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舅
駱北小時候少見管春曉,他外公外婆去世的早,管瑩也早早跟家裡斷了聯繫,很少跟管春曉打交道。他只記得,小時候管春曉犯了事,聽說還不小,管瑩偷偷瞞著駱向東給管春曉塞了錢,他出去避了一陣風頭,也是那個時候,管瑩跳了樓。
等到再聽到管春曉的名聲,駱北已然上了初中,本來駱向東打算讓他上到畢業就出門打工,不想讓他這個小王八蛋吃閑飯。可管春曉出面出錢直接把他塞進了一所私立中學,他剛進去就打架鬥毆生事,駱向東看他也沒那個考高中的本事,升學的時候就自作主張幫他填了職高。
後來駱北才知道,因為自己,管春曉每年給駱向東掏著錢,還為他謀了份差事,從開車,看大門……可駱向東倒是一副活該樣,份份工作都不怎麼用心,最後無奈管春曉才給他找了份工地里的活。
可這些年,駱北沒有見過管春曉一面,直到,他拿著刀去找栗玖玖那天。
長寬的血流了一地,少年的眼神裡帶著濃厚的殺氣,駱北瞧著竟有些膽寒。他聽到腳步聲扭頭就跑。可他第二天還是被抓了!他見管春曉是在警察局裡,那天管春曉帶著律師,穿著一身正裝,從門外走進來,他恍惚間以為,自己穿著正裝從鏡子里走出來,那眉眼說來跟管瑩、跟自己一模一樣。
幾乎是立刻,他心底里想,這是我舅舅。
就像剛剛,他呆愣地瞧著管春曉拿著槍朝自己走過來,心底里想:原來,這是我舅舅!
車停在醫院門口,臨著街人來人往。窗外是嘈雜熱鬧的街市,而此刻懷裡的少年卻全然沒了聲息,駱北轉過身瞧見女孩哆哆嗦嗦的半抱著向雨,「玖玖……」
她似乎是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抬起頭,黑眼珠從眼前的碎發里探看出來,眼底里籠罩著一片大霧:「駱北,你摸摸他,他是不是……」女孩咬緊牙關,磕磕絆絆地從嘴裡擠出一句:「死……了?」
向雨身上的血流的她滿身,駱北伸出手,探了探向雨的脖頸,沒了聲響。一天之內,見識兩場死亡,少年的腿肚子突然打起了寒顫。
向雨這樣子不好送醫院,剛剛他拼了命送他去醫院是為了他能活下來,可如今他已經死了,進了醫院,這渾身的窟窿槍眼,可就說不清了!駱北的腦子快速地過了一遍。
栗玖玖像是想通些什麼,止住了哭泣,準備推門下車。卻不料被駱北一把拽住手腕。「你要幹什麼?」
「報警……」
「別……」他跟了管春曉這麼長時間,報了警會是什麼後果他知道。
「你放開……」栗玖玖扯開少年的手「沒人能殺了人還妄想不付出任何代價!」
她手裡握著管春曉剛剛槍殺向雨的視頻,她不信,就憑這個視頻不能給管春曉定罪。
「你冷靜……」他瞧了瞧車上的表,半個小時夠管春曉回過味來了!果不其然,駱北的手機響了,是庄叔。
「那小子的屍體你弄哪去了?」駱北點了外放,小心翼翼地回答:「市醫院門口」
栗玖玖聽電話里的語氣簡直是在談論死了的阿貓阿狗一般,咬緊了牙。
「開到……來,我在這等你。」庄叔給的地方栗玖玖隱隱約約覺得熟悉,聽名字也是郊外一個地方,「別耍滑頭……別坑你舅!」
駱北不知道庄叔接到的到底是什麼樣的消息,可話里隱隱約約含著敲打。他深吸一口氣,按滅了手機,「我們報不了警了,還沒到警察局門口,我們……」話還沒說完,他就掃到一輛車停到了自己旁邊,裡邊的人他熟悉,是庄叔手下的人,管春曉的心腹。
「你要把向雨的屍體放到那裡去?」女孩白著一張臉「我不……」這些日子下來,她跟向雨算是熟人,雖說是彼此利用的熟人,但因著都心知肚明,竟生出那麼一絲絲惺惺相惜來,如今瞧著他死在這裡,除了驚懼、惋惜、惶恐……栗玖玖心底里竟還有無盡的憤怒。
「管春曉他殺了人,活生生的人。」栗玖玖拚命甩開駱北捏的生緊的手腕子,「向雨他不能就這麼死了,不能死的無聲無息的!不能……」
一旁的那輛車上,副駕有人探出頭,駱北曉得黑洞洞的槍口就隱在車門後邊,他拉著渾身哆嗦涕淚橫流的栗玖玖說:「我們……不能死!你是要三個人一起死的無聲無息嗎?」
女孩盯著他的眼睛,那些過往的神采全都褪去,像是第一次見面那樣,渾然生硬且寒冷地說:「我不怕死!」
外邊來來往往的行人,要是有個人路過瞅上一眼那全完蛋了!不能再耽擱,駱北回過身,啟動了車。栗玖玖只聽到,他冷冷地說:「他是我舅,你要我怎樣?」
車到地方,栗玖玖才曉得為何覺得熟悉,這地方她來過,栗守達就是在這裡火葬的。駱北開車來的地方,是臨近郊縣的一個火葬場。他們剛到,庄叔就站在門口等著他們。
栗玖玖穿著校服,如今滿身是血。她站在一旁,被駱北半攬著,瞧著一群人把車上的向雨抬下了車。他像是睡熟了,整張臉透露著安詳。
她記得自己待在小酒吧等駱北的時候,向雨總會湊過來,她嫌棄他嘴碎,半搭不理地同他說著話。他貌似是學土木的,每次看她寫力學方面的卷子總是興緻盎然,總說:「得!我服了,腦子跟腦子確實是不一樣的東西。我當年被折磨的死去活來,您這也太輕易了!」說著朝栗玖玖眨眨眼:「話說,你嫌棄駱北那榆木腦子不?」
還有在駱北家,他歪在床邊,趁著月光凄涼一笑:「我得把她救出來!」
想到這裡,栗玖玖再也忍不住,捂著臉哭了出來。
她在這裡哭過自己的父親,直面了人生的第一次死亡,如今又看著鮮活的少年在自己面前被焚化成煙。剛剛他對自己說,好好活!可見過這麼多死亡的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嗎?
駱北忍著心頭的難過,攬緊了栗玖玖的肩,他怕一個不小心,露出了他的恨意。身邊來來往往都是管春曉的人,他不能也不敢露出一絲一毫,那會讓管春曉起了疑心,當那時,自己跟栗玖玖會不會也像眼前的人一樣化成了青煙,那可就說不準了!
今日,他看清了管春曉身後的勾當,甚至於撥開迷霧終於瞧清楚了管春曉的真面目。管瑩說的沒錯「那是一條會咬死人的狼,離他遠點!」
火化完,栗玖玖挑了個瓷罐子。有人阻攔她,她只是輕飄飄地說:「這點錢該有吧!」在她懷裡向雨跟文一諾永遠地在一起,他交給自己信封里的那個故事,最後的結局,竟然如此悲涼。
那朵叫文一諾的花,跟那個炙熱的小太陽,一起消失了!
她正要走,卻聽見身後那個叫庄叔的男人突然說:「東西得留下吧!小姑娘!」
「什麼東西?」她抱著罐子轉過身磕磕絆絆地回答。
「你說過的,手機!」栗玖玖心頭猛地一震,恍然間她想到,剛剛在車上她跟向雨說,她錄了視頻,就連駱北當時在前頭開車都不一定聽見,他怎麼?她突然想到,那輛車是從冰場開出去接醫生的,如果有監聽的話,那管春曉豈不是一開始就知道,駱北領著向雨進了那棟房子,所以他才能來的那麼及時……
瞧見庄叔面上起了波瀾,駱北趕緊跑到栗玖玖跟前,從女孩書包里掏出來兩個手機,栗玖玖沒有言語,也沒有阻止。
庄叔順手把手機也扔進沒焚燒完的焚化爐里,順道給駱北說:「回去給姑娘換身衣服,血涔涔的,小心把小姑娘嚇壞了!」
回去路上,栗玖玖坐在一旁,背挺得直,駱北只能瞧見滴在衣袖上洇開來的淚。他生平第一次覺著,如此地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