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豆蔻(6)
次日,王雪意的請帖就經由崔太后一黨的刻意放行及時送到了壽安殿。
拿到請帖的賀蘭昭暗想原主是被王家人救回來的,有救命之恩在前,且她剛才問了柳枝,這個王雪意是太皇太后三弟的兒子的女兒,按輩分她得稱呼太皇太后一句「姑祖母」,何況她在請帖上言辭懇切,自己不赴約怕是說不過去,但還是去請示了太皇太后。
宋尚宮疑道:「王姑娘和郡主從無往來,這會兒請郡主做什麼?」
太皇太后伸手按了按額頭:「雪意這孩子不是值得深交之人,罷了,這回她生辰請了哪些人?」
宋尚宮道:「都是些世交,還有幾個清流官吏家中的女兒。」
太皇太後有些不信:「沒有崔氏?我聽說她有一陣子和崔如意走得很近?」
「太皇太后您忘了,聞喜縣君現在還在閉門思過呢,哪能到處亂跑?」宋尚宮嗔道,「再說了,都是些年齡相仿的女孩子,今天和這個好,明天和那個好,都是常事。」
太皇太后看了一眼賀蘭昭,悠悠地說:「昭兒是郡主,她想要結交也是正常的,不過……」她頓了頓,問道,「請了漁陽沒有?」
宋尚宮搖頭:「並沒有,即便她要請,長公主殿下恐怕也不會去。」
漁陽長公主自恃身份,是不會輕易出席這些貴女宴請的。
半晌,太皇太后緩緩喝了一口茶:「昭兒,你想去嗎?」
「還是去吧。」賀蘭昭思忖著開口,「雪意姐姐是看在太皇太后的情面宴請我,我要是推辭就不好了。」
太皇太后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只告訴你,雪意雖然姓王,但或許有朝一日她會與王家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路,所以你不用因為我而去結交她,她也不是你能結交得了的人,但你是郡主,遲早有一天要走進這些圈子,躲也躲不掉,這回也是個契機,我看她宴請的地點是在京都『休廬』,那是王家的一處別院,佔地廣袤,你也可以去放放風,看看京都的景色,只是有一樣,絕不能與柳枝和鸞書分開……鸞書人呢?」
柳枝忙道:「回太皇太后,鸞書姐姐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太皇太后笑道,「她是奉人巾櫛的宮女,郡主在哪兒她就該在哪兒,否則要她來做什麼?從郡主今天來我這裡起,也過了一兩個時辰了,她連面也沒露過,若是有什麼大事,就該來和宋尚宮請示,若是小事,這些功夫也該回來了。呵,今天她不舒服,明天你不舒服,到時候郡主身邊都沒人了,宋尚宮,你抽空教導教導這些小宮女們,別以為跟了個年紀小的主子就放肆起來了。」
宋尚宮應了聲「是」。
賀蘭昭默然。
昨日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清楚聽見本該值夜的鸞書踮著腳走了出去,她推開窗看了一眼,見夜色下鸞書走得很慢且小心翼翼,分明是擔心被人發現的樣子。
賀蘭昭的心情有些複雜,她明白每個人都有私心,也並沒有想過一個人會完完全全忠誠於另一個人,不管是奴婢還是什麼人,不是她心裡陰暗,而是在現代見慣了男盜女娼。
不敢再信了。
……
午間賀蘭昭回了枕山草舍,剛邁進去就看到鸞書站在窗下插花,對她一笑:「郡主您瞧,這是奴婢在藝圃那邊摘的山茶花,漂亮嗎?」
賀蘭昭道:「你去藝圃做什麼?」
鸞書手攏住嘴呵了口熱氣:「碰巧經過,見這花好看就帶回來了,外面還有一捧炮仗花,奴婢看那花紅彤彤的,特別喜慶。」
賀蘭昭「哦」了聲,也沒問她為什麼身子不舒服還能繞遠路去了藝圃那邊,她估計鸞書回答不出來。
她也懶得問,她怕尷尬。
集景閣內又恢復了安靜,其實也不算十分安靜,柳枝靠在床邊打著小呼嚕,而鸞書,她又踮著腳出去了。
……
而窗外,又有幾個年齡稍大的宮女在聊八卦。
賀蘭昭實在不明白這些宮女為什麼回回都要在她睡覺的窗外閑聊,後來她發現集景閣后垂柳氤氳如煙,這個時節玉蘭和梅花開得極盡華美,望之如綉。
或許聊八卦也是講究情調和氛圍的。
「郡主過幾日要出宮赴宴,可惜我不能隨行,不然我還想去見見世面呢,聽說被稱為京都第一才女的高姑娘也會來,她做的那首《子夜歌》真是妙極了,我讀給你們聽……」宮女A說道。
賀蘭昭聽她念了兩句,也禁不住點頭,果然這世上不完全只有漁陽長公主、崔如意這樣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小女孩,還是有正常人的。
「高姑娘確實才氣出眾,不過不止她,國子監祭酒傅大人的獨女、奉天府丞楊大人的女兒也很厲害,但是王姑娘這回宴請的X姑娘才是與眾不同!」宮女B道。
「怎麼個與眾不同法?」
宮女B噓了一聲:「高姑娘家中買了個舞姬,你們可知道是誰?就是貞穆郡主的堂姐。」
「什麼?賀蘭氏不是除了郡主已經滿門……」宮女A說出了賀蘭昭的困惑。
賀蘭氏除了她還有倖存者?
宮女B說道:「這是郡主大伯一個外室生的女兒,只是沒有過明路,也沒有上族譜,所以她才僥倖逃脫了,不過她和她那個外室娘也免不了戴罪,上個月月初被拉到城門口賤賣,中書舍人府見她鼓了一手好瑟,又會跳舞,因此不嫌她年紀有些大,用三十兩銀子將她買了回去。」
「原來是個私生女!」宮女C不屑道,「這也太上不得檯面了,嘻嘻,你們說,如果郡主沒有太皇太后庇佑,是不是也會被待價而沽?」
「不可能,以郡主的出身,若沒有太皇太后庇佑只有死路一條。」
賀蘭昭點頭,這宮女見事明白。
宮女A又說:「那在生辰宴上,郡主和堂姐的主子碰見了會怎麼樣?會替她贖身嗎?」
「贖身?那個丫頭是戴罪之身,這輩子也別想有出頭之日了,說來也是命苦,都是姓賀蘭的,一個是九重天上的郡主娘娘,一個是爛泥地里的豬狗,可見是造化弄人……」
「噓,你不要命了?還敢可憐賀蘭氏的人?命苦?誰不命苦?你我也算官家小姐,卻要來服侍一個罪人的遺孤,難道我們不可憐?」
「不過伺候她,每個月能拿十兩銀子,咱們這些還沒當上女官的宮女,能拿十兩銀子的有幾個?就在這裡混著吧,我看她呆呆傻傻的,都不會使喚人,咱們也輕鬆……」
「是這個道理。」宮女C說道,「咱們別在這裡待著了,好歹去前面露個臉,別讓人背後閑話。」
……
賀蘭昭翻了個身,閣外有細碎的腳步響起,一個身影走了進來。
是鸞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