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相遇
長寬第一次見玖玖是在他家門廊，老屋的天井上露下來一團光，映在玖玖的小下巴上。
小姑娘睜大眼睛瞧著他，身後，陽光攪動塵屑，虛虛浮浮的一片。
而長寬的身後卻是吵鬧聲和此起彼伏的哭喊聲，白色的靈幡飄在空中。
栗守達從靈堂里走出來，路過捏捏他的臉「你是長寬？」他警惕性的向後縮。卻不料男人哈哈一笑，抱起自己的女兒走出門。
趴在栗守達背上的玖玖瞪著眼睛一直瞅著他，從門口那看過來，怯生生帶著討好。親戚在後面罵罵咧咧的走出門，他跟著，栗守達笑呵呵地跟親戚閑話絮叨擺擺手上車，目光卻一直跟隨著自己，他有點怕，後退幾步。
親戚扯過他：「快跟叔叔說再見。」剛才背地裡把栗家父女罵個狗血噴頭的人如今拉扯著他的袖子，少年麵皮冷峻，別過頭。
栗守達倒沒說什麼，笑呵呵坐上車。長寬看向後座上坐著的玖玖，她還是盯著他看，他狠命的瞪過去，往地上啐了口。
這個世界上，富人有富人的活法，窮人也有窮人的活法，長寬後來的日子跟往常一樣過，直到有一天爺爺死了，這一次栗守達本人沒有出現，長寬家裡只來了兩三個人，其中一個人說是栗守達的秘書，那些人幫著長寬了了爺爺的葬禮。
暑假過去，長寬要上初中了，他分數考得很高，去上市裡的學校都綽綽有餘。不待他自己糾結，栗守達直接上門。他要接他去市裡上學。長寬在心底里是不願意的，可他想去市裡讀書，想成為日後像栗守達這樣可以翻雲覆雨的人。
整個破舊的小屋連個擋風的門板都沒有，爺爺一去，自己身無長物，是上街上去乞討還是跟著栗守達走，去討一個光明的未來，選哪個比較合襯不言而喻。少年坐在自己家高門檻上，剛打回來的豬草在屋檐下泛著光，他對著栗守達點了點頭。
長寬進門的第一天，栗玖玖跑出去跟同學約著出了門，栗守達沒想到女兒敏感的心思領著長寬樂呵呵的進了門。
栗守達在城東買了一座宅子，依山傍水，背靠著整個南城最好的風水，他早年包工出身，憑著一股子韌勁敢打敢拼，也置辦了一份家業。有著不大不小一個建築工程公司，順風順水開了幾座樓盤，賺了些許養老錢。長寬跟在他後面亦步亦趨踏進了房子，禮貌的朝向他樂呵呵的向美蘭笑著。
栗守達領著他走上二樓拐進走廊盡頭的房間，他柃著自己包裹隨後，一進去，他傻眼了——整個房子都是簇新的，海藍色，像他在電視上看到的那樣。
新書包，新衣服被妥帖的放在顯眼地方。他從自己的舊布包里把那一沓子皺巴巴的小學課本整整齊齊的放在新書柜上。那些課本孤零零的擱在那，就像他一樣。
窗外，正午的太陽慘兮兮的照進來，他對自己說，以後會好的。就像那年父親起靈的時候他在心底對自己暗說，會好的。也像爺爺彌留之際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孩子，會好的。」
他安安穩穩的睡了，半夜他聽到門鎖聲，習慣性的想起身，突然他聽見靜悄悄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心下突然明了。
他安靜的做著栗家一份子，安靜的上課，安靜做著自己作業，安靜地拿了全年級第一回來，安靜地看著栗守達在飯桌上誇自己。而栗玖玖就像躲瘟神一樣躲著他，他們所在的教學樓，他的班級在左側走廊，挨著廁所，栗玖玖寧願走遠點，從三樓下到一樓去上廁所，也不願碰著他。
每次家長會，栗守達是不會出現的，只能向美蘭先去栗玖玖的班級開完再到自己班裡，老師說：「您家兒子可比女兒乖多了！」向美蘭只能尷尬地說：「哦哦哦……」
他忍著栗玖玖，他知道，她也忍著自己，可這是她該還的！有一次，栗玖玖把手抄報落在家裡，向美蘭托他帶給玖玖，他趴在她們班外窗戶上看見神采飛揚跟同學們調笑的玖玖，跟家裡面那個低頭沉默扒飯的小姑娘不像同一個人。她不開心，活該她不開心！
臨到寒假，栗玖玖吵著鬧著要去外婆家，長寬跟著栗守達進了城之後，過往的親戚都心底里覺著他是個白眼狼，不再跟他聯絡，假期里能待著的除了栗家也就只剩栗家。栗守達知道長寬沒有去處，非要栗玖玖帶上他一起，栗玖玖摔下碗，不見了人影。
傍晚，向美蘭給娘家打電話，才知道栗玖玖不見了，一家人火急火燎地找。
長寬百無聊賴，夾上書準備去學校取假期作業。臨出門，他聽見向美蘭對著栗守達吼：「你別得寸進尺，那怎麼說也是我娘家，女兒要是丟了，栗守達你等著……」
等什麼呢？長寬在心底里笑笑。
學校旁有座小山，長寬走到邊，突然聽到有哭聲，走近了，才瞧見，栗玖玖窩在草叢裡哭得慘兮兮，褲子被劃了偌長一個口子，四下漆黑，長寬瞧見小姑娘哭得分外凄慘，問：「你怎麼在這？」原來栗玖玖出了家門就被同學叫到學校玩捉迷藏，也不知該誇她機靈還是笨，藏在小山，一藏就一個多小時。
天快黑了，才心慌，想要下山被荊棘直接勾了個大口子，心裡又慌腿上又疼，這才放聲大哭。
長寬蹲下身：「我背你回去！」栗玖玖攀著長寬的脖子，輕輕柔柔地說：「謝謝長寬哥」
剛上初中的小男生個頭甚至比栗玖玖還要矮些，他背著栗玖玖深一步淺一步地走，「你以後叫我長寬吧！我也不是你哥。」長寬在心底里猶疑了一下說出口。「好！」栗玖玖窩在背後，小手握成拳頭。
事後，栗玖玖挨了一頓打，那個假期，她還是帶著長寬去了自家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