到剛才李夫人和女兒舐犢之情,之前自己也是如此膩在母親懷裡,如今被李夫人抱著,感覺就像是額娘抱著的感覺,不由得悲從心來,也嗚嗚的低頭哭了起來。
李夫人淚流不止,嗚咽道:「兒啊,我苦命的妹妹,苦命的兒啊。」
赤哥兒輕輕掙開李夫人,然後再次跪倒,說道:「我曾聽我額娘說過,您與我額娘結為姐妹,您就是我的姨娘,如今我娘不在了,您就是我額娘,額娘在上,孩兒給您磕頭了。「然後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
李夫人趕緊把赤哥兒抱起來,哽咽著說道:」兒啊,好孩子,快起來,快起來。你來到這裡,這就是你的家了,以後沒人敢欺負你了。松兒,桐兒,這今後就是你們的弟弟,尤其松兒,你是當哥哥的,以後莫要讓我知道你逞強欺負赤哥兒,不然有你好看。「
李如松本來看到赤哥兒一來就讓母親如此喜愛,這邊一口一個兒,那邊一口一個娘,心裡本來就極其不爽,又聽聞母親這麼說,心裡更是暗暗下定決心,要收拾收拾這個赤哥兒,讓你也知道知道松少爺的厲害。
李如松心下暗自盤算,不過表面上表現的極為親熱,走上前拉住赤哥兒的手說道:「弟弟啊,為兄見了你歡喜的不行,怎能欺負你呢,以後有人敢欺負你,我李如松第一個就不答應。」
那叫做桐兒的少女在旁邊哈哈笑道:「這嘴上說的親,肚子里不知道想什麼壞主意呢。」說著也上前一個萬福,說道:「弟弟好。我叫李如桐,你以後叫我桐姐姐吧,你以後可要著實仔細你這個哥哥啊,他一肚子壞水,他要使壞你就告訴娘或者我,我幫你收拾他。別看我現在打不過他,等師父教我劍法,我就給你出氣,嘿嘿。」說著好像李如松已經對赤哥兒做了什麼可惡的事情似得。
李如松翻著眼睛白了李如桐一眼,剛要還口,李夫人這時道:「兩個冤家,見不到想,見面了不是鬥嘴就是動手,都少說兩句吧。」然後拉起赤哥兒,對旁邊站立的兩個媽子說道:「你們帶赤哥兒去西廂房三間安頓,那裡離我的房間近,他剛來,我也好照應。桐兒,去廚房告訴牛嬸,給你師父赤哥兒準備飯食,赤哥兒的直接送到房裡,讓他吃了好休息。我和你師伯有話要談,你們都退下吧。」說著上前有摸了摸赤哥兒的頭,眼中滿是傷感。
李如松和李如桐答應,李如桐便跑了出去。兩個媽子帶赤哥兒去了西廂房。
李如松上前道:「母親,孩兒退下了,今日去接師伯,孩兒的功課尚未做,就不打擾母親了。」
李夫人待李如松退下后,轉頭對俞大猷說道:「師兄,建州衛滿門全滅,承蒙師兄辛苦,保留了妹妹家這一絲血脈,小妹這廂謝過師兄了。「
俞大猷嘆了口氣,說道:」可惜我們知道的晚了,不過能救得了這個孩子,也算功德一場吧。「
李夫人又道:」這次多虧師兄,只是小妹還有個不情之請,萬望師兄不要推辭。「
俞大猷略一沉吟,說道:「你是想讓老夫收赤哥兒為徒,是也不是?」
李夫人躬身一禮,說道:「正是,松兒跟了師弟學藝,桐兒雖說是師兄的弟子,但是她是個女兒家,難以秉承師兄衣缽,赤哥兒蒙師兄相救,也是和師兄有緣,希望師兄能收為弟子,傳授他技藝。「
俞大猷低頭不語,片刻說道:「師妹,為兄已然不收弟子,這你也是知道的。此子有一股凜人傲氣,勇武彪悍,將來定非池中之物。如若他是我中原人士,師妹如此懇求,收做關門弟子到也無妨,只是他身為女真外族,如果將來此子學的一身本領,一旦與我大明為敵,後患非小啊。另外他背負血海深仇,難免身上會有些戾氣,如果心力不足,一旦入了邪道,也是為害不小啊。唉,悔不該當初啊。」
李夫人知道收徒一事是俞大猷的心病,因此說道:「師兄說的也是,日後他就留在府中,與松兒一起讀寫四書五經,磨鍊一下心性,使他能曉得春秋大義,師兄再諄諄教導,應能讓這孩子心懷正道。」
俞大猷道:「希望如師妹所言。聽松兒說,妹夫今日和師弟城西教場演兵,難道又有戰事了嗎?」
李夫人說道:「師兄,這說來真不知道是喜是憂。小妹也不好多言,晚間他們回來自會和師兄商議。「
此時正好前廳傳話,說酒菜已經備好,李夫人讓管家李富陪著俞大猷前往前廳用飯,自己從箱子里翻出當年李如松的衣服,其中不少是嶄新的從未穿過的,挑了兩套感覺和赤哥兒身材大小差不多的,放在床邊,然後獨自坐在床邊,手中輕輕撫著嶄新的舊衣服,心裡百轉柔腸,一時竟想的呆了。
李如松從母親房中出來,心中滿不是滋味:「這個赤哥兒,母親為何如此喜愛,一個邊外衛所的野孩子,竟讓母親青睞有加。母親一聲兒,他竟然如此不要臉的應承下來,今後再有母親的寵愛,就算騎不到我的頭上,估計也要跟我分庭抗禮了,哼,哪裡這麼容易,早就聽聞這赤哥兒的父親塔克世是女真第一神射。我倒要看看這赤哥兒本事究竟如何,如果名不虛傳,我也認了這個弟弟,如果是個酒囊飯袋,就算有母親的庇護,也要讓他吃吃苦頭,讓他知道知道少爺的厲害。」想到這裡,眼珠一轉,有了計較,繞過前廳,直奔府後而去。
這邊赤哥兒跟著兩個媽子饒了一大圈,足足走了一炷香的時候,方才來到西院,一路上亭台樓榭,雕梁玉柱,家裡傭人奔走其間,心中竟不自然的惴惴起來,心說:「寧遠伯府竟然如此大啊,我孤身一人,父母雙亡,得幸被救,今後在這裡自當謹慎,莫要失了禮數,教他們笑話。」
西院裡面一株巨大的柏樹衝天而立,後面三間房間,赤哥兒不禁抬頭看了看,說了句:「這樹好大啊。」
一個媽子說道:「這府里少爺小姐的院子都有一株參天大樹,每個院子樹種都不相同,松少爺的院子里是棵青松,桐小姐院子里是棵梧桐,這院子本是柏少爺的居處,柏少爺從小跟隨首輔張大人左右,現在京城居住,因此這院子一直空著。」說著開了中間的大房,然後說道:「赤公子,今後這就是你的房間,我們先告退,吩咐後面給公子準備碳爐,一會飯菜就會送來,請公子稍待。」
赤哥兒躬身謝道:「多謝兩位媽媽了。」然後進到屋裡,裡面寬大明亮,窗明几淨,床上都是今年新打的棉被。
赤哥兒坐在椅子上,細想之前種種,念及阿瑪額娘,心頭不由得大痛,輕輕摸出阿瑪臨終前託人帶給自己的那個奇怪的物件,手指摩挲上下,只見上面有些紋路好像是河流一樣,心下奇怪,阿瑪視此物為聖物,但究竟何用從來也沒聽阿瑪說起過。正在胡思亂想之際,突然聽到窗外傳來黃鶯般的聲音:「咦,你這是何物?我也有一塊和你這相似的東西,一直不知道幹嘛用的。」
赤哥兒往窗外望去,正是李如桐站在窗外,手裡提了個食盒,張著大眼睛望著赤哥兒手裡的東西。
赤哥兒趴在窗頭探出身子,奇道:「桐姐姐,你說你也有一塊嗎?」
李如桐走進屋裡,將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後拉出脖子上的金鏈子,帶出一個荷包,打開裡面也是一塊發綠的青銅不規則物件,上面也是紋路清晰,隱隱好似一座山的形狀。
赤哥兒將自己手裡的遞給李如桐,說:「對一對,我看好像是能拼一起的。」
兩個人不停擺弄了半天,也絲毫不能對在一起。赤哥兒問道:「桐姐姐,你這是哪裡來的?」
李如桐說道:「我娘給的,說這是我的護命符,讓我隨時都要戴在身上,可保我消災免難,你的哪裡來的?」
赤哥兒回道:「這是我阿瑪留給我的遺物。」兩人疑惑不解,兩物件如此相似,卻又不知道究竟作何用的?
兩人研究半天,毫無頭緒,也就不再多想。李如桐收起荷包,說道:「你還沒吃飯吧,那些下人怠慢的緊,我就去廚下拿來給你送來,母親還讓我給你帶來兩套衣服,說是哥哥的,不過從來沒穿過的。」
赤哥兒問道:「謝謝桐姐姐了,我還沒吃呢,你呢,如果沒吃一起吃吧。」
李如桐笑道:「你吃吧,我吃過了。吃完放著,一會叫下人來收拾。」
李如桐打開食盒,是四菜一湯,赤哥兒雖然早已肚中飢餓,但是見李如桐絲毫沒有走的意思,也不好拿起碗來,
這時只聽李如桐說道:「聽爹爹和師父師叔們說,你們女真人精善騎術,弓箭百發百中,可是當真?」
赤哥兒搖搖頭笑道:「女真人是騎著馬長大的,男女老少都會騎馬,因為女真人狩獵為生,百發百中不敢說,但是獵鹿射獐是為了口食,如果射不到,就要餓肚子了。」
李如桐問道:「如此厲害啊,那你呢?騎術箭法如何?」
赤哥兒說道:「我三歲阿瑪就抱著我騎馬,六歲就在山林騎馬射獵。不過比不了我阿瑪,我只能打些野兔而已。不過打獵很好玩,帶上黑狗,策馬騎射,在草原上飛馳射兔子和大草鼠,在林子里追鹿和獐子,然後晚上架上篝火,將肉一片片切下來,用撥叉叉了,放在火上烤的焦香,好吃的緊。」
李如桐聽得一臉神往之色,似乎身子已經飛到那大草原上,騎馬賓士,朝著遠方的夕陽而去,身後的篝火烤著香嫩的鹿腿,似乎覺得一種熟悉和親切的感覺流遍全身。
李如桐稍呆了片刻,就起身告退。
赤哥兒也餓壞了,一股腦的吃了個乾淨,然後習慣性的把食盒收起來放到桌下。腦海中依然是揮之不去的母親慘死的情景,心想如今能安身於此,定要勤學苦練武功,將來好能手刃尼堪外蘭,想到此處便覺得一刻也不能耽擱,見屋裡有掛著裝飾的寶劍,抽出劍來,立在院中,腦海里回憶當初老許頭教自己的劍法,呼呼的練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