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杯茶
章一百一十一
殘仙界,遺忘部落內,有一座九層石塔。
石塔斑駁,塔壁滄桑!
通體灰白的石塔上,無不流轉著歲月的氣機。
此刻,在第九層塔上,有兩道身影跪坐在蒲團上,他們之間,一張約莫十餘寸高的小桌放置著。
桃紅色的小桌上,爐火燃燒,白煙縈繞,水壺中的水,已然沸騰。
「你的膽子,真大!」
灰衣男子開口,聲音冷漠,有著殺念。
塔壁之上,一口長劍嗡嗡作響,不斷顫鳴,它……渴望飲血!
在灰衣中年男子身前,對座著一個身著淡藍色衣物的少年。
少年約莫十八九歲,一頭烏髮自然垂落。他神色淡然,右手提起水壺,貫入茶壺中。
而後,將水壺放回爐火上。
他將四隻倒扣放置的茶杯翻轉,滾燙的熱水徐徐蕩漾,他的速度輕緩,但很好看。
在灰衣男子言語落罷,少年淡漠的眼中閃過一抹滄桑,提起茶壺的右手陡然一頓。
「嗒!」
旋轉著的左手亦是停止,杯中熱水盪起,頓時灑在桃紅色桌面上。
「你要出手,早就出手了。」少年道。
少年聲音溫和,卻是有著一縷感傷,一絲回憶,一分愧疚……
他的聲音很複雜。
少年的雙手再次動了起來,行雲流水般的動作,讓人目不暇接,然而這裡,卻是無人能看。
灰衣男子的目光本就未曾在他的手上停頓。
「你本就生死通幽,且此身修為連八品都有點玄乎。本座一念……便可殺你!」
少年的左手中出現數枚白色茶葉,茶葉晶瑩,散發出冷氣,顯然不是尋常之物。
他將五枚茶葉放入一個茶杯中,然後另一隻茶杯中放入四枚。
旋即,滾燙的熱水倒入茶杯,茶杯依舊濕潤,未曾有水升起。
而原本乾枯的茶葉變得飽滿,寒意更甚了。
少年手提茶壺,熱水不斷。
「當年之事,尤然放不下?」少年道。
「未曾提起,談何放下?!」
中年男子聲音冷漠,一頭烏髮飛揚。
「你依然看不破么?」少年再次說道。
同時,白玉茶杯湛藍,有一層薄冰,白色水霧盤旋,有蛟龍衍化,氣象驚人!
茶已好!
少年雙手貼住寒玉茶杯,遞到灰衣男子身前,而後放下。
他自己抬起那杯放了四枚茶葉的寒玉杯,而後緩緩飲下,神情祥和,他的發間,有一層薄冰,此茶太寒,駭人聽聞。
灰衣男子抬臂,一口而盡。
「不錯。」
「呃——」
少年愕然,看到化為白玉的茶杯,他古井無波的心神泛起漣漪。
「真是老牛嚼蠟啊!」
少年神色恢復淡然,苦笑一聲,道:「我不應該把它拿出來的,真是個殺才。」
灰衣男子沉默。少年含茶,四條寒玉蛟龍戲水,有清香綻放。
爐火上水沸騰,咕嚕作響。
少時,少年開口:「你還看不破?」
灰衣男子揚眉,漠然道:「我的確看不破,而且,我不喜歡用看,喜歡用刀!刀破!!」
「你怪我?」少年問。
手中寒茶放下,三枚茶葉漂浮,寒玉杯上,三條細小蛟龍於水霧中蜿蜒遊動,時而吼叫。
「不怪!你來做什麼?」
「見你!」
「哦?」
「那個人曾給你留下一物,希望你把他給我。」
「找死!」
灰衣男子蹙眉,臉色陰沉如水,冷凝如冰,殺意迸發,滔天而起。
九層石塔頓時黑暗,烏黑如墨的煞氣湧出,恐怖無比。
然而,石塔中卻有一縷白光閃爍。少年面色淡然,他腰間佩玉,白色玉佩發著光,煞意不沾少年身。
「你的煞意太濃了。」少年嘆道。
「你真的以為我不敢殺你?!」
「我從不認為世間有你不敢殺之人。」
少年搖了搖頭,感嘆道:「你變了,當年的你,不會僅僅怒喝一聲的。既然如此,那此物我便不取了。」
爐上火燃燒,壺中水沸騰。
塔內再次亮堂起來,如墨的煞氣頓時消散。
半晌,少年再次開口:
「暴鳶破境了,你要小心。」
「暴鳶?」
「嗯!」
「不認識!」
「……」
少年扶額,無言以對,他的這位好友,太難交談了。
因而,他只能徐徐解釋:「還記得當年你一怒之下,斬盡自身修為,然後逃避到第一山?」
「嗯!」灰衣男子頷首。
「還記得國戰八年,一個雪花飄飄的日子,你在一個山谷屠盡了敵國的敗軍,斬殺了敵國的軍神?」
「嗯!」
「他就是坐生死玄關的暴鳶。」
少年感嘆道。生死玄關,通幽九曲,一曲一重天,一曲一幽地。上了達天闕,落可至九幽!
不知多少天驕,一入通幽,便身隕?
又不知多少天驕,因懼通幽而不入?——至此淪落尋常屠狗輩,一生蹉跎,即便邁入九幽,不過碌碌終生。
通幽,可入可不入,不像『從』之境界,入需機緣造化。
然而,但凡世間巨擘,絕世之修,無不有不入難山者!
在第八境,通幽難山,至強時,修士的戰力甚至可力敵九幽。
於難山一重天時,至強者可敵九幽一重天,然而,至弱者,甚至如同凡人……
一入玄關,不破不立,不死不休!
除非修士一舉衝破通幽九重天,否則無法破境。
而非尋常第七境巔峰,他可一步入九幽,蒞臨九幽一重天!
然而,此人道途,日後必然比渡過通幽境界的修士進階緩慢,甚至終身無法再破一重天。
因而,通幽是劫難,是境界九品之難山,但亦是造化!
但凡同階九幽,渡過生死玄關之修,戰力必然遠遠強盛於尋常九幽修士。
因而,即便通幽境界如此難渡,但亦有無數修士魚貫而入……
……
……
「那又如何?」
灰衣男子挑眉,而後目光如炬,將身前寒玉杯放到茶盤上,沉聲道:「再來一杯寒天!」
「你——」
少年眸子一瞪,感到一絲惱怒,且有一抹心痛之念。
自己好意提醒,卻是如此一聲『那又如何』,這讓自己情何以堪?!
難道是傳說中的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少年不禁一笑。
然而,他的心……真的很疼啊。
想起自己的『寒天』被眼前之人似牛嚼牡丹般一飲而盡,他就心疼。
那可是寒天啊!
這一刻,少年欲哭無淚。
然而,他的手卻是不曾停放。即便心痛,他的舉止亦然風雅。
洗杯,注水,放茶,捻杯……
行雲流水般嫻熟,可見少年不愧如此已然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