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不會好了!
高三的清晨是忙碌又無聊的,栗玖玖習慣在五點鐘醒過來,背半個小時英語,再背背數學公式。一中的教學樓底下有個大花壇,各個時節花木次第開放,栗玖玖最喜歡夏天,小鈴蘭一骨碌一骨碌綻放在冬青里。
駱北睡眼惺忪間,聽到女孩起身洗漱,不到三分鐘,咔嚓一聲,他能聽到栗玖玖在走廊上的腳步聲,輕輕地、綿綿地……無聲無息。他扯開毯子坐起身,外邊天還黑著。
一中的學生向來勤奮,可一大清早五點鐘不到就站在學校大門口卻委實過分。「讓一讓」,長寬站在一中門口,天還早,連大路上都還沒人。栗玖玖沒想到長寬會站在校門口等自己。
寒風呼呼,他搓了搓手,從懷裡掏出一包奶遞給栗玖玖。女孩厭惡地看了一眼:「我乳糖不耐,你是專門要看我笑話嗎?」其實她才沒有,初中開始向美蘭天天早晚的給她煮牛奶,希望能長一長個,可惜事與願違。
長寬把牛奶塞回口袋「回宿舍吧!」等到栗玖玖回到宿舍才發現,原來昨晚她沒回來,長寬過來找她沒見到她人,才知道她被帶到警察局了。她換了身衣服,匆匆趕去班級晨讀。
早餐時間,栗玖玖準備下樓,小同桌最近生病請了假就剩她一個,頗有些孤孤單單的。「栗玖玖,有人找……」
面前的姑娘一頭披肩長發,留著劉海,頭髮油光水滑,又黑又亮。一張巴掌小臉上頂著一雙圓圓的無辜的大眼:「你跟駱北什麼關係?」栗玖玖認出來她,是昨天一起去警察局的姑娘,叫蔡皎,可真對得起這個名字,膚色潔白如凝脂。
她懶得搭理一切跟駱北有關的人和事,冷笑一聲:「如你所見……沒關係!」
她的小煎包還躺在食堂里等著她呢!女孩攬住她,仰著脖子:「我瞧見你跟他一起進了旅館。」
栗玖玖從后脊椎骨上泛上來一絲涼氣,這裡是走廊拐角處,少有人來。「你是他的馬子嗎?」馬子,栗玖玖腦門上升騰起了個問號,肉體關係怎麼算?**?她怎麼算得上馬子,她噗嗤一笑,搖了搖頭。
「你讓駱北給我小心著點……」女孩摔下狠話,栗玖玖嘆了一口氣,她跟駱北還能再生出什麼交集來呢?「你的話我還真傳不了!」
女孩一把拉住栗玖玖的手:「你不怕我讓整個年級都知道你跟他的關係!」栗玖玖曉得人言可畏,她現在已經成了一中的話題,她可不想再被冠上另一番名頭,況且她如今成績波動的厲害,瞧著沒幾天就是冬令營出名單的時候,她可不想在這個時候被老師叫去談話。
蔡皎人生得比栗玖玖還要矮小些,她站在樓梯靠牆這一面,瞧著面前的姑娘湊上前來窩在耳畔上輕輕的說:「你有什麼事自己找駱北,別找我,別拿我當軟柿子捏。你不敢直接找他,你怕他,還怕他那個舅舅,可你說我是他的馬子,你動我,不怕他再打你一頓嗎?」
狐假虎威原來是這麼個感覺,小煎包我來了……栗玖玖突然感受到了久違的快樂,輕快地踱步下樓。
十月里,高三第一次正式的模擬考,一中向來以名次排考場,栗玖玖雖上次一時失手跌到了年紀二十幾名,但也不至於跌出第一考場。
考數學,栗玖玖百無聊賴,她費盡心力,可試卷上最後三道題楞還是只認得一半,其他題她自是認定了百分之百的正確,這樣一來還有四十分鐘的時間,可真是無聊得緊!
她眼角的餘光突然瞥到身旁的宋洋一手掩著卷子,一手扶著肚子,時不時朝懷中瞥兩下,她沒在意。不過一會兒,台上的監考老師,像是發現了走了過來。
老師走過來,在栗玖玖身旁捻起團成一團小疙瘩。
「你成績退步了,老師可以理解,可你不能作弊……」那張團成團的紙條上面赫然抄著數學公式。栗玖玖看見那張公式的時候心底里立馬明白了幾分。
昨天晚上,她自己窩在床鋪上嘆息,數學那些老大難的公式可怎麼辦?同屋有人說,不行用小筆寫在紙上,一開考就趕緊寫在答題紙上,栗玖玖聽聽笑笑就過去了。
那張紙是從自己的筆記本上撕下來的,她沒聽進去,宋洋聽進去了,「不當演員可真枉費了她的好演技!」栗玖玖抬起頭,「老師可以調監控,我沒有作弊。」
監控出來自是還了栗玖玖清白,可她瞧見,一場考試90分鐘,長寬往自己這裡掃了少說十來眼。
考完試,栗玖玖順順噹噹回了年級第二,年級上撿了前十拍照,栗玖玖痛恨一中每次的面子工程,可還是一張笑盈盈的臉對著鏡頭。地點是底下的小花壇,中午吃完飯,長寬姍姍來遲,栗玖玖拍完了轉身準備上樓,長寬從她身邊過,迎面塞給她一沓子錢跟鑰匙。
錢不多不少,一個月飯錢。可這鑰匙是從哪裡來的呢?
第一節課間,栗玖玖被叫去辦公室,三款不同造型,她漏拍了一張,照相的早早走了,打電話過來讓她過去補拍,班主任一拍腦門「你認得路嗎?」長寬恰巧也在,少年低著頭說:「我認得路,我帶她去。」
一路上,兩個人靜默無語,學校找的照相館年代久遠,帶著一股子陳舊的氣息,裡邊的設備更是很早之前的款式,閃光燈巨大照耀著栗玖玖。長寬站在照相師的身後,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栗玖玖。
栗守達去世之後,栗玖玖很少笑,臉也清瘦了許多。以往她總是昂著頭,像是公主,至少在長寬看來是。可如今,她總是不自覺的蜷縮著身子,佝僂著背,生怕被人瞧見自己似的。
她其實比自己長的更像栗守達,有著一模一樣的眉毛,生得蔥榮繁茂。「笑一個……」面前的女孩生扯出一個笑,兩頰鼓起,堆疊出一個敷衍的笑。這種笑長寬見的多,她以往在飯桌上,栗守達教訓她時,她都是這麼笑。
照相師匆匆忙忙照完了像,一出照相館,栗玖玖便問道「你給我解釋一下,鑰匙還有錢是怎麼回事?」少女的聲音清脆。
從照相館回學校需要走一站路,長寬「我知道宋洋在找你麻煩,所以在校外找了個房子。」
「你哪裡來的錢?」族裡那些人巴不得把他們吃干扒盡,哪裡會有多餘的錢給他。
長寬指了指街道盡頭拐角處的肯德基,「我在那裡打工!」
栗玖玖從來不關心長寬,她總覺得栗守達去世了,他們互相之間犯不著再去爭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這些年她也沒拿長寬當做哥哥,既然如此,陌生人一個,各走各路,互不相干就好。
栗玖玖咬了咬牙「你到底想幹嘛?你現在這樣,是想讓我承你的情,還是說你要打工養我呀?」
「我可以養你的……」長寬急切地說。
栗玖玖滿臉疑惑的瞧著他,長寬的神色她熟悉,小時候有一段時間她也是這樣瞧長寬,盼著他能對自己和顏悅色些。可一段時間之後發現沒什麼作用,便放棄了。
也是,他恨自己也是正常,從那以後與長寬相處,栗玖玖心態擺的十分端正,他們可以是陌生人,也可以是仇人,但全然不可能溫情脈脈,裝作兄友妹恭!
夜晚到來,長街上一盞燈一盞燈漸次亮了起來,剛巧有盞燈在兩人頭頂,半邊燈光映在栗玖玖臉龐,她冷冷地說:「范長寬,你搞清楚,我姓栗,你姓范,你不是我哥!你更犯不著養我,我媽還活著呢!」向美蘭這些年再怎麼說也攢下來了一些錢,她可是餓不著,犯不著吃他范長寬的嗟來之食。
長寬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栗玖玖,長街上人流如織:「我只是希望日子過得好一些……」少年的眼底有著落寞
栗玖從口袋裡掏出來錢跟鑰匙,一把塞給長寬,女孩的眼底閃著淚光:「你不曉得嗎?日子不會好了……」
一大股一大股的眼淚從栗玖玖眼角湧出來,長寬伸出手,他曉得,栗守達的死對栗玖玖打擊很大,學校里的光景他也清楚,那些人凡事只朝她去,他竟安生不少。可他也想讓她瞧見,她在這世上,不是全然沒有依靠,至少他還是跟她血脈相關的親人,朝夕相對的兄長。
或許,不是她依賴自己,而是自己需要她,他的身邊,親人們走的走、散的散。
他需要她來告訴自己,這個世界上他不是獨身一個人。
栗玖玖一把拍掉長寬的手,她心底里湧起來一股子惡意,朝著面前的人說道:「你不知道嗎?從你到我家的那一天起,日子就不會好了!」
瞧著長寬錯愕的臉,她的心底里由衷地感到暢快,她恨長寬,這不是個秘密。不用向美蘭教唆,她在心底里比她還要恨長寬。
栗玖玖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沿街的燈火一閃一閃,長寬捏住手心裡的鑰匙。
從小長寬挑水走過村口的時候總能碰上指指點點的人,他爸老實憨厚面對村裡人只是咧開嘴哈哈一笑,他媽早在他三歲的時候就化成了墳塋上的枯草,別人叫他雜種,他小時候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在飯桌上問,他爸只是摸了摸他的頭,笑呵呵地說:「別理他們…」後來明白了,就不再提起。
他不屬於那個小村莊里只有一個擋風的破門板的家,也不屬於栗家那棟富麗堂皇的別墅,更不屬於栗家那個堆滿牌位的宗祠,天涯至大,從來就沒有一個地方屬於過他!
夜色已深,從照相館回學校要經過一小段石階路,石階盡頭的巷子里隱隱約約能瞧見幾個人圍在牆角,鐵器擊打皮肉的聲音傳過來,時不時還傳來少年的悶哼。
晚自習已經快遲到,栗玖玖捱著牆皮靠著邊靜悄悄地走。突然聽到一個聲音:「栗玖玖,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