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將雪(2)
壽安殿的尚宮服侍太皇太后歇下后,將賀蘭昭帶去了一處院落,她抬頭一看,見牌匾上用館閣體鐫刻著「枕山草舍」四個字。
「賀蘭姑娘,這是太皇太后特意為你準備的住所。」宋尚宮躬身道,「若有什麼要添減的,儘管吩咐鸞書和柳枝,以後她們二人就是貼身伺候你的宮女了。」
鸞書和柳枝上前行禮,齊聲道:「奴婢見過賀蘭姑娘。」
她們二人一個十歲,一個八歲,與其說是貼身伺候的宮女,不如說是太皇太后特意尋來陪伴賀蘭昭的。
賀蘭昭點點頭,宋尚宮說道:「快服侍姑娘更衣洗漱,該歇息了。」
「是。」
夜裡冷雨飄散,斜著微薄的濕冷,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廂房內,賀蘭昭睡得並不安穩,她半睜著眼眸,窗外瑟瑟瀟瀟,滿是昏沉的陰寒,再過不久,曙白就會映上窗來。
陽光斜照進壽安殿的偏殿,太皇太后看著禮部呈上來的封號,面露不滿:「禮部的人都挑了些什麼封號,你看這個『下玉』,他們是要把誰下獄?還有這個『保佑』、『佛佑『,這也能當作封號?我可真是長見識了。」
坐在太皇太後下首的是已故太皇太妃章氏的女兒晉陵大長公主,正值花信年華,幾年前嫁給了鎮國大將軍顧懷恩,生育有一對龍鳳胎。
因著太皇太后與太皇太妃多年的姐妹情誼,晉陵大長公主在生母去世后養在太皇太后膝下,和親母女幾乎沒區別,何況她又是個十分溫柔敦厚的性子,就更合太皇太后的心意了。
大長公主溫聲道:「禮部擇選這些封號只是給您做個參考,若不喜歡不用就是,何必生氣?」
「你說的也是,他們不肯盡心,那這封號就咱們自己來選。」
大長公主笑著應了聲「好」。
話音剛落,兩人就聽見小孩子的哭鬧聲和宮人們的相勸聲,回頭看時,見大長公主的女兒顧小月緊緊揪著賀蘭昭的頭髮,鸞書和柳枝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幾個大宮女圍著顧小月不停勸說著什麼。
大長公主立刻就站了起來,幾步走過去拉開女兒:「沒規矩,還不放手!」
顧小月頓時躲進乳母懷裡抽泣起來:「母親,你好凶……」
大長公主沒理她,矮下身對賀蘭昭道:「小月弄疼你了吧?你別和她一般見識,一會兒回去我肯定打她。」
賀蘭昭搖搖頭:「我不疼的。」
「她像她父親,年紀不大,手勁卻不小,怎麼會不疼呢。」大長公主嗔道,「不過她並不是有意要欺負你,你千萬別記在心上,我會好好教導她的。」又責怪顧小月,「你還好意思哭,趕緊給你賀蘭……」她看了賀蘭昭一眼。
賀蘭昭忙說道:「大長公主,我屬羊。」
「那就是姐姐了,你比小月年長一歲。」大長公主笑道,「小月,快給你賀蘭姐姐道歉。」
顧小月在乳母懷裡扭了扭,撅著嘴道:「我只是看她頭髮上的珠環好看,想拿來看看……」她一面說,一面拿眼角餘光打量著賀蘭昭。
賀蘭昭被抓亂的頭髮被鸞書梳好,她將珠環捧在手心道:「這是用貓眼石串起來的,小月妹妹喜歡就拿去玩吧。」
「我只是想看看,不要你的……」顧小月將頭埋在乳母懷裡,扭捏道,「我家裡有很多珠花和珠環的……」
大長公主笑盈盈將珠環綁在賀蘭昭的頭髮上:「你別理她,來,跟我去太皇太后那邊坐。」
她牽著賀蘭昭去了珠簾后。
見二人過來,太皇太后嗔道:「小孩子家玩鬧,你訓斥小月做什麼?」她示意賀蘭昭坐到她身邊,道,「你屬羊,是辛丑年幾月幾日出生的?」
賀蘭昭回道:「回太皇太后,我是乙未月乙酉日,六月二十七子時出生的。」
大長公主笑道:「那你比小山和小月早出生八個月,他們兩個都是冬月出生的,該叫你一聲姐姐,以後你們可要多在一起作伴。」
賀蘭昭笑著道:「好。」
太皇太后嘆道:「這孩子性子溫順,昨天她才來我這裡時,不哭不鬧的,倒不像她母親南寧郡主那樣,更肖似她父親那般溫潤如玉,」
南寧郡主,那個前朝唯一的郡主,鎮南王姜安的女兒。
但凡有些年紀的人,都記得南寧郡主姜夙煙,那個在出巡時甚至能與京中子弟爭鋒的女子,是多麼利落爽朗,明艷動人,大長公主猶記得當年她遠遠看著南寧郡主騎馬馳騁在獵場,又想起她最後落得個與夫君自刎以證清名的結局,不禁唏噓。
「女孩子性情溫和穩重是好事。」大長公主道,又叫來鸞書等人,「你們陪著賀蘭姑娘出去走走吧。」
賀蘭昭知道這是她們有話要說,需要迴避自己,便想也沒想就站了起來,欠身退了出去。
大長公主看她的眼神就更憐愛了。
「母親,我也要去!」顧小月見賀蘭昭出去了,嚷道。
「去吧,別再欺負你賀蘭姐姐。」大長公主囑咐。
「若母家得力,夫家和睦,兒孫爭氣,那性子馴良些自然是好事,可如今這個世道……」太皇太后看著賀蘭昭牽著顧小月出了偏殿,徐徐道,「你別以為崔延年鬆口讓我替她請封郡主就是妥協了,今後還艱難著呢,若再一味溫順,我怕我也只保得了她一時。」
大長公主勸道:「世人都說『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先顧好眼下吧。」
太皇太後點點頭,忽然心中一動:「你說,『貞穆』二字為封號如何?」
「貞穆?就是淳正嚴肅的意思。」大長公主沉吟,「這個封號倒和那孩子很是般配,何況這個封號琅琅上口又不張揚,想來旁人也不會有異義。」她執筆在一張花箋上寫下「貞穆」二字。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頷首道:「宋尚宮,你把我的意思告知禮部知悉,讓他們儘快安排,還有,這個月月末是敬宗皇帝的冥誕,郡主的冊封禮一切從簡,不必大操大辦。」
宋尚宮應了聲「是」,將花箋放在喜鵲登枝朱漆盤內,退了下去。
「對了。」太皇太后又叫住她,「你吩咐下去,從今日起,所有人都要以郡主禮侍奉賀蘭姑娘,等冊封禮一過,就改口稱郡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