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陰血蟒
夜色深沉,黑暗如潮,無邊風雨肆虐,不止不歇。
少年靜靜的躺在這風天雨地,怔怔的看著夜空,慢慢的,失神的雙眼無力支撐。
「吼!」
一聲咆哮,突然如驚雷炸響,在這漫天風雨中沸騰。
少年身體一震,漸漸閉合的雙目猛的瞪圓,重新煥發出渴望的光芒。
「我還不想死···」
少年嘴唇顫抖,輕聲低語。
蒼穹如墨,遮蓋大地,無邊烏雲壓頂,潑下傾盆大雨,凄厲慘叫掀起的呼嘯陰風,此刻在他聽來,就像是對生命渴望的、粗重的呼吸。
他極力掙扎,勉強坐起,來不及關注其他,就筋疲力竭的靠在破爛的廟門上,不停喘息。
很突兀,慘叫聲一瞬間停止,隨之空氣中多了一絲腥氣,伴隨著越來越近的「嘶嘶」聲,腥氣越來越濃烈。
少年喘息的動作一頓,僵硬的抬起頭,眼光直直的望著前方。
雨,從天空落下,細細密密,陰風吹來,點點滴滴,打在了臉上,寒在了心裡。
深夜,巫南山深處。
此處密林森森,古樹叢生,植被茂密,天際電閃雷鳴,不時有一道裂空閃電從蒼穹劈落,打在林中,直將參天古樹劈成焦木,在這等天地之威面前,芸芸眾生只怕都會為之心悸,戰戰兢兢。
倏地,一點幽光,在這無盡黑暗中亮起,儘管那光亮如此幽暗,但在這一片漆黑中卻是異常的醒目。
那幽光在黑暗中輕輕閃爍,明滅不定,似召喚,似演算,說不出的詭異莫測,連帶著周圍的陰風此刻在呼嘯中,也越來越似野鬼哭嚎。
無聲無息的,在幽光照耀下,一個人影彷彿從黑暗中流出來一般緩緩出現,這道人影周身盡數被一層濃厚翻滾的黑氣籠罩,看不清身形面容,但隨著他的出現,天地間突然風停雨歇,變得一片寂靜,只有在他身上,黑氣翻滾中厲叫連連,彷彿有無數妖魔在狂呼怒嘯。
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對身上的黑氣、厲嘯視若無睹,只是靜靜的站在那裡,默默不語,好似在等待著什麼,或者,期待著什麼。
「吼!」
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聲咆哮炸響,從遠方遙遙傳來,幾乎在同時,幽光驀地大盛,轉眼間閃爍出刺目的光芒,伸縮不定,映著黑影的黑氣,如惡魔無數的觸手。
「嘿嘿···」
一聲沙啞低沉的怪笑從黑氣中響起,伴著聲聲怪笑,黑氣翻滾,黑影向後飄去,投入那幽光之中,慢慢不見,只餘一道聲音,帶著冰冷寒意,在這風停雨歇,天地寂靜的密林深處,輕輕回蕩。
「你果然逃到了這裡,天陰血蟒!」
驚雷,閃電,狂風,暴雨,似乎一直在腦海里縱橫不止,以至於他腦海如此的混亂,渾渾噩噩,早已分不清光明與黑暗,他只能在朦朦朧朧中,感覺自己一直身不由己的向著某個未知的地方而去,同時,無處不在的濃重血腥氣息,包裹著全身,充斥著口鼻。隱隱約約的,他似乎還聽到一陣焦灼、憤怒的嘶吼。
這陣陣嘶吼聲將他從無意識的狀態下稍稍喚醒,隨後,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全身全來,但相比之下,似乎是喉嚨間的痛楚最是難忍,於是,他下意識的動了動嘴,嘶啞輕微的哼了一聲:「水……」
周圍寂靜無聲,這個未知的地方彷彿只有他孤獨一人在無助的忍受痛楚,然而喉嚨間的乾渴疼痛感覺卻是愈發嚴重,就好像是在熊熊烈火中燃燒一般,他無力的舔了舔嘴唇,身體中突然不知哪來的力氣,竟掙扎著稍稍動了下身子,同時,腦海中的意識,似乎也更清醒了些。
人更清醒了,疼痛也更劇烈了,清醒過來的風青末疼的腦袋一陣陣眩暈,差點又昏過去,但在這迷糊之間,他還是感受到了外界天際的轟鳴,及那聲聲熟悉、恐怖的厲吼。
「我現在在大蛇的肚子里···」
良久,風青末回過神來,回想起之前那頭恐怖的巨蛇在摧枯拉朽將馬臉漢子等人撞死、絞殺后,又在最後將自己一口吞入腹中。
那是一種極度絕望的體驗,在那一瞬間,他感到無窮無盡的恐怖向自己洶湧而來,化作一種種張牙舞爪的邪魔鬼怪,佔據自己的身心識海,最後千魔萬怪消失,只剩一張最恐怖的血盆大口向自己吞來。
想到這裡,幾乎垂死的少年依舊嚇得忍不住身體一顫,驚出一身冷汗。冷汗浸到傷口,更是疼的不堪忍受。
然而身體的感覺越疼痛,他的頭腦越清醒,之前的經歷亦如流水般似緩實快,一一淌過腦海。
自己從小便被告知,在這片玄黃大地之上,不管是妖、魔、鬼,還是神、仙、佛,都是人族的死敵,除了這些種族之外,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異族也對人界大地虎視眈眈,他們依附人界大地而存在,但每一界卻都想降臨人界,想要征服人界,以此席捲諸天萬界。
因此每個人族部落都有會掙脫肉身枷鎖的人族戰兵守護,他們浴血征戰天下,對抗諸天萬界百族攻伐,他們與妖斗、與神斗、與仙斗,守護自己的家園不被外族侵略。
浩瀚星空中,人族以一族之力,固守人界祖地,應對諸天萬界百族聯合攻伐,從遠古到現在,一紀又一紀,即便岌岌可危,歷代人皇卻依然率領眾多人族戰士征戰天下,將眾多異族驅逐人界並建立封天路,阻絕異族入侵。
但是人界大地太過浩瀚,大地兆億傾,方圓億萬里,即便人皇立有五大刑天巡視天下,卻仍有不少漏網之魚,潛伏在不為人知的角落,成為一顆顆毒瘤,在慢慢發展壯大。甚至其中一些異族逐漸掌握一些轉化人族氣息的法門,與人族一般無二,在這人界大地不再格格不入,潛伏到一個個村落、部族之中,伺機而動,更是令人防不勝防。
可是,也許是安逸太久了,自己從小到大從來都沒有見過人族之外的其他種族,自己的村落也從沒有被外族攻伐,慢慢的,自己便覺得那是長輩們為了督促村裡人刻苦修鍊而編撰出來的故事。於是在那個雨夜裡,自己一時好奇便偷偷將祠堂里世代供奉的安息之海拿走,想好好把玩一番,卻不曾想,自己剛取走安息之海沒多久,那些妖族便從天而降,大肆殺伐!
村裡人集中到祠堂想要祭祀安息之海,獲得安息之海守護,卻不曾想安息之海早已被自己偷出。他們集中在一起非但沒有祭祀成功,反而被那些妖族一網打盡!失去了逃生的可能!
「都是因為我……是我害死了爹娘,是我害死了大家.……」
想到這裡,風青末原本已經絕望等死的心境再次劇烈波動起來,一雙眼睛突兀的睜開,眼眸中閃著無盡的渴望與決心。
「我一定會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為家人報仇!為全村人報仇!」
風青末心中瘋狂吶喊,原本安靜的身體開始瘋狂掙扎。
「吼!」
外界,巫南山深處出現的神秘黑影不知何時來到破廟附近,已經和那頭兇殘的巨蟒激斗的天翻地覆,巨蟒仰天咆哮,威力無窮的蟒尾如擎天神柱掃出,颶風呼嘯,大地隨著其尾巴的摧殘裂開一道道數十米寬的溝壑,一直蔓延數里都不曾止息。而那神秘黑影卻好像無視巨蟒的威力,凌空懸浮,舉手投足,黑氣迸發,震碎呼嘯而來的颶風,與蟒尾猛烈碰撞。
又過片刻,強橫無匹的天陰血蟒已然是傷痕纍纍,本來如魔神般不可一世的巨大身軀上,一條條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觸目驚心,暗紅的鮮血流出,將大地樹榦都染紅,似它這等絕世凶獸,本體堅若磐石,幾若無敵,也不知黑影到底是何方神聖,竟能將它傷成這般模樣。
不過雖然天陰血蟒傷勢很重,卻仍然沒有畏懼之意,粗長的身子盤起,巨大的蛇頭昂首觀望,作憤怒狀,不斷對黑影咆哮示威,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攻擊。
「不愧為人界大地的絕世凶獸,諸天百界的萬蛇之王,中了邪魔的天賦祭祀印,封印了血丹,竟然還如此之強。」
黑影由衷讚歎,隨後聲音陡然一寒,冷冷道:「不過,任你百般掙扎,今夜,還是逃不出我的手心!」
話音剛落,黑影周身黑氣驟然騰起,夜色里,黑暗中,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了詭異之極的蒼涼古音。
那聲音詭異久遠,如幽冥的召喚,伴著點滴鐵索搖動聲,在這夜色風雨中如遊魂般飄蕩,像是回應似的,片刻之間,天地間風聲雨聲一起大嘯,一道詭異莫測的閃電,劃過天際,將無邊黑暗生生撕裂,劃成兩半。
「吼!」
血蟒發出一聲暴躁的咆哮,雙目如燈,透出一絲慌亂,緊緊盯著裂縫處,從那裡,它感覺出了強烈的不安,甚至是死亡的威脅!
忽然,巨蟒原本平靜的腹部開始出現了輕微的震動,這震動並不明顯,卻讓本暴躁不安的巨蟒頃刻安靜下來,而這正是風青末在巨蟒腹中開始劇烈掙扎的瞬間。
巨蟒安靜下來,雙目不再盯著半空中的裂縫,而是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冷漠無情的蛇目中竟然出現了意外,但更多的卻是歡喜與掙扎。
「嗡!」
天地一陣嗡鳴,伴著狂風暴雨,一座丈許大小的祭台從那裂縫中緩緩飛出,在與夜色幾乎融為一體后,靜靜的在半空懸浮。
巨蟒收回看向腹部的目光,抬頭看著半空中的祭台,一雙碎金的蛇瞳閃過一絲奇異的光彩后,好似下定了什麼決心,驀地仰天怒哮,蛇腹隨著一陣蠕動,隨後咆哮止歇,突地張口一噴,一個人形身影渾身帶著血腥與惡臭從它口中噴出,落在十幾丈外,在雨地上翻滾幾下,便無聲息,靜止不動。
與此同時,黑影一聲沉喝,左右黑氣如臂指揮,劃出一道道玄奧的軌跡,丈許大小的祭台則陡然瘋狂漲大,爆發出撼動蒼穹的氣勢,無窮氣機瀰漫,一道道血色煞氣爆發,如虯龍八方盤旋,好似要把天地山川,生靈萬物盡數掌控,將巨蟒困在中央,隨後祭台落下,空氣寸寸爆裂,一道道虛空波紋蕩漾,恐怖的壓力瞬間降臨在天陰血蟒身上。
「吼!」
又是一聲憤怒的咆哮,血蟒在血色煞氣包圍中,仰天怒吼,音浪前所未有的巨大,似乎對於身上的壓力毫不在意,但是碎金色的眸子中,金光愈盛,幾乎在瞬間就達到了頂點,下一刻,血蟒咆哮驟止,緊接著,它那龐大的身軀突地一漲,一股令人心悸的氣勢衝天而起。
這氣勢之強,橫壓九天,血色煞氣內的虛空似乎都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變得扭曲起來,周圍虛空蕩漾,如滔天大浪。
「不好,碎軀搏命!」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黑影措手不及,一身黑氣剛剛在周身凝結成一面面黑色盾牌,降落的祭台便被衝天的力量直接頂偏,剎那間,一道道血色煞氣被直接震散,化成血雨灑落九天,無匹的力量橫掃,大地塌陷,寸寸龜裂,方圓數十里的古木齊齊爆裂粉碎,一座座百丈高的山頭崩塌,炸碎,地火岩漿湧出地表,尚未肆虐,便被漫天的血雨覆蓋湮滅。
天地之間,一片肅殺。
良久,風消雲散,血雨止歇。
半空中,一團黑氣凝而不散,緩緩轉動,片刻之後,黑氣漸漸單薄,慢慢散開,現出一名黑衣人。
此人幾乎像是從黑暗中誕生一般,全身上下從頭到腳黑衣籠罩,只露出一雙猩紅的眼睛,毫不掩飾眸中的恨意與冷漠。
「哼!」
黑衣人凌空而立,向下方來回掃視,許久,毫無收穫的黑衣人一聲冷哼,一個邁步,落在化作丈許大的祭台上,盤膝坐下,幽光閃過,消失無蹤。
數十裡外,一名渾身血腥散發惡臭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臉面向下,撲在泥濘里,一動不動。
黑暗中,他彷彿就是被這個狂風暴雨的血夜所遺棄的一堆爛泥,在等待命運的宣判。